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晏,你,咳咳,你怎麽來了?”楚晟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異樣。

他麵色發紅,若是今夜宴上有酒張清英也隻當楚晟喝多了。

可房間裏輕微的喘息落在寂靜的夜裏實在難藏,楚晟眼神躲閃開,張清英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他一把拉過楚晟,對方的體溫滾燙得嚇人。

“你…你做什麽?”楚晟瞪大眼看著張清英扯開他的被子,一時不知該羞還是該怒。

他費盡心思偷摸要在友人麵前維護住最後臉麵,卻被張清英直接撕了個幹淨。

冰冷的手觸碰到他的臉頰,楚晟忍不住仰頭主動往那手裏送了送,張清英趁楚晟不注意飛速將一顆藥丸塞進他口中。

那藥丸苦澀得很,一接觸舌尖便苦得讓楚晟想吐。

張清英伸手捂住楚晟的唇,那舌尖想把藥丸推出去,卻被堵在手掌心動彈不得。

急得主人本就濕潤的眼睛更像是要哭了一樣委屈。

“喝點水,吞下去,”張清英拿過一旁桌上的茶水喂給楚晟,一邊哄道,“子檀,吃下去。”

涼涼的茶水入口,楚晟皺眉將藥丸吞下,張清英這才徹底鬆開他。

麵色如醉的人倚著床柱喘息,身上的衣衫都淩亂散開。

張清英見楚晟難受之意消解半分,便讓人背對著他。

他抽出小包中的銀針在楚晟後背紮了數針,待楚晟出了一身汗虛弱倒在他懷裏,才小心將針收好。

“藥效很強,”張清英皺眉替楚晟擦幹脖頸的汗,再多的就被楚晟紅著臉抬手止住了,張清英也不勉強,隻是在楚晟看不到的地方勾唇暗笑道,“如何,有力氣自己去沐浴嗎。”

“……有。”哪裏有,楚晟連腰都直不起來,就這樣躺在張清英懷裏許久,張清英好似不解他的無力,催促道:“那你快些去沐浴吧,我剛本也打算洗浴後就寢,熱水已叫人備好,隻是想著你好像離開時不舒服,便來看一眼。”

“一身汗容易著涼,快去吧。”張清英又似無心催道。

楚晟躺在他懷裏歎了口氣,憋紅了臉小聲道:“過會兒再去,現在……”

“沒力氣嗎,”張清英攔著楚晟的腰將他抱起來,起身麵色如常道,“那告訴我就好,我帶你去,若是實在無力我就在一旁照看著你。”

楚晟窘迫良久道:“那倒是不必如此麻煩你。”他再怎麽樣也不必張清英如此照顧,便是自己溺死在浴桶裏也絕不發聲求救。

將整個身子沒入溫熱的水中,楚晟長舒了一口氣,他臉色仍有些紅,伸手撩起淋濕長發,仔細將滿身細汗濯去。

蠟燭搖曳的光映著屏風之外的人挺直的背影,楚晟看向地上,那燭焰拉拽著張清英的影子一直到他滴著水的指尖。

莫名帶來一陣安心。

不知不覺就望著那背影看了許久,經年相伴他二人不說形影不離,也是隔三差五便邀約同聚,若是各自有些事務要對方幫襯也隻一句話功夫。

紅杏繞春風繚亂,蟬鳴和夏日小荷,霜楓煮秋草金茶,風雪染冬梅寒鬆。

若閑來無事,便泛舟湖上,若恰逢時節,便燈會同遊,如此一過七年,竟也沒紅過一次臉,鬧過一次矛盾。

“子檀,你好些了嗎?”屏風內的人許久不動作,張清英聞不著水聲擔心楚晟體力不支暈厥,便出聲詢問了一句。

“啊,好,”楚晟回神道,“好了。”

楚晟伸手扯下一旁備好的麻布擦幹上身的水珠,將一條長腿跨出浴桶,這屋內逼仄悶熱,他在此處泡了許久又多出了些汗,匆忙起身時腦中倏地襲來一陣疲倦的眩暈。

他眼前短暫黑暗一瞬,腳上的動作一滯,便仰著頭栽倒在了地上。

張清英聽到裏麵的響動,明了楚晟是逼出一身汗後又悶在此處沐浴,定是體內失陰氣血不平,他一時不顧太多便推開屏風走了進來。

躺在地上的人麵色潮紅唇瓣幹燥,是悶熱久了後的模樣,楚晟知道張清英定要進來,拚了最後的力氣抓住沾了那合歡藥香的衣袍蓋住自己下半身。

即便如此,他狼狽在地上抬頭與張清英對視時臉色仍青一陣白一陣。

“我扶你起來。”說是扶不如說抱更貼切,張清英攬著楚晟的腰,他手觸及的背後肌膚滑膩,叫張清英差點將人抱滑。

張清英隻能更用力抓緊,一隻手從楚晟膕窩下穿過,一隻手緊緊環住楚晟的腰將人抱了起來。

他知楚晟心裏難堪視線便一直未下移,隻看著路將人放在**後拉上床幃,輕聲道:“我去給你端點溫水。”

楚晟將衣袍穿好,床幃被撩開一點空隙端進一杯水,捏著杯子的手白皙精致,為了操刀驗屍保養得極好,卻又能輕易將長弓拉滿百步穿楊。

輕聲道謝後楚晟接過杯子一口飲下,杯中水溫熱正好,且放了蜜糖般甜,補活氣血,昏黑的視線終於變得清明了些。

他手中還拿著杯子,不知為何感覺臉色又滾燙起來,此時藥效分明已退去,心卻莫名跳動,像在撒歡一般不安靜。

“還要喝嗎?”張清英隔著簾子問。

“不必了。”楚晟將杯子遞出去,起身準備下床被張清英攔住了,張清英蹙額道:“你去哪?”

“回房。”楚晟呐呐道,他不自在撓撓下巴隻想躲開張清英視線,在對方眼下他好像要燃起來了。

“……就在這裏,我守著你,”張清英無奈一笑,他伸手摸摸楚晟的頭道,“睡吧,萬一又出岔子也一樣要來找我。”

“我放心不下你,你就在這裏就好。”

將楚晟用被子裹好,張清英想到什麽一般皺眉,輕聲讓楚晟安睡,自己推開門出去了。

楚晟無法,隻得躺在**,偏偏他一想到這本是張清英的房間,這床張清英應是沒躺過,可隻是想想以後對方要躺上來,頓時隻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心想著明日互相換個房間好了。

心思轉了幾圈,出去的人還沒回來,或許是人脆弱時敏感,楚晟心裏生出一絲不安,一直未能閉眸安眠,而是掀開一角簾子往外望。

直到張清英推開門回來楚晟才放下床簾,他閉上眼,又良心難安道:“你睡哪?”

“你還不睡?”張清英聽到楚晟明顯清醒的聲音一驚,繼而回答道,“我就在你旁小椅上,若有事便叫我。”

楚晟幾次想開口都不知如何說,便隨他去了。

月升中天,楚晟悄悄掀開一點簾子,張清英倚著椅背垂頭閉眸,不知有沒有睡著,呼吸聽著倒是平穩。

冷肅的眉眼閉著便溫柔得多,挺直的鼻梁在側臉上落下陰影,密長的睫毛匿在暗處看不見,楚晟放下床簾深呼吸,隻覺得合歡藥藥性實在難除。

便是現在,都有臉紅心跳的跡象。

纖月露更重,林風卷殘花,暗水入涇流,飛鴞踏雲嘶鳴一聲聲咿呀。

楚瑾趁月出行,本想著叫人拉馬車,轉念又覺得緩慢,便與辰厭二人直接策馬而行。

他如今身體較常人隻差一點,非疾馳飛奔,馭馬不在話下,沿途安危他亦信任辰厭可擋。

側門進來一小婢扣響楊尚書房,他自每日兢兢業業苦讀到夜半時分,手中史書半卷正是入興,被突然打擾斷了思緒,楊尚隻當小婢怕燈油將盡,隻揚首對門外道:“無需添油。”

“大人,從武寧路刺史府搬來幾箱子東西,”小婢提著燈在門外細聲道,“便是說歸還,從南陽回來要請大人共飲酒。”

小婢心裏惴惴不安,自知楊尚厭人打攪,誰知麵前門一下被拉開,卻見楊尚神色怡然,眼底有笑意語速極快道:“將東西搬來。”

麵前十二箱古董香瓶,珍玩珠寶數件,楊尚朗笑命人拿去府庫登記充公,小婢看得糊塗卻不敢發問,隻嘀咕楊尚不懂財不識貨。

那些可都是從前刺史府上旁的官送來的好物件,如今楚大人轉贈給太守,卻被拿去充公了,真真是可惜。

這般兩袖清風,做官做得清淨無油,哪個官家或是富人小姐受得了這日子呢?

複入書房時楊尚仍眼色激動,他匆忙磨墨提筆,中途又停頓思忖,吸了墨汁的筆滴落了一滴到紙上洇開。

楊尚狠心咬牙另起一張紙落筆,這一次未有半分遲疑。

他賭一次,賭真的來了一位,願意生民養民的官。

非斂財之官,亦非擾民之官。

他像一匹野馬奔波萬裏於長夜,追荒草煢煢,斷骨折蹄狼狽滾落於亂石山野,長鳴啼血,獨留悲愴聽雨打驚雷一場。

而今待到破曉,便是碎骨不肯還,要霽色碾碎黑絮,裂開一道天光。

見信如下,血淚皆盡。

安州南陽,柘水,祁川,皆是官養匪,匪養官之地。

官匪勾結魚肉百姓吞並災糧災款,期間更有欺男霸女之事層出不窮,至於教唆匪患威脅百姓,以交錢財對分之事,駭人聽聞卻字字屬實。

下官於七年前到任便上書刺史大人,可未得有言回,時年輕氣盛,亦不懂為官之道,便不舍晝夜策馬數日於刺史府求見,不想刺史大人以病相稱,下官於陵暘小住半月為求一見,並一婢女同住。

又一日請見未得,歸去卻見蓬門大敞,待下官進時,卻見小婢已然身隕,是趁家中無人被匪人汙濁,此後自盡去了。

……下官出身潦倒之家,卻自詡英才出世,滿腔抱負熱忱,徒然才知世道維艱,護不住民,亦連身邊人也護不住。

從何來又歸去何處,卻又聞家中多噩耗,家母病逝,下官不孝未送其終,秦晉之家亦急匆退親,將小姐另許他人,如今想來未誤小姐年華,也是一番好事。

曾想上京告禦狀,可這一家老嫗幼婢,當日慘狀又浮於目前。

下官不畏死生,然絕不願再累及旁人,刺史大人如願致信上京,下官願以性命擔保寫下禦狀,隻為揭露一方悲象,讓疲敝之州斷骨再生。

心欲除奸明盛世,不惜此身在人間。青霄白日作瞎眼,鬼神夜訪怎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