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恩夫人的帶領下,艾德裏安用她房間裏的浴室洗了一個澡,然後在她麵前換上了幹淨的衣物。

“你必須得習慣。”那個老婦人是這樣說的,“這個學校裏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在他更衣時,她用那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的軀體,他猜測她應該看出來了什麽,但她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拿過來一條毛巾,替他擦幹了頭發。

她一邊擦,一邊用溫柔的語氣問道。

“你改變了你的想法,為什麽?”

在她給他食物的時候,艾德裏安明明拒絕了她的邀請,這些孩子的想法很容易揣度,她能看出來他當時內心是決計不願意接受寄人籬下的,他們心裏大多數還抱著一些不現實的想法,或許還指望著能有什麽人伸出手來替他們聲張正義呢。

“我想要學習。”男孩站在原地,任由身後的女人替他擦拭著頭發,同時開口道。

“學習什麽?”

“槍。”

古恩夫人的動作停下了。

艾德裏安轉過身,那雙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中呈現出一種深潭似的墨綠色。

“你遞給我食物的時候,我發現你的掌心靠近虎口的位置有繭……那是槍繭。”他徐徐解釋道。

“教我。”男孩的聲音很輕,但是語氣很堅定,“我想要保護自己,我想要變強。”

老婦人注視著他的臉,眼中的神情從驚訝過渡到滿意,她放下毛巾,伸手撫過少年的臉。

“孩子,你很有天賦。”

……

艾德裏安坐在一張長長的法式餐桌前,和其他孩子們一起共進晚餐,他就坐在古恩夫人的右手邊。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豐盛的食物了,放了大塊牛肉的燉菜,烤雞,快要溢出盆子的麵包和蔬菜沙拉,以及放在每個人麵前的一杯牛奶。在他身旁的那個金發小胖子抓著一隻雞腿吃的嗤嗤響,其他人的吃相也沒好到哪裏去,這裏是東區,沒有人受過正經的禮儀教育,能吃飽就不錯了。

唯有古恩太太的舉止依舊端莊和優雅,她目不斜視地品嚐著自己盤子裏單獨盛出來的東西,像是早就習慣了底下這些孩子們狼吞虎咽的吃法。

氣氛熱鬧而又溫馨,在艾德裏安身旁的小胖子湊過來問他,“嘿,新來的,我是麥克,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門鈴被按響了,也打斷了男孩的回答。

有機靈一點的孩子先跑過去,拉開窗簾一角看了看門外的來人,立刻露出警惕的表情。

“古恩媽媽,是條子!”

啪嚓!

艾德裏安手中的叉子掉在了盤子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

坐在餐桌上的孩子們也麵麵相覷,有的神色不安,有的麵露忐忑。

古恩夫人放下手中的刀叉,氣定神閑地看了他們一眼。

“有什麽好害怕的。”她特地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艾德裏安,“都接著吃吧。”

她這樣一說,孩子們像是放下了心似的,都一個個重新拿起了餐具。

費伊·古恩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露出向來慈祥的笑容。

“這位警官,這麽晚了,發生什麽事了?”

“哦,古恩夫人,我們是來調查一個失蹤的孩子的。”警員手裏拿著一張監控錄像的截圖照片,“他來到警局報案之後,就失蹤了。”

“是嗎?”費伊·古恩接過照片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有些訝異和無奈的表情,“您恐怕是搞錯了,警官,這大概是一場惡作劇。”

她主動側過身,露出身後正在吃飯的一桌子孩子,坐在右上角最靠近主桌的,便是照片中紅發綠眼的男孩,艾德裏安。

“小安德魯今天下午和小夥伴們打賭打輸了,說是要去警局大冒險,我已經教育了他一頓。”

“所以他不是真的要報案?”警員用半信半疑地目光看了一眼坐在餐桌上的紅發少年,“他說知道一些有關稻草人的事情,說得一板一眼的。”

古恩夫人看著艾德裏安,神態自然,“……你是這樣說的嗎?安德魯。”

少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那個警員,瞳孔微縮,他認出對方就是那個打電話向稻草人報信的男人。

他表情麻木地低下頭,用道歉的語氣說道。

“抱歉,警官,我隻是和你們鬧著玩的,我聽別人說包厘街居民樓那裏鬧了火災,是稻草人搞的,所以撒謊了,我隻是想和小夥伴炫耀我進了一趟警局……我知道錯了。”

警員眯了眯眼,他跨進門檻,走到男孩麵前,仔細看著他,“你確定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艾德裏安搖頭。

“警官,我可以作證。”身旁的麥克忽然搭上了艾德裏安的肩膀,“是我和他打的賭,輸了的人就要進警局大冒險——上個禮拜出事那會兒,我們都在學校裏上課呢,安德魯怎麽可能知道什麽線索,一定是他胡扯的,大家都可以作證。”

“是啊……”

“是啊……”身旁的孩子們紛紛應聲。

見這些孩子這樣說了,那個警員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隨即皺了皺眉,“這可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以後不許這樣子胡鬧了,知不知道這是浪費警力!”

“抱歉,警官,給您添麻煩了,要不留下來吃頓便飯吧?”古恩夫人也走了過來。

“哦,那就不必了,我還有公務在身,沒事就先走了。”

警員轉過身,離開了。

門闔上,古恩夫人回到餐桌前,環顧了一圈四周,露出一個微笑。

“做的不錯,我的孩子們。”

她舉起麵前的酒杯,“敬家人們。”

孩子們也舉起牛奶,“敬家人們!”

……

吃完飯,古恩夫人再次將他單獨叫到了辦公室。

“正如稻草人在那裏有眼線一樣,學校也是在警局的保護之下的。”她坦然道,“你不用擔心那些條子,隻要你還是我們之中的一員,我就會像保護我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護你。”

“我需要做什麽?”艾德裏安望著她。

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明了價格,紅發男孩已經深刻了解到了這一點。

古恩夫人不答反笑,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來到男孩身後。

“不僅僅是槍。”她將雙手搭在他的肩上,用輕緩的聲音道,“我會教會你更多。”

“我會教會你怎麽欺騙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們。”

“我會教會你怎樣四兩撥千斤地使用自己的拳頭和雙腿。”

“我會教會你怎麽判斷對方的槍中有沒有子彈,怎樣讓別人有槍也打不中你。”

“作為交換,你也要為這個家庭的利益貢獻你的一份力量。”

“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就叫安德魯。”

艾德裏安閉了閉眼,“我明白了,夫人。”

“不。”古恩夫人轉過身,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

“你應該叫我‘母親’。”

……

艾德裏安就這樣飛快地融入了這個大集體,東區無家可歸的男孩兒們和有錢人的遺孀,這個看似奇妙的組合卻以“家庭”為紐帶牢不可分地綁定在一起,他像一塊海綿一樣吸收著古恩夫人所教授給他們的知識:白天,他們正常上課,隻不過語文課學的是欺騙和套話,數學課學的是破解密碼,物理課學的是槍械結構,化學課學的是製彈拆彈;傍晚,他們會輪流出去巡街,觀察有哪些無家可歸的男孩“值得”幫助。

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個“課外實踐活動”在學校外舉行,古恩夫人負責布置作業,而男孩們則負責分工完成任務,將那些贓物上交給古恩夫人之後,她也會給表現出色的孩子們一些獎勵,比如說零花錢或者小玩具。

在學校裏待久了,艾德裏安已經了解每個男孩都有自己改不掉的一些陋習,比如說斯賓塞總喜歡玩籌碼,一拿到零花錢就沒影了,但他對古恩夫人非常忠誠,總是在她麵前鞍前馬後,很得老太太的喜歡;而萊利喜歡抽大|麻,有時候他上課也會走神,因此古恩夫人對他很是嚴厲;還有麥克那個小胖子,他的手總是不幹淨,喜歡幹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但是他性格很機靈,而且胖胖的憨厚麵龐讓人生不出戒心,在艾德裏安來之前,通常都是他來做“誘餌”的角色。

艾德裏安不喜歡也不討厭這裏,他刻意地和所有人之間保持著距離,用別人的話說——他有些孤僻。

“安德魯,晚上一起去電玩城嗎?”

“不了,你們去吧。”

剛剛下課的紅發少年推開了身旁湊過來的男孩們,快走幾步甩開他們進了洗手間。

“什麽啊……給他麵子了。”麥克有些不滿。

斯賓塞拉住他,沒讓他追上去,“算了,你不知道他就是這幅死人臉嗎,走了走了,我們自己去。”

“……好吧。”

走進洗手間的紅發男孩快速反鎖住門,然後捂著鼻子衝到水池前打開了水龍頭。

幾滴血珠落到水池當中,慢慢洇開,伴隨著自來水流入下水道裏。

男孩將手從鼻子下方挪開,看著自己指尖的血滴。

那種顏色很奇怪,不是正常人的鮮紅色血液,而是有一些發綠的橘棕調。

這些天來他陸陸續續在流鼻血,流出來的血液顏色從一開始的鮮紅色慢慢變成了這種模樣。

艾德裏安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在稻草人實驗室看見的那個全身血管發綠的小女孩。

稻草人的毒氣沒能殺死他,但確實改變了他。

少年將目光投向放在洗手台旁的常春藤盆栽上,他抬起手,試探性地用沾著血的指尖輕輕擦過藤蔓上的葉片,下一刻,那些藤蔓飛快地朝著他的方向瘋長了一小截,手掌形的葉片不斷扇動著,像是在向他問候。

艾德裏安驚得往後踉蹌了兩步,好在那些藤蔓隻長了半截就停住了。

他盯著盆栽看了半晌,猛然清醒過來,迅速地將手上和葉片上的血跡都擦洗幹淨,然後將那新長出來的半截藤蔓折斷丟到窗外的灌木叢裏。

他趴在洗手台前回想自己在“死而複生”之後出現的異常:被爬山虎割傷的手掌第二天傷口就愈合的差不多了;待在綠色植物茂盛的地方心情會特別愉快;照料過的植物長勢都特別好。

稻草人說他的毒氣是用毒藤女艾薇的植物毒素所改良的,而種種跡象令艾德裏安不得不懷疑,自己身上所產生的異常,很可能與毒藤女誕生的方式相類似。

好在這些異常暫時還並不明顯,迄今為止除了他自己以外還沒人發現,但他能夠感覺到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能力正在變強,再這樣下去,被拆穿隻是遲早的問題。

在這之前,他必須找到毒藤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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