“我本是如此的人,你可知你本是入了這裏,就半點沒退路。”越南山步步緊逼。

他進一步楚瑾便往後退一步,便是不耐煩再玩溫情遊戲,隻把人逼到牆角低聲道:“我就是想著要好好待你,可我也不想你把我當什麽君子,你知道我不是。”

“若我裝出那樣子叫你喜歡,反倒是叫我自己覺得好笑,”他說著,竟也有幾分自嘲笑笑,待笑過後又撫著楚瑾的臉,聲音喑啞,“你…也是真叫我為難。”

叫他放手定是不可能,隻是實在暖不了這顆心,越南山從不揣摩女子心思,之前也不知蘭珠心裏如何想自己,那幾個詞一出,他倒也真看明白。

這高潔柔弱的蘭花看不上他這山野裏雙手沾滿血的屠夫,越南山險些破罐破摔,想要強要的心思冒了出來。

隻是剛剛右手微抬,那被逼在牆角的人忍著的淚水就掉了下來,一顆一顆,比常人的淚珠都要大,也漂亮得多。

“我知大當家對我好,亦知大當家生來如此,隻是我自小活得安穩,見血生怕,念過幾年書,心裏便記著仁義道德,怎麽也不能接收大當家做這些,若大當家並非土匪,又肯真心待我,該多好……”

楚瑾淚水漣漣說著,語調越來越悲,最後的幾個字輕得聽不清,他一笑,卻又自我厭棄得皺起眉頭。

那人說話的聲音總比旁人好聽,是越南山所聞最入耳的聲音,便是輕輕一句也聽得清楚,越南山微愣後狂喜道:“若我不是土匪,你肯嫁我?”

雖然他定不會為了楚瑾放棄一直以來的營生,卻仍為這句話開心,這是否代表著蘭珠也喜歡著他,隻是因著他殺人違背世俗,堅守著道義才不肯接納自己?

越南山激動地握住楚瑾的手,這次少有的沒被推開,沉默像一陣鼓勵和認可。

越南山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將楚瑾圈在懷裏,滿眼笑意道:“無妨,隻要你心裏肯有我,往後還長,我願意等你想明白。”

能等一年,兩年,再長的時間誰知道呢。

楚瑾在他懷裏低眉,隻默默數著日子。

夜裏人還未該安寢,梁上客就忍不住跳下來,他吹滅燈燭,將拿濕帕擦臉的楚瑾抱進懷裏。

頸窩處的腦袋不停蹭著,從頭到尾都述說著不滿,楚瑾拍拍莫瑀的頭笑道:“安排好了嗎?”

“明日就排他們上場演戲。”莫瑀視線放在楚瑾耳畔,他伸手擦過那耳朵,順勢摸上了那張與真容相比柔和許多的臉。

想將心頭那一點酸水倒出來又覺得自己小氣,不說自己又難受,莫瑀反反複複琢磨著,一瞬間真怕越南山那狗賊一句一句謊話與虛假的溫柔騙走他的寶貝。

“快些結束吧。”他斂眉輕歎一聲,將所有情緒壓了下去,楚瑾眸微抬,那雙眼睛下的莫瑀總是沒辦法掩藏半分,微涼的手擦過莫瑀的額角,楚瑾低聲道:“委屈你了。”

“委屈你了才是。”莫瑀搖搖頭,楚瑾拿出那顆能夠屏蔽痛感的藥丸,將它珍而重之地交到莫瑀手上:“為什麽要還給我?”

那藥丸在莫瑀手裏像發燙一樣,他低下頭,默了一會兒才囁嚅道:“我想著,你該比我更需要才是,我左右又不會死。”

他說著像急於證明,抬手將衣衫扯開些,按著楚瑾的手摸在心口處,故作輕鬆笑道:“你看,一點傷也沒有了。”

夜裏的月色昏暗,楚瑾動作極輕地從莫瑀的心口移至腰腹,避開心口處的其餘肌膚都無法避免的留下傷疤。

一道,兩道,三道,他默默數著,直到摸到莫瑀腹部那一條長長的傷疤。

燭光下他也曾多次見過這條傷疤,卻遠遠沒有今日這般覺得難過,悲傷像潮水一點點卷起,一直把藏在心裏的疼惜衝上了浪尖。

那一條如同蜈蚣的傷疤,長有三寸,是匈奴長刀正麵捅進來再殘忍地劃拉開,想掏出莫瑀的腸子致他於死地。

幸好莫瑀一槍將敵人的喉嚨挑破,那刀未能沒入很深,隻是腹部染血,他捂著傷口在戰場上不便,戰士勸他撤退時他隻撕開衣袍將這一處紮緊,又再次提起長槍闖入敵堆。

一場戰役下來,他長槍紅纓已被血染成一縷一縷,腰腹處的傷口也染透了那一塊布,血滴答滴答往下流,他撐著最後一口氣迎來勝利,終於能放心鬆開長槍倒在戰場上。

在一群死人堆裏,若非莫瑀胸口還有起伏,他就和所有已經陣亡的士兵一樣,副將常鴻遠跪在他身邊鬼哭狼嚎,隻差沒當場剝馬皮把他裹起來。

莫瑀睜開眼踢了他一腳,不耐煩低聲說了句滾,這才被常鴻遠驚喜地帶回了軍營。

說來也巧,那時恰好來了位神醫,滿頭白發一柄拂塵,用了三天三夜將莫瑀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常鴻遠本想以重金答謝,可那神醫搖搖頭,說一切自有天定,莫瑀醒了以後聽了個大概,也不知這神醫為何這麽湊巧到邊關來。

心思漂轉好幾次,瞳孔裏還是盛滿莫瑀小心看著他的樣子,楚瑾忍不住發出一聲微弱的泣音,更多的苦和酸澀卡在喉嚨裏,幹到還沒機會出口就爛在心頭。

“沒事了,沒事了,”莫瑀心裏一顫,趕忙將人緊緊抱在懷裏,右手一下一下拍著楚瑾的背低聲哄道,“我好好的呢,不哭。”

他低下頭吻楚瑾的淚,看著那雙水色的眸子滿是苦意和自責。

楚瑾雙臂緊緊勾住莫瑀的脖子,忍著幹澀,盡力露出一個笑來,淚水落到唇邊,叫自己嚐到鹹味:“我知道你能活下來。”

“可是,活下來不代表不痛。”

“現在不痛,也不代表過去不痛。”

“而人若是想著心愛的人,不論是曾經受過苦,現在受苦,亦或是來日受苦,隻怕都不能冷靜半分,巴不得這痛能到自己身上,隻要他好好的。”

“而我,”楚瑾的聲音微微顫抖,還是抑製不住漏了哭腔,他枕著莫瑀的胸膛,閉上眼聽到裏麵鮮活真實的心跳,手還是不安地發抖,“我知道小瑀吃過太多苦,所以更不想以後再讓你有分毫傷痛。”

“可我好像食言了,”楚瑾喃喃道,“你總是不讓我護著你,倒是喜歡把我放在身後,可你不想我疼,不知我也這樣想著不願你疼,我受傷時你心裏多難受,那你受傷時我也會有多難受。”

“對不起,對不起……”莫瑀如夢方醒,他懊悔地抱緊楚瑾,那種疼痛他嚐過太多,竟忘了楚瑾會與自己一樣。

讓自己受傷也是在傷害愛著自己的人,想通之後莫瑀心裏更愧疚,隻是一遍遍認錯,再也不會如此。

“那你可要記住,”將莫瑀的衣裳攏好,楚瑾眼裏還含著淚,卻破涕為笑道,“再不可在我心上捅刀子。”

“我記住了。”抱著他的人認真承諾,在夜色裏看清對方紅透的眼尾和溫柔愛意,忍不住吻上那雙潤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