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找到了海棠的下落後,薑梨反而平靜下來。

就如同她對姬蘅所說的,世上還活著的人證,除了海棠以外,蕭德音算一個。然而如何讓蕭德音說出真相,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當初蕭德音是如何為自己下藥,或者說,蕭德音如何與永寧公主達成一致目的,尚未可知。想來這並不隻是蕭德音自己的主意,倘若沒有永寧公主在背後撐腰,蕭德音暫且也不敢在沈府裏動手腳——她是個注意自己名聲的人,一旦敗露,她那清清白白的名聲,也就不保了。

她得從蕭德音處下手。

早晨起來,難得沒有下雪,卻是霧氣茫茫。明月從外麵進來,笑道:“姑娘,老夫人身邊的珍珠姐姐方才來過,說再過兩日,之前裁縫新做的衣裳就做好了,問姑娘還有沒有想要的首飾,可以去珠寶樓裏打一副。”

薑梨笑道:“那倒是不必了,這段日子已經送了許多東西來。”

也許如今她是薑府大房裏最得人愧疚的小姐,一時之間倒是什麽也不缺,人人都跑來關心她。就連二房的盧氏每次瞧見她,也會讓她進院子裏坐坐吃些點心。大約是認為不管如何,薑梨鬥倒了她最看不上眼的季淑然,總歸是幫了她一把。如今薑府的管家權力,可不就是在盧氏的手上?

薑梨對二房倒是沒什麽惡感,與盧氏也都客氣的受了,相比之下,她對三房更警惕些。如今的薑元興和楊氏二人,對大房二房都表示出漠不關心,薑元興越發沉默,薑玉燕也沒見過幾次。薑梨算起來,年關一過,也就是過不了多久,沈如雲就該嫁到寧遠侯府了。也就是說,薑玉娥的好日子怕是到頭了。

不管薑玉娥如今和周彥邦如何,是如膠似漆也好相敬如冰也罷,沈如雲也是絕不會允許一個薑玉娥橫插在中間的。一定會想方設法折磨薑玉娥,而薑玉娥也不是省油燈,在討好賣乖方麵,大約比沈如雲強一點。

惡人自有惡人磨,想來寧遠侯府,接下來要過好一陣子不太平的日子。

拿上外袍,薑梨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瞧了一眼,覺得還滿意,就道:“走吧。”

明月好奇的問:“姑娘這麽早就出門麽?”

薑梨笑道:“去看看舅舅。”

知曉薑梨和葉明煜這個舅舅關係很好,丫鬟們便也了然。隔三差五薑梨就要去葉府一趟,薑家如今卻沒人阻攔了。雖然季淑然的醜事傳了出去,但不知為何,葉珍珍真正的死因卻沒有被人知曉。因此葉家人到如今都不知道葉珍珍的死另有蹊蹺,大約是心裏也覺得對不住葉家人,薑元柏有時候還破天荒的對薑梨道,若是葉家有什麽需要的,葉世傑有什麽要幫忙的,大可以找他來說。

應當是想要補償葉家人,所以薑梨與葉家走動的頻繁,反而更加天經地義了。

薑梨出了門,馬車直到葉府門口,門口的小廝看見薑家的馬車,二話沒說就先把大門打開迎人了,笑眯眯的上前道:“表小姐來了!”

真跟自家人似的,薑梨也覺得十分親切。今日是司徒九月給薛懷遠施診的日子,也是海棠來看薛懷遠的日子。之前薑梨便答應過海棠,要讓她見一見薛懷遠。同姬蘅說過後,日子就定在了今日。

葉明煜剛剛打完拳回來,正是大汗淋漓。看見薑梨,就道:“阿梨,廚房裏熬了牛骨湯,喝不喝?”

“我用過飯了,舅舅。”薑梨瞧了一眼四下,問:“葉表哥還沒下朝麽?”

“沒,”葉明煜撓了撓頭,“他忙得很,晚上才回來。今兒九月姑娘要來給薛縣丞看病,你也是來看薛縣丞的吧。”

“順道看一看,是特意來給舅舅送年禮的。”薑梨笑了笑,白雪正指揮著葉府的小廝把馬車上的貨物搬下來。

“年禮?”葉明煜一愣。

“是父親和祖母讓我送來的。”薑梨解釋。

葉明煜哼了一聲,早些年不送年禮,兩家人便如陌生人一般。如今倒是想起送年禮了,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人都主動來送年禮,也不能蹬鼻子上臉,況且送禮的人還是薑梨,自家的外甥女。葉明煜便硬邦邦道:“行,代替我謝謝你爹和老夫人。過幾日我買了年禮,再送回薑府上去。”

薑梨知道葉明煜對薑家的心結,便笑著將話頭岔了開去,二人走到了薛懷遠的院子。

薛懷遠坐在院子裏,穿著厚厚的獸皮襖,正在看書。獸皮襖是葉明煜從前打獵的時候獵的虎皮,就這麽給薛懷遠穿在身上,薑梨怎麽看都覺得哭笑不得。薛懷遠那麽斯文清雋的人,穿著這麽一件霸氣十足的衣裳,十分不倫不類。偏偏葉明煜還覺得很好:“這虎皮襖暖和的很!百獸之王的皮穿在身上,也能強身健體,得了獸王的勇猛,你看,薛縣丞的身子是不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見他興致高漲,薑梨也不好掃興,隻能應和著他的話。看見薛懷遠看書的模樣,目光又憂傷起來,“他還是看不懂麽?”

“看不懂,一日就盯著那一頁。要不是我留意,隻怕還真的以為他在看書,早就恢複神智了。”說罷又感歎道:“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就算失去神智,還曉得拿著書不放,可見很有風骨呐。”

薑梨瞧著薛懷遠的身影,除去那件和薛懷遠十分不相襯的獸皮襖外,薛懷遠現在的影子,和過去的影子便幾乎重合了起來。薑梨仿佛看到了從前的父親,便是這般坐在院子裏,拿著一本書,專心的看著。她喚父親一聲,父親就回過頭,笑著問她:“怎麽了,阿狸?”

過去和現在重逢,但她和父親都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了。

沉默的時候,阿順突然過來了,道:“老爺,表小姐,九月姑娘來了。”

葉明煜大笑道:“來的剛好,正好你們可以見上一麵。”

司徒九月很快就來了,這次她並非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一個戴著麵紗的女子,葉明煜一時奇怪,瞧著那女子又不像是丫鬟的模樣,就問:“這位是……”

“奴婢曾是薛家的奴婢,”海棠開口道:“後來跟著小姐出嫁,又因種種原因與小姐離散。聽聞老爺在府上,奴婢特意來看看老爺。”

“薛家的丫鬟?”葉明煜愣了一下,看向薑梨,薑梨對他點了點頭,葉明煜便也沒再說什麽。他對薛家的事不如薑梨對薛家熟悉,既然薑梨都以為沒問題,那自然是沒問題的。

葉明煜瞧了瞧司徒九月,又瞧了瞧薑梨,很明白事理的道:“你們說吧,我去外麵喝湯去了。”

薑梨笑著點頭,葉明煜便離開了院子。

司徒九月從木箱裏拿出銀針來,海棠已經走到了薛懷遠麵前,薛懷遠正在專心致誌的“看”書,突然覺得有人走到了麵前,頓時抬起頭,看向海棠。

海棠眼圈一紅:“老爺!”

薛懷遠隻是古怪又好奇的打量她,並未說什麽話。海棠的眼淚沒有憋住,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早就從國公府的下人裏得知了薛懷遠身上發生的一切,包括薛懷遠是如何被馮裕堂折磨,若不是薑梨,薛懷遠隻怕已經在桐鄉被馮裕堂害死了。

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原來的清流薛家,竟然不在了,好好的一家人,死的死,瘋的瘋,海棠的心中,頓時生出了巨大的悲慟。她克製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

薑梨歎息了一聲,走到了海棠身邊,薛懷遠認得薑梨的,看見薑梨出現,立刻笑嘻嘻的湊近。薑梨笑道:“薛縣丞。”又拉住海棠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塞到海棠手中,輕聲道:“別哭了,擦擦吧。”

海棠忍了又忍,終於忍住了哭聲,拿起薑梨的帕子擦拭了眼淚,對薑梨道:“謝謝薑二小姐。”

“你看到了,薛縣丞如今就是這個樣子。九月姑娘一直在為他施診,或許有朝一日他能恢複神智,或許……”她沒有說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

海棠哽咽道:“我隻是太難受了,看見老爺受苦,我難受極了,若是小姐和少爺還在,看見這般景象,不知內心有多煎熬。現在小姐和少爺都去了,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她自嘲的笑笑:“為何好人都沒有好報呢?”

“因為天下的公正,暫且都還是壞人的公正。”薑梨的聲音和緩,仿佛能撫平人內心的所有傷痛,她不疾不徐道:“沒事的,你看,至少薛縣丞現在還活著。一開始,薛縣丞差點就被人害死了,隻要活著就有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我想,你家小姐和少爺,也是這樣認為的。”

海棠點了點頭。

司徒九月見她們二人話說的差不多了,也沒有耽誤時間。立刻就來為薛懷遠施針,薛懷遠已經習慣了每隔幾日這般,倒也不如一開始那樣抗拒了,乖乖的任憑司徒九月擺弄。

司徒九月一邊施針一邊與薑梨說話,薑梨問:“九月姑娘,薛縣丞是否比起從前來,要好了一些?”

“事實如此,”司徒九月道:“他現在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做從前習慣做的事情,比如看書。雖然他並未真正看書,但他的動作,已經表明,他體內的記憶正在慢慢被喚醒。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隻要有這個苗頭,接下來,他會一點一點記起更多,直到他記起自己是誰,缺失的記憶和神智,就能被找回來。”

薑梨和海棠都喜出望外。

隻要薛懷遠還有好起來的希望,總有一日,薑梨會與他相認的。不過……目光瞥見一邊的海棠,薑梨想了想,問道:“九月姑娘,請問海棠臉上的傷,可還有法子醫治?”

“我問過她,她說不必。”司徒九月道。

薑梨奇道:“為何不必?”

海棠的神色黯然下來,她道:“薑二小姐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臉上的傷痕如此之重,必然是不可能好的,至多也是衝淡一點疤痕,與其有了希望之後失望,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抱希望。況且,”她微微一笑,“我如今唯一的願望就是薛縣丞能好起來,還有就是為我家小姐報仇,對我來說,並無他用。”

雖然海棠說的輕鬆,薑梨還是從她語氣中聽出了悵惘。算起來,海棠如今這個年紀,嫁人生子也是剛剛好的,雖然人的感情並不在於皮相,但這樣的外貌,會讓海棠日後做什麽事,都要艱難許多。還會讓她承擔許多不該承擔的痛苦。

“九月姑娘是神醫,”薑梨道:“你都沒有試過,為何要放棄呢?薛縣丞剛剛救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活不了多少日了,可你看現在,不還是一點點好了起來。比起薛縣丞來,你治好臉上傷疤的希望,大得多。”

海棠愣愣的看著薑梨,薑梨的語氣溫柔而堅定,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好起來的。

“我可不是神醫,我早就說了,我不擅長救人,我擅長的是製毒。”司徒九月紮完最後一根針,頭也不抬的說道:“不過她臉上的傷,並非全無辦法。我有辦法能讓她恢複到從前的模樣。”

薑梨一聽,立刻問道:“此話當真?”

海棠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世上的姑娘,哪個不愛美?尤其是原本美貌的突逢巨變,變得不好看了,那就是千方百計,也想要恢複到從前的好看時候。

“我從不說假話。”司徒九月看向海棠,麵上突然浮起一個笑容,她雖然生的甜美,但態度總是略微冷冰冰的,當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是藏著幾分狡黠,像是藏著什麽惡劣的心思似的。她道:“隻是我的方法,卻不是普通大夫的方法。”

薑梨問:“是什麽辦法?”

“我擅長製毒,她臉上的傷,倒是可以以毒攻毒。漠蘭有一種毒蜘蛛,當它咬人的時候,吐出的涎液可以愈合外傷,讓皮膚恢複到最初的模樣。這種毒蜘蛛十分難尋,十年也難得見到一隻,恰好我便養了一隻。”

讓毒蜘蛛給人製毒,聽上去可真夠教人毛骨悚然的。但司徒九月生怕這還不夠似的,繼續道:“這種毒蜘蛛咬人的時候,很疼很疼,至於有多疼呢,大約是有一百根針同時紮你的感覺吧,不僅疼,還會癢,奇癢無比,不能用手去抓,否則功虧一簣,非但不能好,還會讓皮膚潰爛而亡。但隻要忍住不抓,熬過這一回,便能恢複到從前。”她說到此處,麵上顯出一點得意的神情來,“漠蘭王室豢養這種蜘蛛,女眷們倘若有因為意外毀了的,便可以以毒蛛恢複。隻是疼癢之下,最後真能恢複的卻寥寥無幾,大多數都因為中途忍受不住痛苦,用手去抓,就此死去了。”

司徒九月的這一番話,薑梨都要懷疑是不是這姑娘故意嚇海棠的,但看她的神色,卻又不想是在玩笑。

司徒九月看向海棠,問:“怎麽,你想好了麽?”

隔著麵紗,薑梨都能感覺到海棠驟然蒼白的神色,可是她隻是沉默了片刻,就道:“好。”

司徒九月目光閃了閃:“你不怕嗎?那過程很煎熬的,如果你沒有忍住,你就可能一命嗚呼。聽聞你還要給你家小姐平反,為了自己恢複,就願意賭上性命,不管能不能留著命替你家小姐作證了麽?”

薑梨心道,司徒九月說這話,也實在太過刺心了。這無疑是讓海棠心裏更加難過。然而海棠卻沒有被司徒九月的話堵得啞口無言,反而坦然地道:“不,正是因為我要替小姐平反,倘若能治好我的傷疤,就能恢複我的,這樣一來,別人就會認出,我的確是薛家的丫鬟。否則即便有一日小姐的案子重現天日,當我出來作證的時候,我的毀了,也許他們會不承認我的身份,說我是假冒的薛家丫鬟,這樣一來,我說的話,就沒人相信了。”

司徒九月瞧著海棠,輕哼了一聲,說不出是什麽神情。

“而且,”海棠笑了笑,“我會忍住的。我既然能忍住失去的痛苦,現在能恢複,這痛苦算的了什麽?我能承受住的。隻是九月姑娘,”她問:“我真的能完全恢複到從前的模樣麽?”

司徒九月道:“當然,我的毒蛛,整個北燕也難得找出第二隻。倘若你忍得住,一月之內,必然能恢複從前模樣。”

“如此,”海棠深深拜謝下去,“多謝九月姑娘了。”

“不必謝我,”司徒九月收起木箱往外走,拋下一句,“等你忍得過去之後再說吧!”

院子裏剩下的薑梨,擔憂的對海棠道:“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薑二小姐,”海棠反是笑了,“你不必為我擔心,我說的都是實話。親手拿刀劃傷臉的疼痛我都忍過來了,這一點的確算不得什麽。況且,等我恢複以後,不僅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我不是海棠,而且對我來說,不也是一件好事麽?之前薑二小姐還說,希望我能恢複,甚至鼓勵我醫治,怎麽到了現在,反而遲疑了。”

“那是……”那是她不知道恢複的風險如此之大,甚至會危及性命。

“沒事的。”海棠看向坐在院子裏的薛懷遠,“我相信老天爺不會一直不長眼,老爺都忍過來了,我也能忍過來的,真的。”

薑梨看了她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好,你一定……多加小心。”

……

從葉府回來後,薑梨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白雪和桐兒都看出來了,兩人都不敢打擾她。薑梨在屋裏想到白日裏在葉府裏發生的一切,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薛懷遠已經慢慢好了起來,海棠也可能恢複,憂的是在恢複的過程中,海棠也許會失去性命。這讓薑梨有些坐立不安,海棠是曆經千辛萬苦才活過來的,也是因為自己才弄到如今田地,無論如何,薑梨都希望她能活著。要是此事又因為自己出事,那薑梨可真是會內疚一輩子。

說起來,海棠會如此決絕,到底也是因為瘋狂的想要替薛芳菲平反,將永寧的麵目大白天下,自己、還有自己身邊的人因為永寧顛沛流離,離散瘋狂,永寧作為罪魁禍首,絕不可饒恕。

她必然受到懲罰。

此時的公主府裏,正是一片燈火惶惶。

冬日裏的公主府,仍舊溫暖如春。桌上擺著的瓜果,竟還有不是這個時節的產物。這般金貴的東西,也隻有在公主府才能用得上。便是桌上燃著的沉香,也是奢華至極的東西了。

永寧公主斜斜倚在塌上,身上穿著的絞絲長裙在燈火之下,閃出細小的光。這本是她才能獨享的美麗,如今燕京城裏卻莫名其妙流出了一種“濤水紋”,沒有她的絞絲昂貴,尋常的富人家也能穿得起,卻比她的絞絲衣還要波光粼粼,令人驚豔。

她慣來喜愛的東西都隻能一人獨享,便不願與燕京城的這些賤民,不如她的商戶們一同穿低賤的濤水紋,但從前的絞絲,也不如以前那般奪人眼球,她的心裏,也有些鬱鬱。

隻有沈玉容能讓她心情稍好些。

“沈郎。”她喚著,一邊將頭輕輕倚靠在沈玉容的肩膀之上,十足的小女兒情態。平日裏熟識她的人見狀,一定會大吃一驚,永寧公主也會有這般柔情似水的模樣。

沈玉容撫著她的長發,看著麵前跳動的燭火,不知道在想什麽。

永寧公主卻有些不高興了。自從薛懷遠的案子捅到燕京城以來,廷議上,薑梨那個賤人竟然連她也敢牽扯進來。雖然後來證明那是假的,但人雲亦雲,她卻不敢再和沈玉容往來太密切了。

確切的說,是沈玉容親自告訴她,要暫時保持距離,不可如從前一般,被人抓住把柄。

永寧公主又生氣又委屈,之前沈玉容明明都答應了她,要做她的駙馬,甚至劉太妃都準允了。若不是桐鄉案出來,他們現在便是已經有了婚約在身,說不準都已經成為夫妻了。

何必如現在這般,藏著掖著,仿佛見不得人似的!

永寧公主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側身靠在沈玉容懷裏,道:“沈郎,你什麽時候娶我?”

沈玉容撫摸她長發的動作微微一頓,罷了,才溫聲道:“不是說了麽,這些日子,暫且不可。桐鄉案剛過不久,你牽扯其中,難免落人口實。”

“可那已經證實是假的了!再說,沒有人敢在背後議論我!”永寧公主不耐煩的道。

她的耐心實在是要告罄了,每次都快要成功的時候,中途就會出現一件事,將事情打亂,再好的耐心,也都快磨平。

沈玉容看著她,沒有說話。

永寧公主被他淡淡的眼神看著,沒來由的有些心虛。雖然薑梨在廷議上說了,馮裕堂背後是永寧公主,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但永寧公主自己知道,她是做過那些事的。折磨薛懷遠,殺害薛昭,陷害薛芳菲,她都是做過的。沈玉容也都知道,她不可以做出理直氣壯地模樣。

但她就是不甘心。

桐鄉一案的薛懷遠,牽扯出了薛芳菲,又牽扯上了她。隻要她和沈玉容日後走在一起,難免就會有人想到這一出,就會想到薛芳菲的死,薛懷遠的入獄和她之間的關係,很容易就想到了她要這麽做的理由。

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實,隻要她和沈玉容成親,就一定會遭遇這一點。但她總不能不和沈玉容成親。

對於永寧公主來說,旁人的議論並不重要。甚至於她可以私下裏找人,將那些在背後議論之人趕盡殺絕,或是拔掉他們的舌頭,教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從來就是這樣,沒有人能阻擋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有人妄圖阻擋,除掉就是。

可是沈玉容不行,沈玉容不能容忍旁人的議論指點,對他的懷疑。他的仕途也要清清白白挑不出一點瑕疵,更別說是可能存在的罪行。

這就是她和沈玉容之間的矛盾,要想解決這個矛盾,他們二人必然有一人要對對方妥協。永寧公主不願意對沈玉容妥協,因為她不想一直這麽等下去。可沈玉容也十分執拗,他不可能現在就對自己妥協。

最後,永寧公主移開目光,伸出雙臂,摟著沈玉容的脖子,嬌聲道:“好啦,我知道了,你不必愁眉苦臉的看著我,緩一緩就緩一緩,我等著你就是了。你可不能食言。”

“自然。”

沈玉容微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仿佛很寵溺似的,隻是眼裏卻閃過一絲隱晦的焦躁。

因此,他自然也沒有瞧見,縮在她懷中的女子,笑意並非真的爛漫,卻有另一種心思,在不斷地生根發芽。

也就是各懷鬼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