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驕陽好像知道你受傷了

化療,就像武俠小說中以毒治毒一般,在殺死了身體裏已經生成的癌細胞時,連帶著別的組織,細胞,也遭到了惡性的破壞。

醫院的病床上,經過幾次化療的馮誌存,早就不複入院前的精神矍爍,整個人枯瘦的仿佛隻餘那把皮包骨,懨懨的躺在那裏,雙眼無神的望著窗外。

杜若和顧學茵站在病房的門口,隔著一道玻璃,細碎的聽到裏麵蘇瑞琴啞著嗓子連泣帶噎的求著他什麽,從飄出來的零星片語來看,估計是與馮雅倩相關。

顧學茵拉著杜若的手退後幾步,默了一會兒,才低歎出聲,“雅倩在裏麵受了些苦頭。”

杜若眸帶微訝,有些不相信的看著顧學茵。

其實剛得到消息的時候,顧學茵也沒敢相信,縱然馮家沒出麵保馮雅倩,可是憑馮家的名號,那些人按理來說,也不會太過為難馮雅倩,頂多受點白眼,就當長教訓了。

可是,世事無常,她竟然沒想到,有人這麽見不得馮雅倩好。

“她染了毒癮。”似乎覺得這句話的分量不夠,顧學茵又緊跟著加了一句,“是真的毒癮。”

“那之前……”

剛啟口,便戛然,杜若想起之前她去看馮雅倩時,她說,她落到如此田地,都是被莫驕陽算計的,難道……

顧學茵看著她垂眸的樣子,還未說完的話也不欲再提,相比起馮雅倩,到底還是杜若的分量更重一些。

母女倆在走廊又等了一會兒,心裏估算著蘇瑞琴的情緒不那麽激動了,才重新走了病房門口,推門而入。

病床前已經沒有了蘇瑞琴的影子,衛生間裏隱約傳來水流的聲音,想必是在裏麵洗臉。

馮誌存的目光依然看著窗外,似乎對這間病房裏來來去去的身影並不感興趣。

顧學茵拉著杜若站到了病床邊,微彎著身子,小聲說道:“爸,若若來看你了。”

杜若並沒指望馮誌存對她的到來會做什麽反應,其實,她心裏更覺得馮誌存寧可多吸兩口空氣,也不願意在這間病房裏看到她。

她來,無非是做個樣子罷了。

可是出乎意料,馮誌存凝望窗外的目光,竟然回轉過來,徑直望進了她的眼底。

她的那點心思,就這麽不期然的撞進了他的蒼眸。

心思被撞破,她竟然沒有半分尷尬,麵上一片坦然,不躲避、不掩飾,亦不刻意偽裝孝心可嘉的虛偽。

馮誌存目光定定的看著杜若,足有半分鍾的時候,才眨了下眼皮,緩解視力的疲勞,眼角的餘光撇見洗手間出來的人時,抬手故意指向杜若,“求她。”

“呃?”杜若怔愣一秒,還沒等反應過來,胳膊就被一股大力牽扯著一個趔趄,直接摔到了病房的大理石地麵上。

光可鑒人的地麵足見高幹病房的衛生條件,隻是這會兒摔的太突然,她又是手掌著地,即便沒有碎石擦破手心,手腕遭遇重挫的痛也足以讓她皺眉叫出了聲,“啊……”

“若若,你怎麽樣?”顧學茵根本就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抓著杜若的胳膊用力甩了出去,這會兒瞧著杜若額間浸汗,小臉霎白的樣子,整個人的情緒也不好了。

一邊半抱著杜若起來,檢查她的手腕,一邊頭也不抬的冷聲喝道:“蘇瑞琴,你瘋了?”

“我瘋了,大嫂,你怎麽不問問她,怎麽就那麽心思歹毒,搶了依嵐喜歡的男人也就罷了,幹嗎還要把依嵐往死裏逼,啊?”

比起顧學茵的冷喝,蘇瑞琴半分不讓的反擊回去,目光惡毒的直指杜若,咬牙切齒的質問道:“雅倩已經被你陷害進了監獄,你怎麽就那麽不知足呢,虧我還以為你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就真的人畜無害了,哪成想,你就是用那張虛假的麵孔騙過了我們所有人,背地裏,你就是個心思歹毒的惡人,你怎麽能這麽惡呢?你陷害她的時候,怎麽就不能想想,你姓馮,她也姓馮啊,你如今萬般寵愛,她什麽也沒有,你何至於還逼她至此?

監獄的日子本就夠難熬的,你竟然還有本事兒讓她染毒,那是毒品啊,縱然她以前做過錯事,可是你現在還好好的在外麵活著,她卻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禁毒所裏,你滿意了,想像著她每天被五花大綁著勒令禁毒,你是不是滿意了,啊?”

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積壓日久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浪一般,一浪跌下,一浪又起,起伏間,每一浪所濺出的水霧都像是經過高壓槍的彈鏜,重壓彈出,彈彈掃射在杜若的周身。

杜若擰著眉看著情緒失控的蘇瑞琴,偏眸又看了眼躺在床上裝作無事人的馮誌存,淡漠的搖了搖頭,聲音清冷中透著少見的凜冽,“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兒,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沒做過。”

“嗤――”

冷嘲之聲,帶著蔑視之意,蘇瑞琴撇著嘴角剛欲再說難聽的話,就被顧學茵截住了,“二弟妹,剛剛的話,我可以當作你心疼雅倩口不擇言,不過……”

一個起轉,顧學茵身上也收斂了平素的溫和,眸間釋放的冷冽寒氣仿佛帶著冰川般迫壓著蘇瑞琴不得不停航。

看到蘇瑞琴安靜下來,她的目光陡然一轉,落到了病床上的馮誌存身上。

對於老爺子,她是晚輩,又是媳婦,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悖孝之事兒,可是蘇瑞琴此刻的情緒起轉,又不得不說是這個老人一手促成的。

或者說,她那些栽髒,埋汰杜若的話,或多或少都是這個老人指引而為。

長長的吐了口氣,顧學茵把目光重新落到蘇瑞琴的身上,看向她明明不甘,卻又不敢反抗的眸子,搖了搖頭,摟在杜若身上的手,微微收了些力,她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杜若的手腕可能傷的不輕,不然,她的身體不會顫抖的這麽厲害。

心念至此,顧學茵冰冷的目光忽然多了一絲讓人不可置信的狠戾,嘴角彎起的弧度更憑添了幾許耳濡目染的霸道,她字字鏗鏘的說道:“二弟妹,雖然以前若若不屑幹這些事兒,不過,這些話若是再從你嘴裏傳出去,或者我在外麵聽到一星半點的風聲,那麽,我不介意把這件事兒,做成事實。”

“你……”蘇瑞琴瞠大的雙眸,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顧學茵,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顧學茵挑起的眉峰半點沒有收斂的態勢,腳下的步子已經開始移動,她沒再看病床上的老爺子一眼,隻是邊摟著杜若往外邊走,邊說,“不信,你可以試試。”

“爸,你快看看啊,我們二房,這是沒活路了啊……”蘇瑞琴跺著腳,一副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的樣子,泣不成聲的哭倒在了病床邊的椅子上。

隨著病房門的關合,杜若並沒有聽到馮誌存有沒有說什麽,其實,說與不說,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隻是,她偏頭看著顧學茵,剛剛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氣勢,真是沒見過呢。

“媽……”

“疼吧,忍一下,媽帶你去醫生那看看。”

顧學茵以為杜若要說傷口的事兒,連忙小心翼翼的幫她托著胳膊,聲帶自責的悔道:“怪媽反應慢了,當時要是能攔下她,你也不至於傷了手腕。”

“媽,不怪你,太突然了,誰能想到呢。”杜若咽下了剛剛未出口的話,撐著笑臉,想表現出一副我沒事兒的樣子。

可是顧學茵看著杜若額間沒停過的汗,哪裏就能放下心,剛剛還冷冽的眉眼,瞬間就紅了眼圈,鼻子酸酸的,有種想流淚的心疼。

母女兩個找了大夫,給杜若看了手腕,打了石膏,又問明了拆石膏的日子,這才相攜著出了醫院。

上車的時候,顧學茵還是沒忍住給馮有忠打了個電話,平素知書達理的人,竟然幹起了添油加醋的事兒。

雖然這事兒有老爺子的手筆,讓馮有忠無可奈何,可是馮家二房自此之後,算是在大房這兒,徹底沒了話語權。

顧學茵掛斷電話的時候,猶自不平的說道:“若若,你不知道,以前你爸待雅倩,那也是跟自己的親生孩子似的,哪成想……”

話音一頓,她忿忿道:“不求將心比心,可好歹,她也不能這麽傷害你啊!”

被傷害的杜若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膏,忽然想起了一件悲催的事兒,“媽,我明天約了專家見麵。”

“啊?”顧學茵忿忿的情緒一噎,瞬間就恢複了清明,看了眼杜若的手腕,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讓你爸安排,再給你配個秘書記錄。”

有權任性大抵就是顧學茵此刻的心態吧。

比起顧學茵,馮有忠執行起來,直接讓杜若沒了言語。

隔日一早,杜若早早的起來收拾自己。

一隻手總沒有兩隻手方便,尤其這隻手又是左手,所以洗臉、洗頭,就浪費了很多時間。

顧學茵來敲門的時候,她還在衛生間裏洗頭沒出來,閉著眼睛衝著門外喊道:“媽,你進來吧。”

顧學茵沒想到杜若起這麽早,她來就是怕杜若一隻手不方便,又不好意思說,所以才掐著時間敲門的。

進了屋,沒看到人,就聽到衛生間裏有水聲,連忙走了過去,“洗頭怎麽不叫我?”

嘴上說著,手上已經動作起來,一邊挽著袖子,一邊從架上抽下一條毛巾,搭到了她的脖子上,然後接替了她洗頭的動作,說道:“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該跟你說。”

“什麽?”杜若閉著眼睛,防止洗發水衝進眼睛裏,問的不明所以。

“你爸跟那些專家定了十點到家裏來,還有給你配的秘書也差不多十點到家,所以,你在家等著就行,不用過去。”

顧學茵一邊用清水幫她衝頭,一邊不緊不慢的說著。

“到家?”杜若用左手接了點清水,衝了一下眼睛周邊的沫沫,睜開眼睛,側著頭看向顧學茵的時候,謹慎的問道:“方便嗎?”

撲哧。

顧學茵被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逗樂了,嗔道:“又不是恐怖分子,怕什麽?”

杜若其實想說,領導人住的地方,不該充滿神秘感的嗎?就這麽暴露出來,是不是不太好?

洗好了頭,顧學茵幫她用風機吹了半幹,才問道:“吃過飯,再換衣服吧。”

杜若看著衣服的前大襟明顯有水漬,有些不舒服,“我現在換吧,一會兒下樓吃飯。”

“那我給你換。”

顧學茵自顧的轉了身,直接去了大衣櫃的位子,翻找出一件米色的開衫長袖,想到杜若手腕上的石膏,又覺得這件長袖的袖口過緊,要是往上推,又怕勒到她胳膊,一時拿不定主意。

杜若跟著顧學茵身後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拿著衣服舉棋不定的樣子,笑道:“媽,這件挺好的,就這件吧。”

“胳膊會不會太緊?”

顧學茵還是有些猶豫。

杜若瞧著那件衣服的針織袖口,搖了搖頭,“不會的。”

換好了衣服,母女兩一道下了樓,馮有忠已經動手擺飯了,看到杜若的身影時,第一眼先看了她右手手腕上的石膏,眸間閃過心疼,不動聲色的關心道:“吃飯用勺子吧?”

杜若笑了一下,“好的,爸。”

早餐不繁複,杜若碟子裏已經擺好了馮有忠夾過來的包子,粥碗也添了半碗,顧學茵幫她夾了幾筷子小菜,便把目光落到碟子裏的包子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又進了廚房。

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叉子。

“用這個叉包子吃。”顧學茵把叉子放到了杜若的碟子旁邊,細心的說道。

杜若笑著拿起了叉子,照著顧學茵的話,把叉子叉進了包子裏,慢慢的咬了起來。

“沒告訴驕陽吧?”

馮有忠一個包子吃進肚裏,沒看杜若,顧自拿著粥碗慢條斯理的喝著。

不知為何,杜若隱約從馮有忠這話裏,聽到了心虛的味道。

心下了然一笑,麵上莞爾,“沒呢。”

其實,她也心虛,一想到回來之前,莫驕陽還耳提麵命的警告她好幾次,雖然她也有照他的話去做,可是這意外,還真是防不勝防。

杜若在心裏暗自吐了吐舌頭,希望她拆石膏那天,莫驕陽還不知道她受過傷的事兒。

吃過早飯,馮有忠便出門了,臨出門前,叮囑杜若,“這些天沒事兒就別出門了,你媽在家陪你,順便養養精神,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麽著也得精神飽滿的。”

“知道了,爸。”

杜若應的爽快,心裏暗笑,她胳膊都這樣了,有事兒都在家處理了,沒事兒更不會出門啊。

上午九點五十分,專家陸續就到了,比杜若想像中的隊伍還要龐大,足足有八個人,個個一臉殊榮的模樣,讓她差點誤以為這些專家走進的不是她的家,而是諾貝爾醫學聖典的頒獎典禮。

上午十點,被稱之為秘書的人也到了馮家。

相比於專家們的行色從容,後來的秘書,顯然是匆匆趕到。

“對不起,我來晚了。”朱羽凡客氣有禮的跟顧學茵打了招呼,又跟在座的幾位專家問了好,然後才坐到了屬於他的位子,打開了隨身帶的公事包,拿出筆和本,準備開始記錄。

全程,他沒有和杜若說過一句話,除了偶爾眼神控製不住的瞟過去看一眼石膏包裹的手腕,然後又快速的收回目光,認真仔細的記錄著專家討論中,有意的建議。

這一場討論持續到了下午兩點,才算結束。

顧學茵安排了酒店,吩咐了警衛員開車送幾位專家過去用飯。

朱羽凡並沒有跟著去,也沒有多做停留,隻是在離開的時候,拿著記好的筆記,看著杜若說道:“手傷了,就好好養著,vip病房那位,我幫你盯著,有什麽事兒,咱們電話溝通。”

杜若點了點頭,目光透著信任,經過時間變遷,彼此放下,她和朱羽凡現在相處起來,自然的就像多年的老友,沒有任何芥蒂。

車子啟動前,她細心的叮囑一句,“飛機上的東西不好吃,要是時間夠,就在機場餐廳先吃點東西。”

朱羽凡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單位的人還想問你,婚禮在b市,s市那邊要不要也辦一場?”

杜若不想折騰,卻也沒一下子回絕,“這個,等回頭再說吧。”

“你和你老公商量一下,他那邊應該也有不少的關係,不辦怕是那些人也不好交待。”

杜若能聽出朱羽凡話語裏的平靜,笑著應了,然後揮著手,讓司機開車了。

回身的時候,她看到在門口等著她的顧學茵,腳步輕快的走了過去,目光相對,她笑道:“媽,他是我的初戀。”

沒有任何的潛詞造句,這句話有點突兀,卻又沒讓顧學茵意外,顯然,對於朱羽凡這個人,顧學茵和馮有忠已經做過調查了。

顧學茵拉著杜若沒打石膏的左手,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輕聲感慨,“好在這孩子家裏貧困了些。”

“……”

杜若幾不可見的抽搐下嘴角,這話,聽著怎麽這麽不是味兒呢?

顧學茵還沒給她回過味的機會,又說了句讓她感覺非常不好的話,“驕陽好像知道你受傷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