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

“你...你在說什麽!”穆玄曆震驚道。

穆淵苦笑,聲音是不可抑製的酸澀。

“當年,你明知母妃已有心儀之人,可你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你的,誰敢忤逆你!所以你將母妃禁錮在宮裏,那也就算了,可你的占有欲,你的自私,不允許母妃心裏有別的男人,你便對那人趕盡殺絕,殺他全家!”

穆玄曆更是不可置信!

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連柔妃都不知道,穆淵為何會知道!

許久,景琰帝冷聲道:“那又怎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什麽錯,況且,當年若不是薛銘軒極力促成,朕又如何能將柔妃納進宮中!要說狠心,薛銘軒更勝一籌!”

“哈哈哈哈”穆淵卻是大笑了出來。

當年的薛柔,的確是極美的。

可她早已有了心愛之人,與京城商賈劉家的嫡長子劉頃情投意合,二人發乎情,止乎禮,卻是早已訂下親事,隻等選出良辰吉日,便可大喜。

可誰知就在這時,薛柔入宮參宴,卻被景琰帝一眼看中。

而後,可想而知。

外祖父薛銘軒本就不滿足於現在這個位置,眼下這大好的機會,若是薛柔能夠入宮,一朝有孕生下皇子,他的仕途,可謂是不可限量了!

那個皇子,將會是他一生的權勢和籌碼!

薛銘軒不顧以死威脅的薛柔,用她心愛的男子威脅她,幾乎是將她綁進了宮裏,一夜過後,已成定局!

薛柔再也不敢奢望出宮的那一日,更是明白,她已然配不上劉頃了。

而後,穆玄曆派人秘密去了劉府,一夜之間殺死了劉府所有人,劉頃劍倒是出乎了景琰帝的意料!

他自小習武,頗有天資,武功竟是不輸於皇室暗衛!

劉頃劍拚死抵抗,全身上下都是傷,卻最終沒有死在景琰帝的人手裏。

他躲進屋內,打翻了燭台,一把火,燒光了劉府,自己也變成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可這些,景琰帝並不覺得他有錯!

薛銘軒既然將女兒獻給了他,薛柔就隻能是他的人!

縱使他後宮三千,卻絕不許薛柔心裏住著別的男子!

那個男人,必須死!

“哈哈哈”,穆淵大笑出聲,而後他緩緩閉上眸子,一個八尺男兒,就任由眼淚這般流出。

顫聲道:“你沒有錯,你奪走母妃,禁錮母妃,甚至於眼睜睜的看著母妃去死,這些都沒有錯,你殺了那個男人也沒有錯,可你為何...”

再睜眼時,滿腔恨意的喊道:“你為何不做的幹淨些,你為何不將劉府裏裏外外的查看一番!你為何不趕盡殺絕,讓她生出了我這麽個野種啊!”

穆玄曆渾身一震!

不可置信的看著穆淵。

就連葉傾嫣,也是震驚的看向了穆淵。

上一次,穆淵對她說過,他無意於皇位!

她當時便想到了,穆淵,許根本就不是穆玄曆的孩子!

一個不想做皇帝的皇子,迄今為止,葉傾嫣還從未聽過!

皇位,是皇子與生俱來的追逐。

奪嫡,是天生的本能,也是必然!

一個竟然對皇位無欲無求的皇子,那隻能說明...

他並非是真的皇子!

可葉傾嫣怎麽也沒想到,穆淵的身世..

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慘烈。

此時,穆淵滿臉淚痕,明明該是那般俊魅肆意的一個人,眼下卻這般不似自己。

這些年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髒!他有多髒啊!

起義軍入城的那一日,在皇宮中,穆紹傳對他說,無論有什麽恩怨都先放下,等出城了再說,否則起義軍入宮,他們都要死!

可穆淵卻是對穆紹傳說了兩次,他錯了!

穆紹傳的確是錯了,因為起義軍入城隻會殺皇室中人,而他...

並非皇室中人!

當年....

穆淵隻有八歲。

那一年,柔妃突然中毒,毫無預兆的就昏迷不醒,在她昏迷了幾個時辰,太醫也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所有人都認為,柔妃怕是不會再醒來了。

畢竟,這藥也服了,針也下了,太醫院用盡了法子可柔妃就是醒不過來,太醫也隻得搖著頭,歎息著自行請罪了。

而就在那夜,當所有人都離開了,柔妃的房間內已經僅剩下穆淵一人,八歲的穆淵守在柔妃的床邊,怎麽也不能相信,那每日陪伴自己,教訓自己的母妃,竟然會這樣躺著一動不動!

她明明還有呼吸,明明還溫熱著身體,明明...

她還與自己握著手的!

可為何,為何母妃就是醒不來呢?

他不敢相信,固執的一直守在柔妃的床邊,叫著她,與她說話,問她為何還不醒來看看自己。

他說了許久的話,久到他都不知說了多少,好像把這一生的話都說完了。

也就在這時,他握著柔妃的手,突然感覺到了溫暖和力度。

穆淵渾身一震,低頭一看去,竟然是柔妃...

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母妃!母妃!”穆淵叫著,聲音哽咽而欣喜。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母妃是不會死的!

母妃是不會丟下他一個人的!

柔妃的確是醒來了。

柔妃看了看趴在她床踏一旁的穆淵,虛弱的說道:“淵兒,母妃...不能再陪著你了”。

穆淵搖著頭擦去了眼淚,哭道:“母妃,你...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孩兒去找太醫,

孩兒現在就去找太醫,母妃你等我!”

柔妃卻是抓緊了穆淵的手,搖頭道:“淵兒,你哪裏都不要去,母妃...有話要對你說...”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顯然...

是不好了!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醒來,卻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

穆淵並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到柔妃這般交代,便又乖乖的趴回了床踏邊上,哭腔道:“母妃你說,孩兒聽著,孩兒什麽都聽母妃的,隻要母妃別再睡覺了”。

誰知柔妃卻是緩緩起身,穆淵見此趕緊扶起了她,哽咽道:“母妃,你起來做何,你...”

“淵兒...”柔妃虛弱的打斷道:“淵兒,母妃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扶著母妃過去,可好?”

穆淵雖不明白,卻最終還是點著頭,扶著柔妃走了出去。

柔妃將穆淵帶到了流華宮的一處偏殿,那偏殿位於流華宮西側,較為偏僻,穆淵從來都沒進去過,可他這麽也沒想到,那裏...

竟然有一個密室!

而在那密室之中,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

滿身燙傷,疤痕交錯,已看不出原貌的男子!

他臉上,脖頸,皆是被燙傷的疤痕,皮肉交錯,猙獰可怖,甚至連嘴唇都無法分辨。

穆淵嚇得趕緊抱緊了寧妃,躲在她身後不敢再看那男人一眼,竟有些瑟瑟發抖。

自然,他也沒看到那男子眼中的自卑和痛心。

而後來,柔妃對他說的話...

當真是讓他終身難忘!

那名男子,是他的父親!

“哈哈哈哈”,穆淵大笑出聲。

多麽可笑!

多麽可悲!

當年劉頃並沒有在那場大火中死去,而是逃脫了出來,而景琰帝卻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渾身都被燙傷,無一處完好之地,卻也是從哪場大火中逃了出來。

這些年來,他一直東躲西藏,卻是有一日...

在京城外,看到了出宮,前去進香路上的柔妃!

當年,柔妃入宮許久都沒有身孕,她自然是不急的,畢竟,她對景琰帝並沒有多少愛意。

可既然已經嫁為人婦,柔妃早已將心愛之人深埋心底,且薛銘軒早已告訴過她,劉頃已經娶親生子,早就兒女雙全了。

柔妃...早就死心了。

而這一次去清旎寺進香求子,是薛銘軒再三催促勸說的。

薛太傅急於權力,見柔妃一直無子自然是十分著急,畢竟,隻要她生下皇子,無論是柔妃在宮中的地位也好,他在朝堂的地位也好,都是會更加穩固的。

且...若是一朝生下男嬰,有了皇子,日後便能奪嫡了!

所以薛太傅多次讓柔妃去進香求子,終於是在那一日,將她勸了去。

可誰知...

出京不久,便遇上了刺客!

那刺客,想來不是皇後所派,就是寧貴妃所派來的。

可就在護衛與那刺客打鬥之時,一旁樹叢之中,竟是突然出現了一名遮麵的黑衣男子,二話不說便與那刺客打在了一起,直到殺死了那刺客,他又是直接飛身離開,消失的無影無蹤。

宮中官兵十分疑惑,暗暗猜測,這莫非就是傳言中,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中人?

這就在眾人疑惑之際,便看見地上有一枚玉佩,想來是那出手相助的男子掉落下來的!

官兵將那玉佩拿給柔妃時,她渾身一震!

這玉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正是當年,她送給劉頃的貼身之物!

霎時震驚不已。

卻也知事關重大,此事切不可被旁人知曉,她將那玉佩攥在手裏,若無其事的說道:“這人想來是江湖俠客,路見不平這才出手相助,既然他不願透露身份,便就這般吧,日後若有機會,本妃在同陛下賞賜於他”。

那些官兵聽後並沒有察覺什麽,隻點頭稱是,便繼續向清旎寺前去了。

而那日夜裏,住在清旎寺的柔妃將隨行的宮女全部遣走,獨自站在院子裏,斟酌再三後終於是下了決心,說道:“劉頃,你出來!”

卻是石沉大海一般的安寧。

沒有任何聲音。

柔妃繼續喊道:“劉頃,我知道你在,你給我出來!”

柔妃已經猜到,既然劉頃會出手救她,便定然會一路跟著,保護她的安全。

所以,劉頃肯定在這裏!

眼下,所有的護衛和官兵都在清旎寺外,宮女也被她遣走,她隻想問問劉頃,既然已經有了妻兒,為何還會出現在那裏,是巧合,還是他一直在跟著她?

若是巧合,他為何要出手救下她?

畢竟...

是自己對不起他!

所以柔妃不斷的叫喊著他,縱使沒有任何回應,柔妃也相信,他就在這裏。

而劉頃劍...

的確在附近!

他不想現身,畢竟自己這副模樣,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和惡心,更何況是她呢...

可柔妃就那樣站在院子裏不停的叫著他,甚至哭了出來,最後...

最後竟是拿出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頸間!

“你若是在不現身,我便死在這裏!”

以死相逼!

卻的確有效!

劉頃想都沒想那麽多,立刻現身,搶下了柔妃手上的匕首。

卻也...

忘記了遮麵!

被柔妃看到了容貌!

柔妃的確心中一震,甚至被嚇的後退一步跌倒在地。

“你...你...!”柔妃坐到地上,有些驚恐的看著劉頃,麵色被嚇得有些蒼白,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縱使她已經看不出他的樣貌,縱使他便成了這般模樣,可柔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熟悉的氣息,那熟悉的感覺,他就是劉頃!

可他怎麽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劉頃垂著眸子站在原地,他本想去扶柔妃起身的,卻是終於想起了自己的樣貌,看著這般害怕的柔妃,他就那樣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情緒複雜,其實比柔妃還要翻江倒海。

許久,在柔妃驚訝的目光下,他緩緩轉身,打算離開。

誰知剛踏出一步,手卻突然被抓住,回頭,就撞進了柔妃震驚,含著淚水的眸子中。

她喊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而後,柔妃知道了一切!

震驚,懊悔,恨!

對景琰帝恨,也對自己父親恨!

因為她,劉頃才變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因為他,劉府的一切都沒了!

十分喜愛她的劉伯伯,時常纏著她的劉家幼子,劉頃的嫡親弟弟,還有那古靈精怪的,吃飯睡覺都跟著劉頃的小廝...

所有的人...

都死了!

都是因為她而死!

就連劉頃,也變成了這般猙獰的模樣,永遠也無法見人!

“啊!”柔妃終於是忍無可忍,蹲在地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