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煙從皇帝那給楚瑾求來的閑官職不低,許是真有點補償之意,封了個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

賜給他的府邸也是某個前朝大官的舊宅,隻是久積塵勞,楚瑾命人打掃完外頭,裏麵的荒蕪沒讓人動。

他在亂葬崗找回從城牆上墜落的屍體,將他們埋在了這座深宅大院,滿院荒草連同紮根的土塊被崛起,埋葬好血肉後又被平複成原來的模樣。

“喜歡煉丹,慕西天?”楚瑾寫下帶有硝的“仙丹”藥方,他已傳信給淑妃,極言對陛下感恩戴德,願在這府邸種滿仙草神藥,另獻仙丹靈方於上。

“如此,我送陛下一程吧。”

仆人問及何時種植仙草時,楚瑾瞥眼向院落中的荒蕪:“院子裏這種,種滿整個府邸。”

仆人看著滿院荒草心有疑惑,卻不敢反駁,隻能按照楚瑾的命令種上更多的雜草。

許久未抽的初雪重新點燃,在楚瑀走後他的壞習慣一個個又回來,楚瑾倚著門望見滿院荒蕪,輕輕吐出一口白煙。

你視人如草芥。

我偏要這草芥野蠻生長,吞沒這高台瓊樓。

楚瑾並未入住皇帝賜下的府邸,他在另一條較為僻靜的街巷買下一座新宅,將商會事務都挪到裏麵處理,待整理完畢後他同玉儀妝寫信推廣桃花粉一事,很快就得到了回應。

十二盒顏色深淺不同的桃花粉,裝在華貴精細的盒子裏被呈給淑妃,她塗抹著有金粉的桃花粉,按照楚瑾仔細寫下的說明繪出桃花妝。

玉頰點金雲霞飛,垂眸含羞還欲退。輕薄春風君不知,紅雨落來惹人醉。

後宮裏的群妃訝然於楚凝煙桃花妝的驚豔,紛紛私下派出人打聽,不出幾日這宮中薄紗長裙,玉麵霞妝便處處可見。

貴女們的時尚一直以宮廷為標準,很快這桃花妝和薄紗裙就流行開來,粉質細膩而服帖,頗受歡迎。

玉儀妝來信告知桃花粉銷量在玉京已極佳,最後幾句詢問楚瑾是否願意出資辦理一所學堂。

這不是普通的學堂,這是一所為窮困女孩所建的學堂,由玉儀妝牽頭集資監管。

這個時代依舊信奉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個家裏再怎麽窮也會擠出錢供家中男孩讀書。

但也隻有男孩。

更多的女孩被留在家裏,起早貪黑學著針線和農活,被父母教育三從四德,長大後一紙婚姻媒介,就要跟著另一個陌生男人生活。

幸運的話,白頭偕老,一生平安,不幸的話,結局太多,各不相同。

若能多讀一點書,或許會有那麽一點點的力量去改變未來,隻要有一點可能,或許結局就會不同。

楚瑾提筆落下。

願隨銀萬兩,年年資繕,澤及民生之事,望推而廣之,不忘初心。

他在京城待了許久,朝玉京徹底在京城站穩腳跟後,京城也迎來了第一場雪。

雪壓枝頭,霜掛低簷,楚瑾接過一片落雪,念起那年同立雪中人。

“年關將至,你回去忙罷。”楚瑾把竇青送上回玉京的馬車,一個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一切熟悉又陌生。

他走到街角叫老板端來一碗蝦子麵,吃了兩口便皺眉放下筷子。

從錢袋裏掏出錢放在桌上,楚瑾就默默起身離開了。

往日蝦子麵彈牙軟糯,今也不知怎麽,像是凍成一坨了。

楚瑾在街上轉了好幾圈,寒氣逼得他忍不住咳嗽,他咳嗽得越來越凶,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狼狽走進小巷裏扶著牆蹲下身蜷縮起來,咳嗽得像要把肺吐出來。

他紅著眼睛喘氣,嗓音有些嘶啞:“係統,我想見他了。”

他日子過得好難過,想要笨鳥陪著。

係統查看劇情後回答:‘宿主已經接管了楚晟的劇情,成為支持楚瑀奪權的助力,按照劇情隻能三年後相認。’

“相認?”楚瑾愣道,“我們不是……”已經相認了嗎?

係統答:‘已經通過劇情進行修整了。’

楚瑾仔細琢磨著這句話,苦笑了一聲:“他是不是,記不得我了?”

‘是的。’

本來以為,任何事他都能忍下,可係統這一句肯定,楚瑾還是覺得心酸眼疼,他扶著牆直起腰,整理好剛剛痛苦咳嗽抓亂的衣領。

“我單方麵去看看他,可以嗎。”

係統沒有否定。

從京城的馬車一刻不停地趕往西北,楚瑾心想幸好他把竇青送回玉京了,不然竇青絕不讓他在這麽冷的天去西北,其實換做他身邊任何一個親近的人,都不會讚同他去西北。

他一想起冷,便想著同楚瑀一起守衛邊關的戰士,於是買下一大批冬衣一路送往西北。

整整經過一個月,楚瑾到時是西北最嚴寒的時候,他裹緊一身狐裘帶上避風雪的鬥笠,獨自向將軍府拜貼。

宣文牙的將軍府他本人並不常去,雖然他一向隻是來軍營混軍功,麵上功夫做得很足。

將軍府的人接到請帖後立刻向軍營匯報,那時宣文牙正和孟長青討論年末士兵的晉升和例份,他聽聞有人拜訪送來物資有些驚訝。

“那公子說是宣家二老爺同商會管事,聽聞將軍鎮守西北特來資助的。”

“什麽公子哥,我倒多年沒見過了,”孟長青好奇問道,他戳戳宣文牙,“帶我見見世麵!”

宣文牙沒回答,起身出門牽馬要回府,孟長青習慣他的傲氣,不拒絕就是同意,嘿嘿一笑走出營帳,他恰好遇見喂完馬牽回來的楚瑀,於是大手一抓韁繩,翻身上馬道:“晚上還你!”

楚瑀見他興致頗高問:“去哪?”

“見世麵,晚點從將軍府帶點好東西給你!”孟長青拍馬跟上宣文牙,楚瑀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到空地裏練槍了。

孟長青本想大咧咧觀察觀察那個公子,真見了人卻束手束腳動作都不敢放大,隻敢喝茶時偷偷看兩眼。

坐在主位旁的人穿著厚厚的狐裘,長發烏黑膚色蒼白,雙眸珠光悉動,朱唇不點極豔,像是水墨畫,大片留白落了幾處奪目的重彩。

楚瑾察覺孟長青的視線,轉眸朝他輕輕笑了一下,孟長青心道,這若是個女子,保不齊他已經要準備彩禮了。

同宣文牙交接完物資,楚瑾從將軍府告退,他辭了宣文牙的夜宴之邀,侍從從小門進來報告有人前來。

“瑀小子?”孟長青聽到他們談話突然恍然大悟道,“應是找我要馬的,我剛記起來他們那隊今天有騎射訓!”

“你做事能別那麽莽嗎?”宣文牙頭疼道。

孟長青知是自己錯了,撓撓頭沒吱聲,宣文牙點頭讓人放楚瑀進來,起身親自送楚瑾出府。

楚瑾跨出門,外頭的雪又下大了些,他重新帶上防雪的鬥笠,宣文牙陪他走到外院。

在中庭時,一雪色長發的少年麵無表情跟著一仆人往馬廄走,他同宣文牙對了一個眼神,雙方點頭後都沒有多話。

隻有宣文牙身旁的楚瑾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楚公子?”宣文牙見他停下,詢問了一聲。

楚瑾望著楚瑀的背影,抬手掀開厚重的紗層,那雙眼睛跟隨著楚瑀直到看不見,他才鬆手整理好鬥笠。

“走吧,宣將軍。”

楚瑀好像長大了許多,比以前瘦了,黑了些,不過也更高了。

“對了,楚公子,”宣文牙想起什麽,他匆忙道,“凡軍中物資捐贈,皆要留字據入庫,你待我擬一份予你。”

宣文牙去後院書房處,楚瑾便靜靜站在雪裏等,寒風吹動他的雪鬥笠和狐裘,從鬆開的領口灌了進去,他老毛病又犯了。

楚瑾快速走到牆角扶著牆壁咳嗽,他咳嗽聲急促嘶啞,外人聽著如同病入膏肓。

不知何時,風雪好像停了,楚瑾倚著牆壁狼狽抬頭,一雙熟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卻又那麽陌生。

那漠然的目光,刺得他心裏有些委屈。

楚瑀將手中的傘遞給他道:“你若體弱畏風寒,不該出門時不攜傘。”

楚瑾沉默接過傘,將麵前的紗攏嚴實了些。

“多……謝。”

宣文牙適時趕來將字據交給楚瑾,轉頭對楚瑀說:“孟長青把馬牽後院去了。”

楚瑀點點頭往後院走,楚瑾的狐裘擦過他的衣袖,兩者似乎留戀相依了半秒,又在寒風中分開了。

楚瑾撐起傘往將軍府外走,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已經見到楚瑀了。

還是難過得紅了眼。

人是貪婪了,他想見楚瑀,見到了便想同楚瑀相見,若是相見了,又想同他相認。

可他隻能站在雪地裏,遙遙看一眼。

‘回去吧,現在不是相見的時候。’係統難得出言安慰道。

走吧,楚瑾也對自己說,他們還會相見,相認,相知,相伴。

隻是還需要等待。

漫長的,煎熬的等待。

作者有話說:

你們要的(短暫的)重逢,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