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蘅來的很遲。

即便這樣,洪孝帝也沒有半分不悅,仿佛習以為常似的。不僅如此,包括成王在內,也沒有一人敢於置喙。

薑梨看在眼裏,雖然說許多人懼怕肅國公,是因為肅國公陰險狠辣,喜怒無常的性子。但薑梨以為,朝堂之中,肅國公敢這樣隨心所欲,依仗的必然是其他。橫行無狀的人那麽多,但凡招惹了地位更高的人,自然能教訓對方,讓無狀的人狠狠吃個苦頭。

但好似教訓肅國公的人還沒有出現,哪怕是劉太妃一派的人囂張跋扈,大約也沒有對肅國公出言不敬的。就連永寧公主見了肅國公,也沒有多說什麽。

世上之人,地位低的懼怕地位高的,地位高的懼怕地位更高的。洪孝帝縱然貴為天子,可能過的也不比肅國公要輕鬆的多。

薑梨想,做人做到肅國公這份上,也算是滿足了。至少無人敢欺,無人敢辱。

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好笑,遂搖搖頭,打消這些莫名的念頭。

姬蘅同洪孝帝見了禮後,就尋了位置坐下。宮宴的位置,他所坐的位置和成王靠的很近,幾乎是平起平坐了。

薑梨注意到,場上許多年輕的姑娘,又有很大一部分將投向成王或是沈玉容的目光,轉向了姬蘅。

畢竟論起容貌來,這殿上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比不過姬蘅。如沈玉容葉世傑這樣的俊美眉目,在姬蘅麵前比起來,也仿佛蒙上了塵埃。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是眾星拱月,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

不過如今的薑梨,對於皮相實在沒有半分喜悅。當初的薛芳菲還是燕京第一美人,最終不也敵不過榮華富貴。可見光有美貌也是不行的。

“肅國公倒是很得陛下看重。”柳絮悄聲對薑梨道。

“陛下沒有親信,”薑梨微笑:“隻能依仗肅國公了。”如今洪孝帝帝位不穩,成王一派虎視眈眈,從前的成王還要收斂幾分,如今右相和成王互相扶持,成王一派越發穩固,另一頭,薑梨的父親薑元柏作為文臣之首,朝中勢力廣大。或許薑家並沒有謀逆之心,但對於一個勢微的帝王來說,薑家的實力就是威脅。

一邊是元輔一派,一邊是成王一派,加上洪孝帝自己,如今的北燕,猶如三足鼎立。薑元柏勢力廣大,若是薑元柏不在,朝中許多事情怕是無法運行,一方麵洪孝帝要依仗薑元柏保持朝中穩固,另一方麵要提防成王在背後放冷箭。三方勢力中,洪孝帝反而成了最為單薄的一派。薑梨都為洪孝帝感到辛苦。

而朝中大臣又大多分為兩派,一派擁護薑元柏,這是守舊派,一派擁護成王,這是懷有狼子野心的一派,洪孝帝可以用的人寥寥無幾。縱然登基七年,洪孝帝大約也建立了一些自己的親信,但七年時間遠遠不夠成長出足以與另外兩派分庭抗禮的臣子,這樣的情況下,肅國公姬蘅就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一來有姬蘅的父親金吾將軍姬暝寒的舊部勢力,手下有兵馬,勢力不弱,二來姬蘅的祖父,老將軍自小從馬背上長大,堅信忠君報國,人品毋庸置疑。洪孝帝用著放心。三來嘛,姬蘅此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這樣的人卻更難被人收買,加之平日行蹤神秘,不和薑家一派交好,也不和成王一派牽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這樣一來,洪孝帝會看重姬蘅,將姬蘅視作心腹,是很自然的事。

不過,姬蘅就真的會甘於做洪孝帝的心腹麽?薑梨忍不住看了一眼紅衣青年,她總覺得,姬蘅並非是旁人所說的喜怒無常的性情,之所以難以琢磨,不是因為他無跡可尋,可是因為他藏的太深。

薑梨又隱約的覺出一點奇怪,但說不清究竟是哪裏奇怪。總之在洪孝帝、成王和姬蘅的關係中,薑梨察覺到一絲不同,並不簡單的隻是表麵上看到的這樣。

她還沒有想清楚,柳絮已經輕輕地拉了一下薑梨的衣角,道:“宮宴快要開始了。”

宮宴快要開始了,各人都要各自落座。

薑梨是得跟薑家女眷們坐在一起的,便和柳絮分開了。落座的時候,薑梨坐在薑幼瑤和薑玉娥中間。薑幼瑤對她擠出來的笑容裏都含著惡意,薑梨簡直不忍看。

不想笑便別笑,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委屈自己?

洪孝帝還沒有落座,皇後站在他身邊,麗嬪稍稍靠後一些,到底也是站在了洪孝帝身邊。薑梨目光閃了閃,洪孝帝對麗嬪的寵愛,比她想象的還要多一些。

洪孝帝道:“孤聽聞今年官學紅榜已出,國子監榜首和明義堂榜首都在此殿,各自是哪位?出來讓孤看看是怎樣的好兒郎和好姑娘。”

薑梨和葉世傑同時站起身來。

薑幼瑤放在桌下的手,暗暗絞緊了帕子。薑玉娥則是眼睜睜的看著薑梨站起來,差點掩不住心中的妒意。

葉世傑起身往殿中走去,薑梨也緊跟著前往。

大約是第一次麵聖,葉世傑極力保持鎮定,仍不禁泄露出一絲緊張,走的步伐略顯僵硬。不過沒有人會在這裏議論他的緊張,能在國子監校考中摘得魁首的人,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薑梨,有了葉世傑的陪襯,就更襯得她神態從容安靜,仿佛麵對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普通的家人一般。

洪孝帝的目光露出些趣味來。

上輕車都尉,孔六今日也來了,他就坐在姬蘅身邊,穿著熟悉的甲衣,對姬蘅低聲道:“小丫頭不露怯,挺神氣。”

姬蘅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廢話。”

薑梨和葉世傑行過禮,洪孝帝令他們二人起身。先是看向葉世傑,問:“你就是葉世傑?”

“回陛下,正是草民。”葉世傑恭敬道。

“聽聞你乃商戶出身,竟能有如此學問,在國子監校考中獨占鼇頭,很不錯。”洪孝帝笑道:“孤很看重你這份上進,必然要好好嘉賞你。戶部近來有空職,孤就讓你做戶部員外郎,宮宴過後就上任吧!”

葉世傑聞言,又驚又喜,忙叩謝道:“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薑梨也很驚訝,萬萬沒想到洪孝帝竟然會直接封葉世傑為戶部員外郎,要知道這個職位瞧著不起眼,燕京城卻是許多人擠破頭也想進去的。一來這是京官,許多國子監出來的年輕人,頭一年都要外放地方的,葉世傑卻能留在燕京城。二來是這官位是從五品,要知道薑家三房的薑元興,憑著薑家的名聲在仕途上混了多年,也才將將是個從七品的校書。

葉世傑剛入仕途,便走在了許多人的前頭!

李濂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顫,他早就看重葉世傑仕途上會有作為,本想拉攏,一切都進行的挺順利,可中途不知道為何,葉世傑突然疏遠了他。如今葉世傑果然如他所料,以入仕就有如此佳績,可自己和葉世傑的關係卻遠遠不及當初所想,這就難辦了。

男眷席上,薑元興嘴角發苦。一個剛入仕的少年都比自己官職高,回府後,想必楊氏又要同他大鬧一場了。

薑元平卻是和薑元柏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自己眼中的意思。說起來,葉世傑也算大房的親戚,他們官做到一定位置的人,總喜歡任人唯親。要是葉世傑是個可造之材,多提拔提拔他,說不準日後也能有所回報。

季淑然微微皺眉,葉世傑能一舉成為戶部員外郎,是她沒想到的事。她自然不能讓葉家好,最好葉家一直沒落,這樣葉珍珍才不會有人記起,她才是唯一的首輔夫人。不過,想到今晚將要發生的事,季淑然的眉心又舒展開了,管他葉世傑如何,薑梨如何,今夜一過,戶部員外郎這個肥缺,葉世傑也沒有福氣去享受了。兩個聲名狼藉的人都不一定能活過這個夏日,又何必在乎眼下的不舒坦?

葉世傑謝恩後,洪孝帝又笑著看向薑梨:“孤早就知道太傅家裏有位嫡小姐,一直未曾見過,你就是薑二姑娘?”

薑梨抬起頭,微笑道:“臣女見過陛下。”

比起葉世傑的局促,她實在是坦蕩多了,從容多了,也平靜多了。

甚至沒有一點麵見天顏的激動。

原本還有些緊張薑梨出錯的薑元柏見此情景,這才鬆了口氣。

薑元平道:“大哥,梨丫頭這性子,穩得出奇。”

薑元柏也有些發怔。

洪孝帝瞧著麵前的小姑娘,她的目光裏沒有對天家的畏懼,但又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的不敬。而是非常平和的,薑梨的眼睛非常純潔清澈,更像是稚童才有的眼神,洪孝帝也並沒有生氣,注意到她手腕間的佛珠,想起薑梨曾在庵堂上住了八年的事情,就問:“你平日裏讀佛經?都讀哪些?”

“回避下,臣女無事時,喜愛抄佛經,平日讀《般若經》《華嚴》《金光明》《妙法蓮花》。”她娓娓道來。

洪孝帝笑道:“難怪孤看你性情平靜,你這性子,倒是與太後投緣。”

當今太後就是酷愛禮佛,洪孝帝這話,可算是非常抬舉薑梨了。

薑梨含笑以對,也在打量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不過二十有七,看起來卻比同齡人要年長一些,顯得格外穩重。大約是因為身為皇帝,有許多要操心的事,況且如今的北燕並不如表麵看上去那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薑梨倒是能理解一些洪孝帝。

洪孝帝心中也很意外,他早早的聽過薑梨許多傳言,包括殺母弑弟,不過大約是因為薑梨是幼年失母,讓洪孝帝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思,對於薑梨,洪孝帝並沒有太多的厭惡。如今薑梨又成了明義堂校考的榜首,加之親眼所見,薑梨溫柔純澈,不似傳言作惡之人,就對薑梨起了幾分欣賞之意。

洪孝帝道:“薑愛卿,你養了個好女兒。當得起掌上明珠,既是明義堂榜首,孤也有賞賜。”他隨意揮手,便有個太監模樣的人前來,捧著布帛,念出一長串名字。

無非就是首飾珍寶,薑梨聽得頭疼,畢竟洪孝帝不能賜她個官位,要是賜個縣主之類,如今也突兀了些。薑梨對珍寶首飾並無熱愛,聽得也很平靜,倒是宴席上的薑玉娥聽完,更是要妒忌的酸水往外冒了。

孔六道:“看見沒有,薑二小姐一點不為所動,絕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不為榮華富貴所動的好女之。”

姬蘅唇角一勾,笑意微帶嘲弄:“她心裏圖謀不止這些,當然不為所動。”又昵一眼孔六,“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目光短淺。”

“我目光短淺?”孔六道:“我他娘的能百步穿楊!”

姬蘅懶得搭理他。

薑梨謝過恩後,帶著場上眾人的豔羨回到了座位。季淑然笑著稱讚她道:“梨兒真是給咱們府上長臉了。”

“二姐比我強多了。”薑幼瑤也恭維道。

季淑然如此就罷了,薑梨曉得季淑然慣來愛做這樣的舉動。隻是連薑幼瑤也要忍住不悅做麵子,就讓薑梨有些詫異。

薑幼瑤應當如薑玉娥一樣,一聲不吭,心裏恨毒了自己才對。

她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薑幼瑤,發現薑幼瑤的目光裏,還隱藏著些期待和興奮,不由得警醒起來。

再如何,宮宴還是要開始的。

菜肴豐盛,薑梨卻無心品嚐。薑玉娥有些炫耀般的為薑梨解釋各樣菜色,似乎在證明自己比薑梨見過的世麵多得多。或是故意不提醒一些菜肴要如何入口,等著看薑梨出醜。誰知薑梨要麽安然無恙的度過,要麽根本就不夾那道菜,讓薑玉娥的打算落空。

到了後麵,薑玉娥也不怎麽在意薑梨了。隻管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麵,有意無意的側身向著男眷席上,大約在“引人注意”。

薑梨隻覺得薑玉娥的行為可笑,不知楊氏怎麽想,不過倘若三房的人人人都是薑玉娥這個德行,薑梨就能了解為何這麽多年,薑元興還隻是個校書的原因。

成為笑話還不自知,自然很蠢。

男眷席上,周彥邦卻是不時地往薑梨的方向看去。

因著薑梨與薑幼瑤坐在一處,旁人看見,也隻以為周彥邦看的是他的未婚妻薑幼瑤,身邊的人還打趣他,周彥邦笑著應了,心思卻全然不在此處。

和薑幼瑤解除婚約,重新讓薑梨成為他的妻子,到現在已經成為了周彥邦的執念。隻可惜這件事寧遠侯夫人不同意,寧遠侯聽了更是大怒。周彥邦也曉得自己這個想法很是荒唐,畢竟薑家又不是小門小戶,怎麽能三番五次的毀親?

但薑梨的確是不一樣了。

周彥邦每一次見到薑梨,都能更加欣賞薑梨身上的美好。她和燕京城的貴女們看起來都不一樣,她對自己越是疏遠,周彥邦就越是不甘心。周彥邦曉得,自從校驗過後,薑二小姐的名聲變好,許多貴族子弟家裏就會開始將目光轉向薑梨。而近日洪孝帝授禮的時候,周彥邦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這些年輕公子,也有許多看薑梨看的目不轉睛。

有才華,性情溫柔,生的清靈美麗,家世不薄的首輔千金,還得到當今陛下的青睞,這在燕京城的貴女圈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

周彥邦心裏抓心撓肝的不安,生怕就這樣將薑梨錯了開去。可他自己和薑幼瑤的親事都已經定在了明年冬末,若是不出意外,就隻能和薑梨擦身而過了。

周彥邦很不甘心。

在他頻頻看向薑梨的時候,自然沒有發現,自己的這一番舉動,已然落進了另一人眼中,這人卻是沈如雲。

沈如雲眼見著自己的心上人終於能和自己見上一麵,心中自然是喜悅的。隻是喜悅很快就就被衝散了,雖然和周彥邦同處一處,可周彥邦的目光,一直都沒有看向她,而是看向薑幼瑤的方向。

沈如雲很是傷心,她心中愛慕周彥邦,可從前是自己身份配不上,如今她已經是狀元郎的妹妹,兄長亦是朝官,能與周彥邦站在一起,可周彥邦又有了婚約。

倘若這隻是婚約便罷了,沈如雲卻也能清清楚楚的看見,周彥邦看向薑幼瑤的眼神,充滿了繾綣愛意,那代表著,周彥邦心裏也有薑幼瑤。

沈如雲的心,一瞬間跌到穀底,傷心之外,又生出一股不甘與妒忌來,隻恨不得薑幼瑤和周彥邦的親事出現個把周折,讓這樁親事成不了真才好。

薑梨享用著菜肴也覺得味同嚼蠟,隻因為瞧見沈玉容和永寧公主二人,便惡心的吃不下飯,然而宮宴還是要繼續,也隻得按捺著不適,勉強繼續著。

這一場宮宴,竟是持續了很久。官僚們各自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說著官場上的話,夫人們則是閑話家常,交換著彼此府上無關痛癢的趣事。小姐們和公子們,則是隔著男女眷長長的席幕,偷偷地時而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對上眼的,便又飛快的錯開目光,仿若無事,實則暗暗地記住對方的容貌動作,打算回府後打探一番。

倒是各有形狀,別開生麵的一副眾生相。

成王和洪孝帝之間,倒也兄友弟恭,其中潛藏的暗流洶湧,卻不為人知道。太後一如既往地寧靜,劉太妃與皇後在說話,麗嬪溫柔的坐在一邊,不時地為皇帝斟酒——這種本不該她做的事,她也做得十分自然而親切。

桌上的玉白細瓷瓶裏,是杏花酒。因著女眷們不勝酒力,宮廷夜宴中準備的酒水也是甜甜的果釀,並不醉人。薑梨麵前隻放著杯茶,酒杯卻是一點兒也沒碰。自從當初沈母壽辰一事之後,薑梨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倘若當初沒有喝下麵前的那杯酒,如今大約又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

喝酒誤事,她就從此滴酒不沾。越是宮宴這樣的大場合,她越是不會犯一丁點差錯。

薑玉娥卻是不曉得這些,似乎也極喜愛果釀甜甜的滋味,直喝的眉眼微醺,臉龐爬上嫣紅,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嬌媚來。

正在這時,聽得季淑然含笑問道:“梨兒怎麽不嚐嚐這杏花酒?”

薑梨抬眼看去,就見季淑然自然而然的拿起薑梨麵前的酒盅,給她斟滿,笑著放到薑梨麵前,道:“宮裏的杏花酒和咱們府裏釀造的不一樣,味道更清甜,也不醉人。你們女兒家,多喝一些也有好處。”

薑梨掃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笑的溫柔,但不知為何,薑梨突然生出了一種不適之感,仿佛心裏有個聲音正在提醒她,千萬莫要喝下這杯酒。

薑梨相信自己的直覺,便道:“多謝母親,隻是我不勝酒力。”

“這哪裏算酒,其實就是甜甜的糖水罷了。”季淑然笑道:“我見梨兒你今晚用膳用的不多,夏日裏容易憊懶,喝點杏花酒解暑。”

薑梨心裏打了個突,目光偶然瞥到隔著自己不遠處,沈如雲和沈母正在說話的景象。心中一驚,一瞬間,一些畫麵從腦海中倏然掠過,薑梨頓時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季淑然的眼神了,季淑然的眼神為何讓她覺得如此眼熟。

季淑然的神情,那種極力按捺著期待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像是一條毒蛇蟄伏的眼神,可不就是當初沈母壽辰宴上,沈母的眼神,還有蕭德音勸酒時候的笑容!

刹那間,薑梨差點變了臉色。

雖然懷疑來的莫名,但薑梨幾乎能夠斷定,季淑然母女打的主意,就如同當年沈母壽辰宴上那些人打的主意一般,就是要她身敗名裂!

從小吏女兒到首輔千金,重生為人,她竟然又遇到同樣的場景。

薑梨的心中說不出是憤怒多些還是荒謬多些,到了最後,卻全然隻想冷笑。

她前生就是因此此事而悲慘一生,如今換了一撥人,卻要來故技重施,既然如此,她就偏不如這些人所願!

薑梨看著薑幼瑤,笑道:“三妹也沒喝這酒呢。”

“幼瑤不能沾染杏花做的東西,”季淑然道:“但凡沾了,便會全身起紅疹子。你別看她一點不沾,怕是心裏饞嘴的很呢。”

薑幼瑤撇了撇嘴,沒說話。

薑梨卻心知肚明,季淑然可算是個萬無一失的,隻怕是害怕中途出什麽變故,讓薑幼瑤誤飲了酒水生出事端,連這種理由都能編出來。

隻是,季淑然莫非以為,隻要薑幼瑤不喝酒,就能萬事大吉,全順著她心意麽?

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薑梨微微一笑,淡道:“是麽?還是第一次聽說三妹不能粘杏花。如此,多謝母親了。”她將酒杯接過來,以袖遮麵抿了一口,這才放了下來。

還剩大半盅。

季淑然眼見著,卻也沒有再勸薑梨喝下剩下的半盅,又與薑梨夾菜,端的是溫柔慈母,一點兒也挑不出錯處。

薑梨心裏發冷,抬眼看去男眷席上,正瞧見葉世傑也正被人勸酒,葉世傑畢竟今日才被點任京官,來敬他酒的人許多,葉世傑多少也得喝點。這本來無可厚非,不過薑梨卻見著,那斟酒的太監,未免也太過殷勤了一些。

年輕的公子哥兒如此多,那太監偏偏守著葉世傑一個,分明李濂李璟也在旁邊,周彥邦也在旁邊,沈玉容也在旁邊,太監多少也要照拂著周圍的人一些,可他獨獨就盯著葉世傑。

其實宮宴這麽多年,席上又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沒有人回去注意一個小太監的舉止。但薑梨偏偏就注意到了,她幼年跟著薛懷遠,薛懷遠處理公務的時候,偶爾也會教她一些,越是複雜的情況,越是要留意細節。

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在此時被薑梨看在眼裏,也終於令她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原來季淑然母女為自己安排的“奸夫”,是葉世傑。

於情於理,好像都很合適。葉世傑和自己是表兄妹,本就有關係,當初她當街為葉世傑解圍,也可變成有私情的象征。當然了,年輕男女互相青睞,算不得什麽大事。但在宮宴席上,做出醜事被人撞破,那就是大過錯了。

她身為女子,必然名聲盡毀,明義堂校驗做的全部努力都付諸東流。而葉世傑才剛被點任京官就如此下作,盛怒的洪孝帝指不定會怎麽責罰他,至少葉世傑的仕途就止步於此。

葉家和她,結怨更深。成了親也是怨,不成親亦是怨,總之,她和葉世傑,這輩子就算毀了。

真是好周全的盤算!

薑梨眸光轉厲,然而立刻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時,笑容依然如最初一般純澈無爭。

薑幼瑤正扭頭,忽然瞧見薑梨麵前的酒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空了,愣了一愣,下意識道:“你什麽時候喝光了?”

“唔,”薑梨答道:“甜甜的很好喝,我便喝光了。不過,不能貪杯,一杯就夠了。”她笑笑。

季淑然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另一頭的薑玉娥,將將放下麵前的酒盅。

------題外話------

薑玉娥:意不意外?驚不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