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德音,還有沈家所有人。”海棠道。

燈火幽微,許是燈芯過長,外頭有些微的風吹過,吹得火苗飄蕩,一瞬間像是要熄滅了。薑梨定了定神,拿起一邊的銀剪刀,將燈芯剪短了些,火苗於是穩固了下來,屋子裏人影不再搖晃。

“為何這麽說?”薑梨問。

海棠沒有回答,隻是看著薑梨,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海棠是冷靜的,理智的,果斷的姑娘,否則當初她也不會狠心毀掉自己的容顏,來躲避官兵的追捕。但她現在能問出這句話,就表明,天大地大,她已經不知道能夠相信誰了,她必須找到一個依靠,能讓她活下去的理由。

薑梨心頭一酸,看到海棠,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她溫柔的道:“你可以相信我,我和你一樣,都希望真相大白天下,希望薛芳菲能重獲清白。”

海棠像是被她眼神裏的真切打動了,過了許久,才慢慢說道:“那一日,沈夫人壽辰宴上,蕭德音來了。她與小姐是好友,時常在一起比琴。那天午後,蕭德音一直與夫人飲酒,夫人懷了身子,並不擅長飲酒,便隻說飲一點點,蕭德音卻佯作生氣,非要與夫人喝完一杯。”

“我便覺得有些奇怪,蕭先生從來都是很溫柔體貼,絕不會這般非要人做事,尤其是對小姐。不過小姐沒覺得有什麽,我是奴婢,自然也不能指責蕭德音。”

“後來,小姐吃醉了,我要扶小姐回房,蕭德音的丫鬟纏著我說找不到廚房的路,要去要些醒酒湯來。等我從廚房回來,小姐已經不見了,說是蕭先生府小姐回房了。”

“再然後,蕭德音一個人回來了。說小姐在房裏休息,沒多久,有人發現小姐房裏有男人,與人私通。”

海棠說到此處,恨恨道:“我們日日夜夜都與小姐在一起,自然知道小姐是清白的,絕不可能與人私通。可證據確鑿,後來我思來想去,此事裏,蕭德音的動作實在很不自然。我本想再搜尋一些證據,確定此事是蕭德音陷害,沒等到做好,小姐就將我和杜鵑趕了出去。”她苦笑一聲:“不過就算我將此事告訴小姐,小姐也未必肯信。畢竟蕭德音實在沒什麽理由加害小姐,她不慕名利,性情溫柔,小姐與她素來交好,並無仇怨,要這麽做的理由,我也找不出來。”

薑梨輕輕搖了搖頭:“人心難測,每件事都可能成為理由的。”

“你相信我?”海棠一震。

“我相信。”薑梨回答。她當然相信,在之後她躺在病床無法離開沈府的日子,她也曾無數次的回憶起那一日的細節。想得越多,蕭德音也就越可疑,至於蕭德音為何要這麽做,前生她冥思苦想找不到答案,今生六藝校驗過後,她大約已經抓住了苗頭。

無非就是因為嫉妒。

嫉妒令人醜惡,尤其是蕭德音表麵上還要裝作清高不食人間煙火,實則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超過她。她將自己的野心和自私裝在大方和婉的外表下,這才最令人感到惡心。

薑梨頓了頓,繼續道:“那麽,你所說的,沈家所有人是什麽意思?”

海棠目光一轉,突然冷笑起來:“你不覺得奇怪嗎?小姐與人私通一事出來,小姐分明一直在辯解,可是沈家沒有一人肯聽小姐的話。出了這種事,對沈家來說亦不是什麽好名聲,可沈家非但沒有令人徹查其中蹊蹺,甚至看上去還迫不及待的定小姐的罪名。尤其是姑爺。”

薑梨的心狠狠一跳:“沈玉容?他如何了?”

聽見薑梨對沈玉容直呼其名,海棠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就將這點疑惑拋之腦後,她道:“成親之前姑爺對小姐嗬護備至,成親之後,我家小姐隨他來到燕京城。人生地不熟,沈家夫人和小姐難伺候,我們家小姐也事必躬親,暗地裏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姑爺每次都嘴上說著歉疚,卻從不改變什麽。寧願委屈小姐,也不肯稍稍指責沈夫人和沈小姐。這也就罷了,”她恨聲道:“小姐出事了,他是小姐的夫君,就應當毫無保留的信任小姐。可他做了什麽?他什麽都沒說,還指責小姐,這是在剜小姐的肉啊!”

“旁人認為,他沒有休掉小姐,也沒有懲治小姐,就是他情深義重的表示,可笑,”海棠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快,像是要把積攢的憤怒全都發泄出來似的,她道:“根本不是這樣的。我們小姐本就什麽錯也沒有,還白白失去了一個孩子,可從未見他做出什麽。表麵上裝的情深義重,誰不知道他早已生了異心!”

最後一句話出來,薑梨心中狠狠一震,她緩慢的問道:“你說的異心,是什麽意思?”

海棠似乎這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緊閉嘴巴,神情有一瞬間的慌亂。

薑梨沒有給她沉默的機會,她道:“你是不是發現了,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有私情?”

“你如何知道?”海棠“蹭”的一下站起身來,聲音難掩驚訝。

薑梨心中了然,她拍了拍海棠的手,“你先坐下,慢慢說。”

海棠重新坐了下來,看向薑梨的目光充滿防備和疑惑,她再次追問:“你如何知道?”

“在薛芳菲死後,我受人之托,徹查此事,調查出沈玉容和永寧公主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甚至正因為如此,薛家才會突遭橫禍,薛芳菲才會死去,才會有私通罪名加身。”

“你……你是說,”海棠大駭,“是永寧公主幹的?她想入主沈家,所以害了我家小姐,害了整個薛家!”

薑梨頷首。

“毒婦!”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為何會說,早就知道沈玉容生了異心,或許是你早就發現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在一起了?”薑梨問。前生知道這二人私情的時候,薑梨已經臥病在床,奄奄一息了。但竟不知,自己身邊的丫鬟早已知道此事。

“我並不確定,”海棠冷靜了一會兒,慢慢的回憶起來,“那時候我家小姐剛剛懷了身子不久,姑爺也中了狀元,府裏上下都是喜氣洋洋的。我每日陪著小姐養胎,有一日我在府外采買,見到一處茶坊門前停著府裏的馬車,那馬車是姑爺平日裏用的。我想著也許姑爺在裏麵用茶,正想離開,就看見姑爺和一名年輕女子一前一後的走出來。”

“我曾陪小姐赴宴,見過這位女子,知道是成王的妹妹永寧公主。姑爺倒是並未有逾舉的地方,永寧公主的眼神卻不太對頭,我曉得女子愛慕一個人的眼神,永寧公主的眼神裏,分明充滿了對姑爺的愛慕。”

“但我不敢將此事告訴小姐,一來小姐正在養胎,不可為這些事情煩憂,若是動了胎氣,那才是頭等的大事。二來此事隻是我一麵之見,畢竟當時我所眼見的,姑爺並未對永寧公主有什麽特殊舉動,隻是永寧公主似是單方麵對姑爺有情義似的。”

“我以為這是一件小事,姑爺已經有我們小姐作為夫人了,堂堂公主也不可能與人做妾。那永寧公主就算對姑爺有心思也無可奈何。但不知為何,我心裏卻總是放不下這件事,後來我就發現,但凡有一些重要的宴席,有姑爺在的地方,必定有永寧公主。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但其實有一些埋怨姑爺的。”

“倘若姑爺真心不想要永寧公主糾纏,大可態度惡劣一些,或是冷淡一些,教永寧公主知難而退。可永寧公主這般不依不饒,必然是姑爺的態度還不夠狠。”海棠輕輕吐出一口氣,似是現在想起這些事仍然覺得鬱鬱寡歡,她道:“我家小姐心腸軟,又總是體貼姑爺,便是將此事告訴她,她也多半會裝作不知。而且懷著身子,也什麽都不能做。”

“誰知道,發生了這種事……”

薑梨聽完海棠的話,內心一時也不知是何感受。她沒料到,前生有些事情竟然早早的就初現端倪。但因為她表現的太過於喜愛沈玉容,太過於委曲求全,讓海棠有所懷疑也不敢說出來,隻怕傷到了她,從而釀成大錯。

“早知道永寧公主包藏禍心,姑爺引狼入室,我就應當早一點告訴小姐永寧公主的事!讓小姐小心提防,才不會讓小姐毫無防備之下,著了永寧公主的道!”

“你錯了。”薑梨淡淡的道:“即便你早早的告訴你家小姐,永寧公主對沈玉容存有愛慕之心,她也免不了這個結局。因為,她能提防永寧公主,卻沒辦法提防枕邊人。”

海棠眉頭一皺:“這是何意?”

“薛芳菲不是死於永寧公主之手,她是死於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之手。沈玉容早知道永寧公主會對他的發妻下毒手,但他袖手旁觀,所以薛芳菲是不可能活下去的。當她的丈夫和外人聯手,以她的心性,抵擋不了。”

她知道前生的自己,太過心軟,太過相信沈玉容,不明白人心的刻薄與複雜。要不是死過一次,她如何會看的透徹,如何會讓如今的薑梨,清醒又冷淡的活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海棠喃喃道:“小姐出事以後,我曾卑劣的想過,也許姑爺會趁此機會休了小姐,娶了永寧公主。這就是他們做的一場局,目的就是為了讓永寧公主順利的嫁進沈家。但姑爺沒有要休掉小姐的念頭,我以為是自己想的太多。雖然小姐一日日痛苦,但我想著,那麽多年的夫妻感情,姑爺總會心軟,隻要這個心結解開,找機會查清此事,未必不能好好地。”

“我沒想到,他不休掉小姐,卻是要殺掉小姐。”海棠的話音剛落,突然抬起頭看向薑梨,語氣激烈,仿佛非要問出一個答案來,她說:“他為何要這麽做?為何要這麽狠心?如果隻是為了讓永寧公主嫁進沈家,休掉小姐就可以了。為什麽還要趕盡殺絕,要小姐的命!”

“因為永寧公主喜歡。”相比之下,薑梨的語氣和神情就平靜多了,她道:“薛芳菲活著,會成為永寧公主心中的一根刺,提醒著沈玉容曾屬於薛芳菲。對於占有欲極強的永寧公主來說,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再者,薛芳菲要是活著,定然會一直追查奸夫一事,倘若被查出來此事被人陷害,難免生出波折。為了一了百了,為了除掉眼中釘肉中刺,薛芳菲當然要死。”

“而沈玉容,就更簡單了,當他選擇了袖手旁觀開始,他就必然要對永寧公主做出的任何決定,表示順從。他沒有反對的資格,也許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反對。”

真相令人感到殘酷,夫妻之間竟然也能這般刀劍相向。海棠看向薑梨,這個陌生的女孩子語氣溫和平靜,也不如自己激動,但不知為何,她的神態裏,又讓海棠覺察出一絲細微的熟悉。

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似的,也讓她難以生出惡感。海棠就發現了,麵對這個薑二小姐,她不知不覺將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說了出來,她的心裏告訴自己要防備,但麵對薑梨的時候,卻又不由自主的信任。

也許是這近一年來的奔波逃亡,實在是令她太過辛苦。一個人承擔著這般壓力,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溫柔的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可以分擔,而她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過去,想要信賴,想要尋求一個同盟。而不肯相信其中是否隱藏著目的和利用。

薑梨道:“我想,當初你和杜鵑二人突然被官府通緝,也是永寧公主的手筆。她與京兆尹交好,買通官府做這些事輕而易舉,能利用官府的名聲給你們定罪並殺害,卻又抹去痕跡,可見並非是正大光明的做事。”

“她實在是……太狠毒了!”海棠咬了咬牙。

“你家小姐當初將你們二人放出來,隻顧著提防沈母發作,卻沒想到永寧公主這一層,害的杜鵑白白丟掉一條性命,是她考慮不周。”薑梨歎了口氣,她實在很自責,倘若當初她再想的深一些,也許這兩個丫鬟,就不必遭此厄運。

“薑二小姐,這話說錯了。我家小姐待我們並無任何不妥,即便到了那般危險的技能低,還想著要保護我們。我們不過是奴婢,本就是為主子而生,何德何能讓主子這般庇護。要怪就怪那對奸夫淫婦,做出這等殺氣滅嗣的勾當,蒼天若是有眼,得教他們下十八層地獄!”

“為何要祈求蒼天?”薑梨淡淡道:“蒼天要是有眼,就不會讓人間發生這等慘事。倒不如靠自己。”

海棠看向她,疑惑的問:“薑二小姐,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受誰人之托,但是我想問您一局,您是要幫咱們小姐平冤嗎?”

“是。”薑梨答道。

海棠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起身跪了下來,朝著薑梨磕了兩個頭,道:“海棠是奴婢身,身無長物,沒有什麽能報答姑娘的,如果姑娘能幫我家小姐尋求公正,姑娘讓海棠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可以!”

薛芳菲已經死了,按理說,海棠自由了,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還是為了薛家留下來了。

薑梨扶起了她,她道:“我不會想要你付出任何代價,你隻需要好好活著就是了。隻要你活著,就是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罪證的存在,隻要有你在,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你就是人證。”她笑道:“我會盡我所有努力保護你,不讓他們找到你,讓你安心住下去。隻等有一日,等有一日薛家的案子重現光明,你便可以得償所願。”

一席話,說的海棠熱淚盈眶。她過黑暗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以至於都不期待光明是什麽樣的,因著知道自己也觸摸不到,摸不到光明,索性也就不想了。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告訴她黑暗即將走到頭,走著走著,就能看到天光了。

於悲痛之中得到一絲光明,就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怎麽都不願意鬆開。

薑梨又與海棠說了一會兒話,仔細的詢問了她和杜鵑在躲避官兵一路上發生的事情。海棠也從薑梨的嘴裏得知了薛懷遠入獄又被救出的事情,表示十分驚訝。她在棗花村躲避官兵,不知薛家竟然發生了這般變化。薑梨答應她,等過幾日帶她去葉家,親自見一見薛懷遠。

一直到燈盞裏的油都耗盡了,薑梨才出了屋子。國公府裏派了幾人去伺候海棠,她對人總是防備有加,也容易緊張,好容易才讓她安心休息一會兒。

院子石桌旁邊,姬蘅靜靜地坐著,文紀在身後替他撐著傘,擋住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薑梨走出來的時候,姬蘅就讓文紀撐傘到薑梨身邊。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大紅的衣袍上,綴滿華彩,他道:“說完了?”

“說完了。”

姬蘅挑眉道:“你看起來興致不高。”

薑梨勉強笑了笑,任誰知道了這件事,興致都不會高的。她動了動嘴唇,猶豫了一下,又沒有說出來。姬蘅見狀,隻是笑了一笑,道:“你有求於我,大可以直接說出來,不必吞吞吐吐。”

“九月姑娘……”薑梨道:“可否請九月姑娘來為海棠看看臉上的傷,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了,那傷疤很深,可我還是希望九月姑娘能為她看一看,哪怕是讓疤痕淡化一些也好。”

海棠為了躲避官兵追捕,不惜自毀容貌,然而她原本是一個清秀可愛的姑娘。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縱然海棠自己不說,薑梨也能感覺到她內心的失落。司徒九月既是神醫,或許也能有一些自己的辦法。

“可以。”姬蘅道:“明日我讓她來。”

“多謝。”薑梨囁嚅了一下嘴唇,“這些日子,承蒙國公爺關照,薑梨感激不盡。我不知道可以有什麽能報答您的恩情,我……但我真的很謝謝國公爺,真心的。”

“真心最廉價了,我可不稀罕。”姬蘅笑盈盈的看著她,“倒不如你來把這出戲唱圓滿,也不枉我在其中煞費苦心。”

薑梨笑了一笑,道:“我會盡力一試。”

“你從她那裏的打聽到了什麽?”姬蘅問。

薑梨想了想,也沒有隱瞞:“永寧和沈玉容當初是如何陷害薛芳菲與人私通一事。”

姬蘅眼裏閃過一絲意外,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的回答,想了想,便問:“你打算如何?”

“順藤摸瓜。”薑梨道:“這出陷害中,還有一個人物,便是當今廣文堂的琴藝先生蕭德音。聽海棠的意思,在當初沈母生辰上,蕭德音或許便是給薛芳菲下藥之人。我想,隻要找到了蕭德音,給蕭德音定罪,要麽讓蕭德音咬出永寧公主,要麽,就讓永寧自亂陣腳,自己出岔子。”

姬蘅點了點頭:“想的不錯。不過永寧可沒那麽好對付。”

“我知道,不過對付了永寧,對於打擊成王來說也是一份力,我也算是幫了國公爺一把吧。”薑梨笑了笑。

“幫我?”姬蘅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他道:“我為何要打擊成王?”

“您當然不是為了打擊成王,您不必,您想要的朝中勢力均衡,之前就已經做到了。現在您想要陛下來打破這個局勢,最後的結局是成王敗而陛下勝,成王自然要成為犧牲品。至於陛下能以更小的損失來贏的這場戰爭,也是大人您願意看到的。”薑梨笑笑:“隻要是您想要達到的目的,但凡我能幫上忙,我都願意。隻可惜人微言輕,能做的隻是一點點而已。”她很遺憾似的輕歎了口氣。

文紀和趙軻不約而同的抽了抽嘴角。

能猜測到姬蘅心思的人,世上寥寥無幾,便是猜到了,大約也不敢這般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世上能有幾人能容忍有猜到自己心思的人活在世上呢?所以多得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薑梨卻從不掩飾自己的精明,這是有恃無恐,還是天真。

姬蘅收起笑容,靜靜的看著薑梨。他是世上難出其二的美人,深深看著你的時候,不自覺的就奪人心魄。然而他的目光很涼很涼,就如冬日的雪夜,沒有一絲溫暖。

半晌,他才輕聲道:“你什麽都知道啊。”

薑梨不說話。

“阿狸,你這是向我投誠。”他翹起唇角,聲音懶散,“你把你自己和盤托出,為了讓我放心嗎?”

“是以真心換真心。”薑梨糾正了他的說法。她沒辦法,她必須依靠姬蘅的力量,甚至比依靠薑家的力量更為重要。可她又沒什麽可以報答姬蘅的,姬蘅也不需要她報答,她隻能從如今窺見的局勢裏得到一丁點消息,又把這點消息原封不動的說給姬蘅聽。

告訴姬蘅:瞧,我沒有異心,我是向著你的,所以我們是同盟。

姬蘅道:“你的真心我收下了。至於你能報答我什麽,先完成眼前的事吧。”

他沒有拒絕。

薑梨笑道:“好。”

薑梨離開國公府後,趙軻也跟著離開了。海棠留在國公府,畢竟海棠的身份太敏感,就算如今她自毀容貌,但為了萬無一失不被永寧的人發現,還是國公府最安全。畢竟永寧的人還不敢到國公府來盯梢。

姬蘅沒有回屋,仍舊坐在院子裏,雪似乎小了許多,文紀沒有再撐傘。茫茫白色裏,隻有豔色逼人,紅的突兀。

他仍坐著,仿佛也不覺得冷似的。睫毛上也被雪花輕吻過,留下一點毛茸茸的白色,卻讓他顯得越發迷人。

狡猾的女孩子主動投誠,他卻也覺得迷惑了。是啊,薑梨不能報答他什麽,如果說一開始隻是為了看戲,看把這株食人花投入燕京城的花圃中,廝殺後還剩下什麽。到了現在,他付出的,也遠遠不止看一出戲需要投入的心神了。

他難道是付出不求回報的人嗎?不是的,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多費一點精力。

那他這麽做的理由是為了什麽,這並不是一出特別精彩,需要人不得不看,錯過就會遺憾終生的大戲。甚至從某些方麵來說,和他的生活毫無淵源,可不知不覺起,投入的東西太多,以至於很多時候,不自覺的就會關注。

做的太超過了。

姬蘅輕輕蹙眉。

美人蹙眉,當是很美的一件事,尤其是這美人琥珀色的眸子裏,泛出一點不解的疑惑,妖冶又天真,尋求一個不知名的答案。

難道做這種事,得來的回報就是口頭上的一句“真心”嗎?

真心隻是無用的廢物,還隻能存在一段時間,就如春天的花,隻有短暫的時刻開放,不會永恒,時間一過,飛快的衰落,變的難看、難聞。腐爛成泥,再也找不著存在的痕跡。

他不需要真心,也不需要夥伴。

他對世界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