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是阿狸。”

屋子裏的這一句話,令薛懷遠呆住了。

他鮮少有這般驚訝的時候,然而今日先後兩次,先是薛昭,後是薑梨,這二人,卻是讓他接二連三的說不出話來。

薑梨有許多話要說,她想要慢慢的一點點的訴說過去的事情,讓薛懷遠相信自己,她就是薛芳菲。可是甫一叫“爹”,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一位與自己非親非故的小姐,即便幫助了薛家很多次,但薛懷遠也知道,她是薑元柏的女兒,自己的阿狸早就被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害死了。薑梨也薛芳菲也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但當麵前的女孩子淚眼模糊的看著自己,他的眼前,突然就看到了阿狸小時候。小姑娘性子好,他那時候剛到桐鄉,處理政事,每日很晚才回家。薛昭是男孩子,自然性子粗糙,阿狸卻是女孩子,卻也坐在院子裏乖乖等他天黑才回來。那時候,薛懷遠一回去,小姑娘就跳起來,軟軟的叫他“爹”,聲音裏又是委屈又是高興,讓他的一顆心都要融化了。

當他看著薑梨在自己麵前流眼淚的時候,薛懷遠就不由自主的探手過去,想要摸摸她的頭,她也的確這麽做了,他怔怔的道:“阿狸……”

薑梨也愣住了。

她沒料到薛懷遠這麽容易就相信了,或者說,她沒想到薛懷遠會這麽容易就認出了自己。這或許就是血脈親情,割舍不斷,即便是換了一個身份,換了一張臉,也能輕而易舉的認出來。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糾結,那麽多懷疑,一切就這麽順其自然的發生了。

薛昭本來也很緊張的看著他們二人,生怕薛懷遠不相信薑梨的話,傷了自家姐姐的心,想著介時自己幫著姐姐證明,卻沒想到薛懷遠叫出了“阿狸”。

薑梨能確定他叫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因為對於薑二小姐,薛懷遠從來叫的是“薑姑娘”。

“爹,你相信姐姐的話了!”薛昭道:“太好了!”

“阿狸……”薛懷遠也跟著老淚縱橫,他原本也是個頗有氣度的中年人,如今卻蒼老的和姬老將軍那麽大歲數一般。他伸手握住薑梨的手,也不知道是恍惚夢境,還是清醒著的,他問:“阿狸……爹的阿狸還活著……”

薑梨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在薛懷遠身前跪倒下去:“爹,女兒不孝,當初若不是女兒同沈玉容成親,怎麽會為薛家招來如此禍患,還連累爹和阿昭受盡折磨,都是我的錯!”

“不不不,”薛懷遠慌張的要扶她起來,語氣裏沒有一絲責備,隻道:“這怎麽能怪阿狸?都是爹的不是,爹成日忙於公務,沒有關心你……沒有替你打聽清楚,沈玉容是個什麽人,才會這樣將你嫁過去,你在沈家一定吃了許多苦,爹都不知道……”

“你們別互相這麽說了,”薛昭道:“此事不怪爹,也不怪姐姐,誰能想到沈玉容會是這麽個人呢?知人知麵不知心,當初沈玉容在桐鄉的時候也是人模狗樣的。換了旁人來看,就算想要打聽,也打聽不出來。人的本性更要在麵臨巨大抉擇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之前沈玉容沒什麽選擇,自然算不錯,後來他富貴了,才變了心的。”

薛昭的這一番話,像是令薛懷遠慢慢的清醒過來。他拉著薑梨,讓薑梨在身邊坐下,看向薑梨,薑梨的臉,實在是和薛芳菲完全不一樣,然而她的神情和動作,卻又讓薛懷遠覺得薛芳菲猶在身前,薛懷遠一時有些混亂,他道:“阿狸……你的臉,你怎麽成了……成了薑元柏的女兒?”

薑梨和薛昭對視一眼,這件事,遲早都是要解釋的。薑梨便將自己之前同薛昭解釋過的解釋了一遍,薛懷遠聽完後,目露驚異。薛昭在一邊插嘴:“姐姐,你這是借屍還魂啊,從前隻在酒樓的說書人那裏聽過,沒想到會發生在你身上。不過老天爺待你還算不錯,變成了薑家二小姐,好歹也是個官家,幸好沒有變成個男人。否則便是你找到了爹,跟爹說你是姐姐,爹也不會相信你的,還會以為是個瘋子。”

薛昭自從見到了薑梨,得知薛懷遠也在燕京城,便逐漸恢複了從前跳脫的性子,凡事都不放在心上。薑梨之前還怕他因為站不起來此事心中難過,一蹶不振,如今看來倒是可以大大的放心了,就連這件事他都能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來,可見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就是說,雖然你是阿狸,現在卻已經是薑家二小姐的身份了?”薛懷遠問道。他的心中湧起一陣酸酸的感覺,分明是自己的女兒,可如今卻要叫別人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認。

“沒事的,爹,我早就想好了。”薑梨道:“我日後會想法子認你做義父,薑首輔若是同意了的話,我是可以叫你爹的。旁人隻會以為我們是義父義女的關係,但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沒那麽容易吧。”薛昭插嘴道:“官家規矩多,認個義父可不像是在桐鄉那麽簡單。姐姐,你要是認義父,認個高官權貴也就罷了,認爹……怕是那位首輔大人會以為你在胡鬧。”

薑梨道:“我自有辦法。”

“有什麽辦法?”薛昭見縫插針的問:“難道是要那位大人幫忙?”

薑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那位“大人”指的就是姬蘅。那天晚上和薛昭相認的時候,她沒有避諱姬蘅,姬蘅還牽著她的手,隻怕被薛昭看在眼裏,傻子也能猜得出她和姬蘅不是普通關係。

“那位大人是誰?”薛懷遠疑惑的問。

“沒、沒什麽。”薑梨像是做錯了事情被抓到的小孩,笑著敷衍過去,“就是一位曾經幫助過我們的人罷了。”她瞪了薛昭一眼,薛昭別過頭去,緊挨裝沒看到薑梨的眼神。

“難怪,”薛懷遠沒注意到薛昭的眼神,隻是兀自說道:“你會一直幫著薛家……”

薑梨的確和薛家有很深的淵源,因為她本來就是薛家的女兒薛芳菲啊!

“阿昭是怎麽回事?”薛懷遠又看向薛昭:“你是如何把阿昭救出來的?”

不等薛昭說話,薑梨就先搶過話頭,她道:“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請求他幫忙去私牢裏救薑家的三小姐薑幼瑤,那位朋友在私牢裏看見阿昭,阿昭同他求救,他也不曉得阿昭是我的弟弟,便將阿昭救出來了。後來我……我去那位朋友府上時,恰好看到阿昭,才曉得阿昭居然活在世上,之前都被永寧公主騙了。我與阿昭相認後,就決定帶阿昭來看看您。”

薛昭朝薑梨眨了眨眼,示意薑梨說的這番話裏,實在是隱瞞了太多的東西。薛昭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當初薛芳菲和沈玉容互相生出好感的時候,薛芳菲也不曾瞞著薛懷遠和他,雖然害羞是害羞,但到底還算坦蕩,怎麽到了肅國公這裏,卻是千方百計的隱瞞?

薛懷遠不疑有他,隻感歎道:“這可真是巧的很,阿狸,你要好好謝謝你那位朋友,他救了阿昭的性命。”

“我曉得的。”薑梨回答。

“那位哥哥可不止救了我的命,姐姐的事情,爹的事情也幫了不少忙。”薛昭揚眉道:“好像聽他府裏幫我治傷的大夫說,之前爹在桐鄉的案子,那位哥哥也幫了不少忙。可以說的上是咱們薛家的恩人。”

薛懷遠聞言,訝異的問道:“阿狸,你的這位朋友,是位公子麽?”

薑梨隻得尷尬的稱是,又道:“我與他認識,其實還是因為他與薑元輔認識……”

“那位哥哥可是個好人,爹還記得為你治病的那位司徒大夫吧,就是受哥哥所托,來幫的忙。司徒大夫後來又救了我,成王舉事那一日,他們都將我保護的很好。我想,連我的忙都如此相幫,定然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幫姐姐的忙肯定更多了。”

薛懷遠也不是傻子,薛昭這麽明裏暗裏的暗示,立刻就轉過彎兒來,詫異的看向薑梨,薑梨正對薛昭使眼色,叫他不要胡說八道。薛懷遠心中就更詫異了,他一手養大的女兒,是個什麽脾性她自己最清楚。倘若真的和薛昭嘴裏的“哥哥”沒什麽,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否認,然而她隻是讓薛昭住嘴,卻沒有否認,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

“阿狸……”薛懷遠道。

“爹,阿昭他胡說八道,我的朋友的確幫了我許多,我日後也會感謝他的。”

薛懷遠看著薑梨,心中歎了口氣。原來她是薛芳菲的時候,生的實在太好,遠近十裏八鄉的人家都來打聽,想要將阿狸娶回家去。薛懷遠卻覺得那些人家都算不得最好,而阿狸是個有主意的姑娘,最後他瞧出來,阿狸喜歡上了沈玉容,沈家來求娶的時候,他就答應了。對於沈玉容,薛懷遠還算滿意,這個年輕人有才華,出人頭地是遲早的事,看樣子對阿狸也不錯。唯一讓薛懷遠覺得不對的是,沈家在燕京城,燕京那樣的地方,沈家無官職在身,阿狸容貌太盛,若是有人生出歹心,沈家怕是護不住。

不過沈玉容站在薛懷遠麵前,信誓旦旦的承諾,一定會考上狀元做官,庇佑阿狸一生一世,薛懷遠將他誠懇,便也答應了。阿狸喜歡的人,想來也是好的。

沈玉容考上狀元做了官的消息傳到桐鄉來的時候,百姓相親都來恭喜他,說阿狸好福氣,好眼光,這樣就能做錦衣玉食的官太太,薛懷遠麵上笑著,心中卻總有些擔憂。果然,到了最後,他的擔憂成了事實,原來沈玉容為了薛芳菲可以走上仕途,但他也可以為了走的更高而犧牲薛芳菲。

雖然阿狸眼下不說,但薛懷遠也能想得到,當初在沈家,阿狸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她的容貌雖然也好看,但到底不如薛芳菲時候的惹人注目了,而且她現在是官家千金,想來普通人也不敢打薑梨的主意。

薛懷遠知道,阿狸成了薑梨,在薑家自然有好處,不過壞處也不好,拋開高門大戶裏的勾心鬥角不說,就算如今阿狸的親事,薛懷遠也做不得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是官家,越不可能讓子女憑著心意去嫁娶。要考慮諸多,門當戶對,是否可以為仕途帶來籌碼,婚姻不再隻是婚姻,身在薑家,阿狸想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一件多麽難的事,薛懷遠明白。

眼下薛昭的暗示,阿狸的反應都說明,阿狸可能有了心上人,就是那位救了薛昭的“哥哥”。

薛懷遠不知道是喜是憂。喜的是阿狸沒有因為沈玉容的事從此失去對人的信心,不再相信旁人,憂的是如今阿狸的心上人,未必能和阿狸走在一起。但無論如何,關於阿狸有喜歡的人這件事,薛懷遠卻沒有半點不悅。

他的女兒,本就是天下間難得的好姑娘,好男兒喜歡求娶,是一件尋常的事。就算阿狸之前看錯了人,那也不是她的錯,如果她仍然再次喜歡上另一個人,薛懷遠心裏,也隻會為她高興。

他甚至為她驕傲,這才是薛家的姑娘,敢愛敢恨,永遠有勇氣,有希望。

他的心中思量萬千,麵上卻浮起了一個慈祥寬和的笑容,他道:“我知道,日後哪一日有機會,阿狸也讓我看看你的朋友,我也想要當麵對他道謝,謝謝他對你的照顧。”

薑梨怔住,臉頰發熱,心中卻溫暖。這就是父親,父親永遠會站在她身後,無論她做什麽決定,身後都有家人的支持,那些惶惑、煩惱和糾結,就會在家人的溫暖中,煙消雲散。

因為沒什麽可怕的。

薛昭問薑梨道:“姐姐,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呢?”

薛家一家團聚,對薑梨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薑梨遲疑了一下,道:“我如今在薑家,也不能離開燕京,恐怕是不能回桐鄉去的。阿昭,爹,你們想要留在燕京,還是回桐鄉去。”

“回桐鄉做什麽?”薛昭道:“爹現在已經不是縣丞了。而且我們怎麽能讓姐姐你一個人留在燕京城?當年就是因為讓姐姐一個人在燕京城,才會被沈玉容那個畜生所害,我們留在燕京城,好歹能保護你。”

“是啊,阿狸,”薛懷遠也道:“爹放心不下你。”

薑梨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淚頓時又要流了出來,她道:“好,那咱們都不走,就留在燕京城。”

“我想和爹住在一起,”薛昭道:“姐姐,那位葉三老爺好像是薑二小姐的舅舅,你能不能與他說一聲,讓我留在葉家,或者我們一起搬出去也行。我和爹在一起,好歹互相有個照應。”

“這個好說。”薑梨道:“葉府這麽大的宅子,隻有世傑表哥和舅舅兩個人,舅舅人很爽快,你們住在這裏,想來他是不會介意的。”

“阿狸,”薛懷遠遲疑的道:“我和你弟弟現在住在葉府,之前也一直沒能跟你說,如今我不是縣丞沒有俸祿,你弟弟又站不起來,原先家中的積蓄,也早就被馮裕堂拿走了。我們住在這裏叨擾葉三老爺,卻一分銀子不出,實在是……實在是過意不去。”

薛懷遠骨子裏極為驕傲,絕不是那種混吃混喝的人,占了人便宜心中已經很不自在了,可眼下這樣的狀況也暫時沒法改變。原先他不知道薑梨是薛芳菲,這話也不能跟薑梨說。現在曉得了,就直接說了出來。

“爹,別擔心,”薑梨笑道:“我成了薑二小姐後,手頭上也有了不少積蓄。薑老夫人和薑元輔對我挺大方的,那些首飾和銀子我也沒怎麽花,介時都可以兌成銀票。你們若是覺得不舒服,我把銀票交給你們,你們再給舅舅。”

薛懷遠慚愧極了:“阿狸,怎麽還要你來養我們……”

薛昭眼中也閃過一絲黯然,養家糊口這件事,原本是應該他來做的。他作為薛家的男子漢,理應撐起整個家,保護自己的家人。如今武功全廢,還成了瘸子,日後再也站不起來,這些事情,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

“我本來就是薛家的人。”薑梨輕聲道:“爹如果要算的如此清楚,難道是因為我如今姓薑,就生了嫌隙。”

薛懷遠一聽,立刻道:“當然不是!在爹心裏,你永遠是爹的阿狸。”

薑梨笑了起來。

薛昭看了看薑梨,又看了看薛懷遠,搖了搖頭,也笑了。罷了,無論如何,如今發生的一切,一家三人還能團聚,都已經像是上天贈與的大禮,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太貪婪,上天把這一切又收回去了怎麽辦?他們理應感到知足的。

薑梨又陪著薛懷遠和薛昭說了好一陣子話,他們三人彼此相認後,便將這些年對方不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薑梨也訴說了當年自己是如何被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所害,她略過了那些殘酷的細節,說的輕描淡寫,即便是這樣,仍舊聽得薛懷遠和薛昭難過痛心。

這一說話,竟然到了下午。

葉明煜在外麵敲門,道:“薛先生,薛少爺,阿梨,你們什麽時候出來。都說了這麽久了,要不出來吃點東西再繼續說吧。”

他們這才想起來,到現在為止,都沒來得及吃午飯,被葉明煜這麽一提醒,才覺出餓意來。

薑梨就推開門和葉明煜道了一聲抱歉,讓薛懷遠和薛昭一起出來吃飯。因他們三人都沒吃飯,葉明煜也隻得陪著挨餓。葉世傑也早就下了朝,得知薛懷遠的兒子薛昭還活著,而且正在自己府裏,也是大大的驚訝了一回。

飯桌上,葉明煜對薛懷遠和薛昭父子團聚的事表示了恭喜,他們並不知道薑梨就是薛芳菲,隻因為薛家是因為薑梨屢次對薛家伸出援手而感激罷了。在桌上,薑梨也提到了可不可以讓薛昭日後繼續住在這裏的事情。

葉明煜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道:“住吧住吧,阿昭住在這裏挺好的。這府裏就我和世傑兩個人,世傑還老不在,你們住在這裏,我也就不怕薛縣丞整日孤單了。”

“銀子的事……”薑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明煜打斷,葉明煜道:“阿狸,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家最不缺的是什麽,可就是銀子了,薛先生和阿昭住在咱們葉家,還用什麽銀子。別整那些了,平白傷感情!”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強說便顯得有些奇怪了。薑梨也隻得按捺下自己的話,不過看薛昭和薛懷遠的神情,倒是輕鬆了一些。

薛昭很喜歡和葉明煜說話,知道葉明煜走南闖北了很多地方,便詢問了他許多事。葉明煜知道薛昭原本一身好武藝都被永寧公主的人給廢了,還打折了雙腿的事後十分可惜。但表示可以教薛昭重新練劍法,坐在椅子上不必行動的那種,薛昭立刻很高興的答應了。

葉世傑有些奇怪,他覺得薑梨和薛昭之間,有一種無形的自然感。且薑梨麵對薛昭時候的笑容,是一種包容的,仿佛習以為常的笑容,也是真心的笑容。他一直注意著薑梨,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麽都沒說。

這一日直到天都黑了,薑梨不得不回府去。葉明煜和葉世傑要送她去府門口,薑梨拒絕了,倒是薛昭提出有話要和薑梨說,薑梨答應了下來。

葉世傑神情古怪的看著他們遠去。

出府的路上,薑梨一直推著薛昭的輪椅,趙軻遠遠地跟在後麵。薛昭坐在輪椅上,隨手從路上折了一根草拿在手上玩,他輕聲道:“姐姐,那個葉大少爺,吃飯的時候一直在看我們。”

“大約是詫異我與你的關係吧。”薑梨沒多想,隻道:“畢竟在他們看來,我和你看上去太過熟稔了,有點奇怪。”

“嗤——”薛昭笑了一聲,“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什麽關係,和他有何關係,我看他的姿態,分明是對我有敵意。”

“胡說八道,”薑梨回答,“好端端的,他怎麽會對你有敵意。”

“那就要看姐姐做了什麽咯,”薛昭笑的促狹,“我姐姐從前在桐鄉的時候,就有好多公子老是爬我們家牆頭,要是葉大少爺在桐鄉,怕是爬的最高的那個。”

薑梨沒好氣的敲了一下他的頭:“我看你是傷全好了,不曉得疼,什麽話都敢說。”

“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薛昭故意拖長了聲音道。這沒什麽,從前有許多公子,包括他在桐鄉的交好的夥伴,老是讓薛昭帶些東西給薛芳菲。有時候是脂粉,有時候是風箏,薛昭帶一次回去就被薛懷遠揍一次,後來薛昭也就不帶了,誰再覬覦他姐姐,就是想他挨揍,薛昭全都不搭理。

如今這樣,真像是回到了過去那時候。

他的姐姐,就算是換了容貌,果然還是總是不缺人為她傾倒的。

“姐姐,我問你一件事,看樣子你是不喜歡葉家大少爺是吧?”

薑梨又好氣又好笑,薛昭倒是一如既往的跳脫,她就道:“葉表哥是表哥,你少拿人家做筏子。”

薛昭才不為薑梨的這些話所動,他突然問:“你和肅國公是什麽關係?”

薑梨一怔,推著薛昭的輪椅,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她知道薛昭遲早會問這個問題,在麵對薛懷遠的時候,薛昭說的那些話,便說明了薛昭早就注意到那晚她和姬蘅的親密。

但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和薛昭說。

她嫁過人了,被沈玉容害的遍體鱗傷,轉頭又喜歡上別人,旁人也許會說她水性楊花,這也就罷了,薑梨曉得,薛昭和薛懷遠絕對不會,他們會替自己著想,會為自己找到了喜歡的人而高興。

薑梨犯愁的是,這個人是姬蘅。

就像薑家人對她親事的看法,殷之黎就是極好的選擇,容貌才學沒得挑,性情溫和,又心底善良,旁人要是擇婿,也會覺得殷之黎是個極好的選擇。而姬蘅就不一樣了,容貌雖好,卻太過豔麗。性情更是喜怒無常,傳言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這樣的人,怎麽看都充滿了危險,薑家人勸慰她不要和姬蘅走的太近,葉明煜也曾這樣勸慰她。

她實在是怕,怕薛昭和薛懷遠也會這麽勸慰他。

畢竟他實在不是一個別人眼裏的好人,但喜歡這種事,是沒有因果的。

“姐姐,你喜歡肅國公,是不是?”薛昭追問。

薑梨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有些不確定的問:“如果我說是,阿昭會不會阻攔我?”

“阻攔?”薛昭一愣,忍不住轉過頭來。

夏天傍晚,晚霞散去,她的容貌模糊起來,就像她的聲音,亦或是心情,忐忑、小心和謹慎。

薛昭又回過頭去,背對薑梨,笑了一笑,爽快的道:“為什麽要阻攔?他又不是不喜歡你,還想當我姐夫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