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來漸熱了,楚瑾鷃藍衣衫薄透,後背抵住的細甲有些硌人,他不適地挪開一點距離,垂眸掩下眼眶中薄薄一層水色。

莫瑀察覺到楚瑾的動作,心下略過一抹酸澀鬆開緊扣的腰,他將韁繩塞進楚瑾手中,低聲道:“坐穩了。”

莫瑀利落翻身下馬,前去查看客棧裏其他人的安危,楚瑾握著韁繩視線落在他挺直的後背。

賀崇天騎馬過來欲言又止:“我消息靈通一手,早聽聞西北有個白發將軍,隻是。”

將軍今時不同往日,又前塵忘盡,他怕楚瑾難受便沒有提,沒想到半路遇上了。

“你要去相認嗎?”賀崇天湊近他問,適逢莫瑀回頭,那雙寒鐵冷刃鍛造過的眼落在身上,像是無形的刀割得人生疼。

賀崇天打了個顫,下意識離楚瑾遠了一些。

楚瑾搖搖頭,目光瞥過指揮軍隊修繕客棧的莫瑀,無奈蹙眉道:“原來想著重逢,想了三年。”

“可真見了,卻叫我情怯。”

他的笨鳥已經展翅飛過天空,如今再次停靠棲息於他身旁的樹,視線交錯間讓他心神難定。

不知道是歸宿,還是僅有一次的驚豔遇到。

但相遇已是不易,他不會選擇放棄。

楚瑾駕馬慢悠悠往客棧走,賀崇天跟在後邊,見楚瑾望著莫瑀的背影,禁不住低頭雙眼彎彎輕笑。

他好像隻需要一刻,就從陰霾和孤獨裏掙脫。

就在相遇那一刻。

太陽曬幹了他眸中灰色的霧,重新點上豔彩。

“他不記得,我就算告訴他又有什麽用呢。”楚瑾釋懷道。

“不過,”他揚眉回頭,語氣誌在必得,“再相識一場罷了,又有何難。”

熬過離別,熬過傷痛,若是輸在這一步,那他這三年的孤寂和曆練都算無用功。

被土匪掠奪過的客棧混亂成一團,幸好蒼狼軍來得及時,除去大堂還未有過多損失,房間還能入住。

楚瑾的印章和一些文書落在房內,同賀崇天商量時掌櫃過來言談土匪一事。

他二人三年往返京城與玉京多次,同這家店算熟客,掌櫃知道二人身份不凡不敢怠慢,怕這次匪亂砸了招牌,連聲弓腰道歉。

“無妨,”楚瑾反倒拿出些銀子交予掌櫃,“此次禍亂本是你遭殃,便不必提對不住,這些銀錢拿取修繕好客棧罷。”

生意多年接待的貴人多是刁蠻客,如此體諒的算頭一個,掌櫃眼酸擺手拒絕,卻被賀崇天強行塞到手裏:“拿著吧,下次來配點好茶,你店裏的爛葉子本公子喝不慣。”

“好,好。”掌櫃哭笑不得,眼淚掛在眼角又被賀崇天的話逗笑,隻上樓去替兩人整理房間,叫他們多休整一天。

“留一天?”賀崇天問楚瑾。

外邊天色這樣一鬧也晚了,啟程也趕不到下一個驛站,楚瑾點點頭同意再留一晚。

蒼狼軍已經將客棧的混亂收拾得差不多,掌櫃本想讓他們入住,被莫瑀拒絕了,他語氣平淡道:“職責所在。”

隊伍裏有人小聲惋惜歎口氣,被莫瑀一個眼神過去定住了,他顫音道:“將軍,我,我沒歎氣啊,我剛放了個屁!”

士兵裏有誰第一個沒憋住笑出聲,接著連續漏了四五聲笑,莫瑀放緩神色嘴角微勾道:“若是吃得太多,一會兒紮營賣力點。”

眾人埋首繼續努力時,那頭不合時宜地傳來一聲輕笑,楚瑾遲鈍聽清他們的談話,沒忍住笑了出來。

莫瑀不自覺轉頭,那體弱的貴公子見他看過來,輕輕眨眨眼溫聲道:“抱歉,是我不該笑嗎?”可是他們都笑了。

莫瑀撇過頭一邊幫忙修繕一邊監督士兵,楚瑾見他沒回話,低頭捏著腰間的竹貓也不說話了。

賀崇天歪頭見他麵上不動聲色,卻悄悄對著竹貓的腦袋彈了兩下,忍俊不禁道:“你幼不幼稚?”

“比你成熟。”楚瑾收好竹貓瞪他一眼,若是忽略窘迫得紅了的耳朵,應是更有說服力。

他二人話風流轉有來有往,莫瑀本來不想聽,偏偏這耳朵像不是他的一樣,一字一句都清楚。

他心裏繁雜成一團,麵色越來越冷,叫他身旁那個剛歎了氣的士兵大氣都不敢出。

賀崇天起身挪著椅子搬到楚瑾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楚瑀,不對,現在是莫瑀。”

說話就說話,湊那麽近是要做什麽。

黃沙關雖然民風淳樸,卻相對落後和守舊,就算是戀人之間,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會做出這麽親密的舉動。

莫瑀心裏憋了口氣,在修椅子時下手一重,木屑刺入手的輕微疼痛喚醒了他,回神卻為時已晚,本來修修還能用的椅子徹底碎成了幾瓣。

他旁邊的士兵心裏恐懼到快要暈厥,隻能一直埋頭勤奮地幹事,希望莫瑀忘記剛剛的事情。

“咳,我感覺,他好像還記得你。”賀崇天偷偷看了眼莫瑀,心下覺得奇怪極了。

好像,莫瑀看楚瑾的眼神還和從前一樣。

就站在那裏,佇立著,默默望著。

偶爾看著楚瑾,會放軟眉目的冷硬,砸碎滿池薄冰。

另外一個感覺就是,賀崇天覺得莫瑀好像對他的態度也和以前一樣惡劣。

難道愛和恨都這麽難忘嗎?

他嘀嘀咕咕,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感到榮幸。

賀崇天的話讓楚瑾心鬆動了一瞬,他默問係統:‘他會,記得之前嗎?’

‘不會。’係統一五一十給出答案。

‘但是。’係統頓了一秒又繼續道。

‘人的情感是最複雜的東西,本係統的天命程序也暫時無法推算,更無法掌控。’

它隻能感知到,當莫瑀的視線落在楚瑾身上,他的體表溫度和心跳頻率都會短暫地提高,甚至腦電波活躍度也有明顯改變。

它仔細記錄每一串數據,試圖推理演算破解答案。

楚瑾若有所思,正想和賀崇天說幾句話,被人從身側輕輕撞了一下。

他抬頭看過去,銀發將軍麵色漠然,輕描淡寫道:“路過。”

莫瑀又把目光瞥向賀崇天,輕蔑冷哼道:“不知檢點。”

賀崇天傻愣愣看著莫瑀離去的背影,回頭指指楚瑾又指指自己:“他說我還是說你?”

“他說你。”楚瑾默默端起桌上掌櫃剛沏的茶喝了一口。

莫瑀最後一個眼神好像是留給他的。

大抵是錯覺吧。

總不能三年不見,遲來了叛逆期?

入夜時,楚瑾洗漱完穿著中衣躺在**,外邊駐紮的營地升起的篝火明亮映照在紙窗,他忍不住起身走到窗戶向下看,莫瑀正在聽一個士兵匯報。

楚瑾就這樣靠著窗戶靜靜看著他。

莫瑀敏銳察覺了楚瑾的視線,視線落到他單薄的中衣時似乎僵了一瞬。

雙方對視之下,莫瑀先一步移開眼,讓楚瑾心裏有些失落。

他抬頭再看,外麵的駐紮地已經沒有了莫瑀的影子。

他低眉輕歎關上窗,門外響起敲門聲。

“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楚瑾揉揉頭疲倦推開門,麵前人卻不是賀崇天。

莫瑀垂眸看著楚瑾,意味不明道:“誰經常來?”

“沒誰。”楚瑾下意識否認,心下竟然發虛。

莫瑀抬眸掃過室內,確認空無一人後臉色好看了些,卻在見楚瑾領口大片**的肌膚時又攢眉,他自顧自進來反手將門關上,認真對楚瑾說:“你把衣服穿好。”

可我本要睡了。

楚瑾被噎住了,但看莫瑀一時半會兒還不打算走的樣子,隻能起身套了件外袍。

“將軍,你有何事?”楚瑾困惑道。

莫瑀坐下來直勾勾看著楚瑾,一時竟讓麵前的人重合到三年前還稚嫩的麵容,楚瑾望著他失神,莫瑀卻撇過頭生硬道:“隻是例行巡視。”

“好,將軍真是盡責。”楚瑾不是傻子,從前莫瑀不肯看他就是害羞了,對方眼裏極力掩藏的緊張和慌亂讓楚瑾覺得有趣,於是他支著下巴盯著莫瑀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莫瑀心裏一緊,以為楚瑾看破了他蹩腳的謊話。

“沒什麽,”楚瑾搖搖頭,窗外的月色落在他臉上,清幽靜謐本該冷清,此刻卻灼灼,“隻是和將軍,好像很有緣。”

“隻見了一麵,好似已經同行過多年。”

莫瑀沉默很久,他一言不發站起身,逃也似的往門外走。

楚瑾挑眉不解望著他的背影。

莫瑀走到門口又回頭,一臉肅然道:

“這位……公子,請你自重,這些輕佻話,說給小姑娘聽吧。”

莫瑀走後,楚瑾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話。

近瑀情怯無影無蹤,他沏了一杯涼茶捧在手心,啜飲時忍不住低笑,有些新奇地感歎道:

“原來不知檢點,真的是在說我啊。”

作者有話說:

一點點糖配擁有海星嗎,不配的話我下次再來問

莫瑀:請你自重

楚瑾:什麽請我自助?(釣係選手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