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將領被誅,大魏士兵的氣勢瞬間被點燃,刀光劍影間不斷有人倒下,卻不見有人停下。

仇恨和怨念牽動著神經,融入每一滴血淚。

衛我河山,護我子民,青山埋骨,死不足惜。

匈奴副將悲鳴長嘯,拿起大刀向楚瑀砍去,孟長青踹開一個試圖背刺楚瑀的匈奴,抵身與楚瑀背靠背對敵。

“怕嗎,小子?”孟長青哈哈大笑道,他長槍比起楚瑀的淩厲鋒芒更加毒辣,角度刁鑽迅疾,槍槍見血,他的眼睛裏積了血色,已經沉溺於對敵的興奮之中。

“不怕,”楚瑀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平靜而安穩,他握緊槍道,“我要討回來。”

為狼煙下坍塌的房屋,為無助悲慟的痛哭,為一切無辜質樸的人們。

為,某個記不得人。

他胸口的珠子總像一團火,寒冬裏點燃他孤寂的靈魂。

讓他總是記得,這世界上有個人對他抱以期待。

不要讓他失望,楚瑀是這樣想的。

雪地裏開出一朵又一朵豔色的花,生命的脆弱和偉大,自私與無私,總是在悲歌中高亢,在苦難中驚豔絕唱。

倒下的人有匈奴,也有日日夜夜相見的熟麵孔,楚瑀強迫自己冷靜,曙光已經破開濃霧,他卻覺得越發不對。

這些匈奴分明無法勝過他們,卻始終沒有撤退。

他心裏有個不好的想法,轉頭向孟長青高聲喝:“援軍,去叫援軍,匈奴有後手!”

他剛喊完,遠方就傳來整齊的馬蹄鐵的聲音,這錚錚鐵蹄哪怕踏在雪地上聲音也直擊人心,帶著大地都在顫動。

遠處望得見的地方,已經冒出無數穿著厚厚鎧甲的匈奴。

“援軍,快去!”孟長青下令道,原本宣文牙一脈一直龜縮在後排不肯上前的士兵聽到要叫援軍,忙不迭地開始後退。

楚瑀麵前衝鋒的戰士被一個匈奴擲來的長槍洞穿了心髒,立刻就倒在雪地裏不再呼吸,他的身體和心都像凍僵一樣凝固一瞬。

楚瑀轉過頭,身後幾百個士兵都在往回跑,一心想著撤離戰場。

身前的白雪地被戰士的血染紅,身後的人不斷地倉皇著往回爬。

手裏的長槍感受著主人憤怒的情緒,疾如雷電劃破長空淒厲地嘯鳴一聲,將跑在最前麵的人狠狠釘到了雪地裏。

那人一動不動,流出一攤血來,嚇退了還想逃跑的其他的人。

“逃者,斬立決。”楚瑀抽出已經倒下的戰士的長刀,橫刀立於那數百人前,眸色冰冷如惡鬼叫人心驚膽戰。

“你,”楚瑀刀尖指向一個人,那人立刻恐懼到哭了出來,他頭磕在雪地裏,不停地求饒,楚瑀厭煩道,“叫援軍。”

他目光掃過一片人,引起一陣恐慌的**。

“其餘人,”楚瑀拔出長槍,麵色冷硬,“看你是想死在匈奴刀下。”

“還是死在我的槍下。”

前方的士兵知道身後的隊友心懷鬼胎,還是義無反顧地衝上前,楚瑀盯著那些人往前走,竟然有人腿軟鬆開刀哇哇大哭起來。

他從沒真正打過仗,他隻是過來混軍功而已,本來多少人都是這樣,為何偏偏他這麽倒黴呢?

他心裏怨恨起孟長青,怨恨起楚瑀,在楚瑀冰冷的眼神下顫巍巍撿起刀往前走。

孟長青身先士卒地往前衝鋒,楚瑀緊隨其後,敵人已經近在眼前,孟長青估算著援軍抵達的時間歎了口氣。

“瑀小子,我以前說過的話算數。”

“什麽話?”楚瑀握緊槍直視前方。

“我死了,將軍給你做!”孟長青拍馬上前快楚瑀一步迎敵,他的士兵同他一起陷陣,金戈鐵戟,血肉橫飛。

從前要良田千頃,要佳肴美饌,要門當戶對的琴瑟和鳴,對門的周小姐帶走他所有的想要,隻留下邊關的黃沙和巨大的落日。

他常常握著長槍,日出時武起,日落時漸息,一個人眺望關外的雪,年時偷喝幾口酒,算是慰藉又活過一年。

他在這風沙裏站了許多年,回神時已經與黃沙關融為一體,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每個人的模樣和習性,融進炎熱的汗水裏,刻在滿身的傷痕上。

至於周小姐,反而記不清了。

“孟長青!”楚瑀眼睜睜看著他衝進敵群,孤身與數將敵鬥,他身邊的將士一個個倒下,又有人衝破包圍圈填了上去。

他突然懂了孟長青的意思。

孟長青要他活下來。

快走。

“我他媽不做逃兵!”楚瑀咬牙執槍衝進人群與匈奴廝殺,他以前很少受傷,這次在匈奴圍攻下不可避免地掛彩,身上的血濺在臉上模糊了視線,楚瑀一把抹過。

戰場上,隻需要一刻,生死攸關。

長刀悄然無聲立在他身後,不是身著重甲的匈奴,而是一直在戰友背後苟活的逃兵。

身後傳來噗呲聲,是冷刃刺入人的身體。

楚瑀僵硬地回頭看向身後。

孟長青按住已經刺入腹部一半的長刀,雪白的刀刃瞬間鮮血淋漓,他盯著捅刀那人的臉惡狠狠道:“你是真他媽的畜生,殺千刀的東西,宣文牙教你的就是讓你給自己人捅刀子!”

“我…我不想殺你。”那人顫抖著把刀子捅進更深處,眸底卻帶著接近瘋狂的膽怯和得意,既然都想讓他送死,那就都別想活著。

孟長青忍痛一腳踢開他,從腹部抽出刀用力砍下那人的頭顱,他鬆開刀回望楚瑀,露出一個滿嘴血色的笑。

他的身上不止有被這個叛徒捅下的刀口,楚瑀才發現他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從垂下來的衣角流出來的血一直滴落到雪地上。

“戰場之上不許分心,將軍,靠你了!”

孟長青將長槍擲給楚瑀,晨光刺目他倒在雪地裏緩緩閉上眼。

可惜,這一生最後也沒記起那個小姐的名字。

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薄情地眷顧了他一下,記憶如同走馬燈,在某年杏花落時停下,他恍惚又站在樹下看過去,對門周府的小姐手上拿著一盞花燈,瞥見他時露出羞澀的笑意。

世間離別從不如話本裏還能敘敘留長,多的是刹那間驚魂碎魄的錯愕和來不及說的眼淚與悔恨,這飄揚的雪催腸寸斷,在無數染血盔纓裏斬開滿目猩紅。

楚瑀不再管身後的逃兵,他執槍看向敵人,煞氣濃重地鋪散開。

若他真是天煞孤星,凶神在世。

他認了。

他要天地血流成河,洗刷這滿腔悲意。

“殺!為孟將軍,殺!殺!殺!”

他聽到耳邊戰友的嘶吼悲鳴震耳欲聾。

混戰,槍鳴,血肉像雨水,飛濺。

或許有些人臉上溫熱的**不止是血,還有抑製不住的淚。

主將被孟長青斬於馬下,楚瑀同剩下的精兵拚命廝殺,硬生生贏下這一仗。

援軍有意姍姍來遲,本想隻走個過場收屍,卻驚愕發現還有人活著。

並且不在少數。

以楚瑀為首的孟長青一派士兵渾身的細甲都被血浸濕,他們身上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味,宣文牙皺眉讓馬後撤了一步。

一柄長槍氣勢洶洶擦過他的耳朵,火辣辣的疼,宣文牙聽到一聲慘叫,他轉頭看去,那個回來報信的親信已經被紮在地上涼透了。

宣文牙目光沉沉望向楚瑀。

楚瑀動了動僵硬的手,漆黑的眸子盯著宣文牙道:“拖緩軍情,以儆效尤,將軍可有意見?”

“沒有。”宣文牙冷哼一聲,掉轉馬頭離開了。

楚瑀身旁一個人握起長刀,突然提起來向自己脖子上砍去。

楚瑀手疾眼快踹飛那個士兵手上的刀,士兵跌入雪裏,紅著眼睛看向楚瑀發出陣陣絕望地低吼:“你讓我死,你讓我死!”

“為什麽要死。”楚瑀平靜地看著他。

“孟將軍死了,孟將軍死了!”士兵血紅的眼落下淚,他崩潰地對周遭大喊,“他死了,他死了!要我怎麽活下去!”

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都追隨孟長青多年,也有不少人因他撿回一條命,如今孟長青的離去像是烏雲化作濃重陰影壓在每個人頭頂。

楚瑀看著他沒有說話,隻是撐著槍一步一步走向狼藉的戰場。

孟長青還躺在那裏。

他剝下那匹死馬的皮,將孟長青小心裹了起來,抱著遺體往軍營的方向走去。

士兵看著他的背影,再次握住在雪地上的長刀。

“他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是英烈忠魂。你呢?”

拿著刀往脖子上的手一頓,士兵被這個問題問到了。

“你死在戰場下,是逃兵,是懦夫,你若要死,離他遠一點,別礙著他來生順遂。”

楚瑀回頭淡淡道:“你恨匈奴嗎?”

“恨!”士兵沒有任何猶豫回答道。

“這世道上每個人活下去都要有個理由,”陽光已經完全曬幹濃霧,楚瑀望著升起的太陽微微眯眼,“恨也是其中。”

“還算不錯的一種。”

士兵緩緩放下手中的刀,他眼裏的淚不住地滴落,卻還是費力撐著從地上站起來問楚瑀。

“將軍,我們現在去哪?”

“休整,”楚瑀垂眸望向已經退往營地的宣文牙等人,“再破匈奴。”

蒼狼軍很快完成了休整,血仇越來越深,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擊匈奴,上次一戰雖然慘淡,卻也狠狠咬了匈奴一大口,以楚瑀為主的士兵都想要乘勝追擊,立刻出發討伐匈奴。

卻遭到了宣文牙一派的反駁,楚瑀看著宣文牙冷靜道:“斬草不除根,取勝無用,虛功而已,兩方對峙此次優勢在我,我願血戰以報血仇。”

戰士們群情激奮,宣文牙在軍營裏不能一手遮天,他已經隱隱聽聞有些聲音對他的不滿,反而將那個愣頭青奉為神威。

於是他不置可否道:“若想血戰,依你們便是。”隻希望到時候,刀下亡魂們不要後悔。

無謂的犧牲,他心裏嘲諷道。

已經完成了皇帝的任務,就此退兵等待升官進爵不好嗎,一群瘋子。

他轉身回帳中,握緊了藏在手裏的綠寶石。

軍隊持續前進,宣文牙的親信卻都躲在大部隊之後,夜晚宣文牙讓楚瑀帶一隊人馬先前去探路安營紮寨,待楚瑀勘察了四周環境紮好了營帳,宣文牙才前來。

他掀開簾子進了主帳,同楚瑀談話:“孟長青待你不薄。”

“他待眾人都不薄。”楚瑀垂眸道,他現在不想看見宣文牙,因為他心裏始終有個陰暗的想法。

為什麽死的不是宣文牙,為什麽死的要是孟長青。

他不甘,他恨,他惡念紛飛地想。

如果能換回孟長青,他現在就提刀殺了宣文牙。

“我想,”宣文牙點點營帳內隨軍的簡易木桌,放下一顆璀璨的寶石,“孟長青不希望你白白送命。”

“將軍,”楚瑀看著桌上的石頭,嘴角扯起譏諷的弧度,“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肯退兵?”宣文牙冷了臉色。

“不肯。”楚瑀直視他,手下早已藏好的匕首不安分地顫動。

他早就不信宣文牙了。

“嗬嗬,”宣文牙大喝了一聲,營帳外突然傳來士兵的警報聲,外麵很快混亂成一團,有血飛濺到主帳的簾子上,宣文牙好整以暇道,“現在,你如果不肯答應,死的不隻是你。”

“將軍願意給我什麽?”楚瑀輕笑一聲問。

“凡你想要,”宣文牙哼聲道,“地位,金錢,女人,律族可汗都出得起。”

他話音未落,隻感覺麵前黑影閃過,接著一股劇痛從脖子處傳來,宣文牙後知後覺摸過大動脈,溫熱的血不斷噴湧而出。

“我隻想要你死,”楚瑀收回匕首,夜色裏黑亮的瞳孔如惡狼恨意滿滿,“我要你的命,畜生。”

他一腳踢開宣文牙衝向帳外同他的士兵一同禦敵,長槍在他手上越發精悍,夜色是他的保護色,這一夜血債血償,包圍偷襲的匈奴被蒼狼軍大敗。

他們還剩下的這一百多人,都是以一敵十,刀尖舔血活下來的,是從血池爬出來的修羅。

蒼狼軍,名副其實。

遠處宣文牙的親信還在苦苦等待他的回歸,暗風攜帶著血腥味先至,楚瑀同蒼狼軍騎馬回到軍營,將手中宣文牙的頭顱扔到他的親信麵前。

有人看著他的頭顱不停尖叫,膽子小點的直接暈了過去。

楚瑀從宣文牙身上搜到同匈奴交易的證據,垂眸望著那群人心惶惶的親信道:“判將通敵,已軍法處置。”

蒼狼軍大勝匈奴的消息很快傳到京城,莫宏聽說那位年輕的將軍有著一頭白發,激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他剛下朝便奔去欽天監詢問柘霜。

“是的,那位正是次皇子。”柘霜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過,他心裏有些疑惑,這紫薇星的光雖然照應著次皇子,卻好像已經開始逐步偏移。

莫宏大喜,他聽聞年輕將軍有名無姓,直接立下聖旨要賜姓為莫,封官加爵,立刻就要他帶著軍隊回京。

楚瑾同賀崇天回京城處理一些事務,二人此行未帶隨從輕裝上陣,路遇客棧歇歇腳。

賀崇天喝不慣這荒郊野嶺裏小店的茶,嚷嚷著讓楚瑾回京後好好賠償他,楚瑾被他吵得頭疼,勉強應下了。

他二人正打算休整完畢繼續上路,客棧掌櫃突然厲聲尖叫道:“土匪來了,土匪來了,快跑!”

土匪?楚瑾腦子蒙了一瞬,他從未想過離京城不算太遠的地方還有土匪,賀崇天比他接受得快,一把拉起楚瑾去馬廄裏騎上兩匹馬狂奔。

楚瑾第一次見到土匪的模樣,他們身著猖狂,大刀闊斧置在肩上勒索著客棧裏的顧客,他被馬顛得發昏,暈頭轉向下馬也不聽使喚,一個土匪見他勢弱扛起大刀就向他衝來。

‘係統,開力大無……’楚瑾還沒咬牙說完,他麵前的土匪就被一柄長槍貫穿了心髒。

楚瑾本想抬頭張望,卻又有土匪向他奔來。

嘈雜間,他聽到一聲不耐煩的嘖。

背後突然貼上一股暖意,有人從另一匹馬上躍身跨坐到他身後,他的背緊貼著對方胸膛,聽到對方快到有些不正常的心跳。

像是怕他跌倒,背後的人將他的腰緊緊扣住,一手執長刀將膽敢來犯的土匪斬於馬前。

楚瑾呆呆地看著麵前如同菜瓜一樣被人砍切的土匪,本來回來撈楚瑾的賀崇天也傻了眼,他看著楚瑾背後的人,臉色變得很古怪。

很快有士兵擒住了所有的土匪,一個士兵恭敬地來到楚瑾麵前行禮道:“將軍,全部活口已經擒拿了。”

“交予就近官府。”

一個冷冽微低的男聲響在楚瑾耳邊,讓他一瞬間如遭雷擊。

他側頭仰眸,睫毛不停地顫動著。

背後的銀發青年低頭看向他,平靜麵容之下內心掀起洶湧波濤。

他把楚瑾往懷裏帶緊了些,輕聲言語間不小心透露出一點慌張。

“嚇到了?”

莫瑀看著眼前的人突然紅了眼,心下不知所措起來。

他清楚自己不記得麵前的人。

但人群裏望向楚瑾的第一眼,莫瑀的心就開始狠狠跳動。

像是有些失去了很久的東西,終於複得。

他缺了一塊的心,好像合上了。

以至於他現在還緊貼懷裏人的背,不舍得放開。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真的很不容易,終於見麵了,不要說我虐你們,每次我寫這些,第一個哭的都是我!終於要好好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