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來到國公府,正趕上國公府用午飯的時間,於是大家就一起坐下來吃飯。

除了姬蘅看上去不如往日笑盈盈以外,別的人都挺高興的。

孔六和聞人遙二人最活潑,聞人遙熱情的道:“薑二姑娘嚐嚐咱們國公爺的手藝,那可比宮裏的禦廚還要地道,也不是****都能嚐到的,逢年過節……”

“啪”的一聲,姬蘅手中的銀筷應聲而斷,聞人遙立刻噤聲,安靜的不得了。

姬老將軍看了薑梨一眼,問:“丫頭,你姓薑?還沒問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聽你的口音,是燕京人吧?”

薑梨便禮貌胡答道:“是。我父親是薑首輔,老將軍應當認識的。我在家中行二。”

“薑元柏?”姬老將軍神色變了變,問:“你是薑元柏的女兒?”

薑梨頷首。

姬老將軍嘴裏不是咕噥了句什麽話,看向薑梨的目光不如之前熱切了。想來是過去和薑元柏有什麽過節之類,不過薑梨也不甚在意。

她嚐了一點麵前小盅裏的火腿鮮筍湯,十分鮮美。又嚐了嚐棗泥山藥糕,酸甜可口。聞人遙說的沒錯,雖然她不是經常能用到禦膳的人,但想來禦廚做的飯菜,也不過如此。

姬蘅會下廚,手藝還如此之好,這顛覆了薑梨以往的想象。像他這般成日裏除了會算計人就忙著勾魂奪魄的人,居然還有這麽煙火氣的一麵,薑梨就覺得,大約自己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姬蘅。

“怎麽樣?”孔六笑道:“飯菜還合口味吧?”

薑梨點頭:“很好。”

姬蘅不耐煩的摔了筷子,似乎在這裏和這麽大一桌人吃飯,已經用盡了全部耐心。忍了又忍,才又重新拿起筷子。

“薑二姑娘可會下廚?”聞人遙突然問薑梨道:“我聽聞一些姑娘在下廚一事上天賦秉異,不過我從來未曾遇到一個。像九月更不會下廚了,我怕她在裏麵下毒。”

司徒九月冷笑道:“你現在碗裏就有毒。”

薑梨愣了愣,道:“會一點。”

“我知道薑二姑娘自來謙虛,所謂的會一點,應當就是很會了。”聞人遙眼前一亮。

孔六也看向薑梨,薑梨會下廚實在太奇怪了。孔六見識過這姑娘在校場騎射上的影子,那可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主兒。雖然看上去柔弱,其實殺氣騰騰。要不是她是薑元柏的女兒,孔六都打算把她招攬到車騎隊來。這樣的姑娘怎麽能去洗手作羹湯呢?簡直暴殄天物!

“薑二姑娘最拿手的是什麽?”聞人遙問。

薑梨想了想:“烤鹿肉,還有叫花鳥。”

此話一出,屋裏的人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薑梨身上,就連一直不怎麽愉悅的姬蘅,都探究般的看向她。

“這……這……薑府會做這些?”聞人遙遲疑的問。

“倒像是江湖客。”陸璣眯起眼睛,“二小姐向來很有瀟灑風姿。”

“我在青城山住了八年,許多事情和燕京城不太一樣。”薑梨笑道:“山上寒氣重,冬日雖然不下雪,卻好像比燕京城更冷一些。若是有獵人獵了鹿,鹿皮拿走,鹿肉賤賣我們一點。我與丫鬟便可在林中架起柴火,將鹿肉燒烤,也不必放什麽佐料,一點點粗鹽足夠了。烤出來的鹿肉並無腥氣,反而因有竹簽串著染上竹子清香。”

她說的不緊不慢,卻讓眾人眼前不由得浮現起一副畫麵。冬日深山裏,一主一仆二人,兩個小姑娘,圍著熱乎乎的柴火堆,臉蛋被烤的通紅。鹿肉架在竹竿之上,烤的滋滋冒油,成為深山裏唯一的滋味。

“寺廟裏不許殺生吃肉,你們是偷著跑出去的吧?”司徒九月問。

“是。”薑梨笑道:“背著庵堂裏的人。”

“難為你還笑得出來。”司徒九月哼了一聲。

眾人看向薑梨的目光,帶了一點憐憫,倒是讓薑梨哭笑不得。其實她並未真正的在青城山待八年,這些烤鹿肉的辦法,也是從薛昭那裏學來的。但看在別人眼中,大約就是苦中作樂,還十分滿足了吧。

“薑丫頭,那叫花鳥又是什麽來頭?”姬老將軍大約吃個吃貨,並未對薑梨的悲慘境遇表示出一點別的情緒,隻是追問:“老夫隻聽過叫花雞,沒聽過叫花鳥。”

“其實和叫花雞也差不多,”薑梨笑了笑,“彈弓打下來的鳥,清理幹淨以後,不必拔毛,往肚子裏塞些調料,裹上泥巴,埋進生火的灰堆裏。等過半個時辰之後,拿出來拍掉泥巴,自然毛都被帶了下來,很漂亮的金黃色,刷上一層蜂蜜,可以吃了。”

姬老將軍一拍大腿:“這個好!我明日就去打一串鳥來!”

“老爺子,這天寒地凍的,哪來的鳥……”陸璣無奈。

“你的生活,還挺豐富。”姬蘅一手支著下巴,笑著看向她。

他總歸不是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死樣子了。

“是啊薑二姑娘,你這會的下廚,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聞人遙道:“我以為你的下廚,是在自家小廚房裏,旁人把材料都準備好,丫鬟也備好,你隻需要動動嘴就行了。沒想到你連食材都要自己尋,吃的也和別人不太一樣。但聽上去挺有趣的,和普通的閨閣小姐不同!”

薑梨笑笑:“情勢所逼而已。”

在她還是薛芳菲的時候,嫁到沈家以後,也為婆婆小姑子,丈夫洗手作羹湯。因她手藝出眾,沈家也並不富裕,連廚娘都省了。她最拿手的,冬日裏要吃的烤鹿肉,沈母卻不讓她在府裏做。說是味兒太大,是農人獵戶才會吃的東西,上不得台麵。

於是冬日裏燒烤灼飲的樂趣也沒了。其實現在想想,從嫁到沈家開始,一開始她就犧牲了太多東西,那個自由的自己。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直到姬蘅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喚回,姬蘅道:“改日國公府也可烤鹿肉。”他看向薑梨,笑盈盈道:“你來。”

“我?”薑梨驚訝。

“我不會。”姬蘅漂亮的長眸一眯,“當然你來。”

“可是……”她和姬蘅的關係還沒有到可以到對方府上烤鹿肉的地步吧!這是國公府不是薑府,她為何要去國公府烤鹿肉,國公府是什麽酒樓飯館嗎?

“好好好!”姬老將軍第一個大笑著讚同,對薑梨的稱呼也從“薑丫頭”變成了“梨丫頭”,他道:“梨丫頭,你就過來!府裏把所有食材都準備好,你隻管烤就是!需要什麽跟老夫說,決不讓你忙累!”

光是烤已經很累了吧。

“不錯不錯,這個提議我認為不錯。”聞人遙簡直什麽地方熱鬧都不嫌多,還要來湊一腳,“我還從沒吃過烤鹿肉哪!二姑娘剛才說的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既然這樣,那咱們約定一個時間,二姑娘開烤鹿肉的時候,咱們都來。要不把那個叫花鳥一起做了吧,大夥兒嚐嚐鮮!”

孔六:“同意。”

陸璣:“。…。同意。”

司徒九月:“……”雖然沒說話,但沒有明確拒絕的神色,分明就是默認了。

薑梨:“我不同意。”

她的“我不同意”,連水花都沒激起來,就淹沒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裏。薑梨氣悶,不由得看向姬蘅,就見姬蘅托腮看著她,目光裏分明帶著惡作劇成功的笑意。

他根本是自己不喜歡下廚,所以才把她也一道拖下水吧。所謂的不能自己一人入地獄?

真是奸詐。

這一頓飯吃的到最後,薑梨反而成了莫名其妙不怎麽高興的人。吃飯完後,眾人各自散去。聞人遙還要拉薑梨去國公府花壇裏賞花,他道:“不走近,遠遠地看著就好,燕京城裏大冬天的,也隻有這裏有花了。”

他還真拿國公府當自己家,一點兒也不見外。不過大冬天裏帶姑娘去賞花,也隻有聞人遙才能做得出來。

薑梨在門前站定,問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冒昧問一句,聞人公子與國公爺是什麽關係呢?”

司徒九月和姬蘅至少有小時候就認識並在一起長大的交情,聞人遙的所為所為,分明就是對姬蘅,對國公府十分熟悉。司徒九月是用毒高手,聞人遙又是什麽身份?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紈絝子弟,還是沒腦子的那種。

“我爺爺和姬老將軍是世交,我爹和姬將軍是世交,我和姬蘅……算是世交吧!”

薑梨:“為何說‘算是’?”

“嘖,姬蘅不承認我是他世交。”聞人遙很委屈,“他嫌棄我。”

薑梨:“。…。”就這一點來說,聞人遙不委屈,誰要攤上這麽個世交,都不會願意承認的。

“不過我爹我爺爺都死了,我們一門就剩下我一個。”聞人遙道:“他不承認也得承認,要是沒了我,誰給他扶乩?”

“扶乩?”薑梨怔住。

“我們一門,是‘乩仙門’,有我們扶乩占卜吉凶,幾乎沒有出錯過。不過一生隻能為一人扶乩,”他抱歉的看向薑梨,“雖然我對薑二姑娘十分傾慕,但恕我不能違抗師命,是不能為薑二姑娘扶乩的。”

薑梨詫異,原來聞人遙才是貨真價實的高人,和衝虛道長那個騙子不同。不過……看他這樣子,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其實在下也認為,自己一身才華,隻能付諸於一人身上,實在有些浪費了。尤其是每次為姬蘅扶乩的時候,結果都差不多。為他占卜了這麽多年,除了一個女人外,每次都一樣,沒什麽特別的。”

“女人?”薑梨好奇的問,“什麽女人?”

“姬蘅命運裏注定的一個女人呀。”聞人遙湊近道:“你可別告訴別人,當年我為姬蘅扶乩的時候,就發現他這一生,性命係於一個女人身上。簡單的說來,就是成也這個女人敗也這個女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當時卜出來的簽文是這麽寫的……”

“聞人遙。”話還沒說完,一個聲音就從背後打斷了他的話,二人回頭一看,姬蘅就站在院子門口,不遠不近的看著他們。

也不知方才他們說話的聲音被姬蘅聽到了多少。

薑梨有種在別人背後打聽消息被抓住的尷尬,想了想,就對聞人遙道:“我還有些事要與國公爺商談,就不耽誤聞人公子時間了。”

“哎?”聞人遙問:“不賞花了嗎?”

“不了。”薑梨笑笑,“下次吧。”

聞人遙摸了摸鼻子,不甘不願的走了。薑梨走到姬蘅麵前,笑道:“國公爺。”

冰天雪地裏,他的一身紅衣格外顯眼,人也深豔。當隻有他們二人的時候,他就露出了那種懶洋洋的,對一且都漫不經心的神態來。

姬蘅問:“你有話跟我說?”

薑梨點頭。

“隨我來吧。”他轉身就走,薑梨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院子被深深的雪覆蓋成一片銀白色。他紅衣流火,薑梨翠裙青青,一個美豔,一個靈秀,分明是不相容的兩種色彩,看起來竟也異樣的和諧,像是天生就該如此似的。

躲在門後偷看的幾人,姬老將軍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孔六悄悄碰了碰陸璣的手臂,問:“你覺得麽,國公爺對薑二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樣。”

陸璣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還“他覺得麽”,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件事!雖然不曉得大人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薑二小姐顯然目前對姬蘅來說,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官家小姐,死了都無所謂的那種。

“我怎麽覺得他們走在一起還挺好看的,至少……”孔六朝司徒九月的方向努了努嘴,“比他倆走在一起好。和司徒走在一起妖氣四溢,和薑二小姐麽,好歹還平和了一點。”

司徒九月道:“。…。我聽到了。”

……

身後人如何評價薑梨並不知道,姬蘅帶薑梨回到了他的書房。

和薑梨以為的不同,姬蘅的書房,極為黑白肅殺,東西都放的不是很多。她以為如姬蘅這般華麗的人,應當極盡奢華溫暖,但進來後,才覺得仿佛兩個世界。

門外文紀在盡忠職守的守著大門,姬蘅走到桌前坐下,薑梨也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書桌靠窗,一眼能看到外麵雪景,說蕭瑟也蕭瑟,說壯麗也壯麗。小廝送上熱茶,姬蘅斟了一杯,推到薑梨麵前。

倒茶這回事,本該下人做,但薑梨見了他幾次,好似他都喜歡親自做。當然了,他倒茶的動作優美,手也好看,光是這個動作,也足夠賞心悅目,令人心曠神怡。

薑梨接過茶,抿了一口。

茶味清香微苦,熱騰騰的,進到肚子裏,能緩和一些外頭風雪的寒意。

“說吧。”姬蘅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道:“有什麽話?”

薑梨遲疑了一下,才問:“衝虛道長現在在何處?”

姬蘅倒茶的動作一頓,看向薑梨,問:“什麽意思?”

“我父親說過,要將衝虛道長的真實身份告訴皇上。倘若皇上知道衝虛道長的身份,必然會發作麗嬪。但到了現在,麗嬪仍舊沒有動靜,所以我想,是否衝虛道長根本沒有在燕京城,或是我父親臨時改變了主意?”

“哦。”姬蘅又低下頭,慢慢的給自己倒茶。茶水倒的不多也不少,剛好覆蓋住茶杯邊緣,呈現淺淺的褐色,襯的瓷白的茶杯更加瑩潤光彩。

姬蘅複又看向薑梨,似笑非笑道:“這種事,你問薑元柏就是了,為何問我?”

“我父親未必會對我說實話。”薑梨道。

“那你怎麽肯定,我不會對你說假話?”姬蘅不緊不慢回答。

薑梨笑笑:“國公爺沒有必要騙我這個小女子,我不值得國公爺費心思去騙。”

“你也不必貶低你自己,你可不是小女子,在我看來,你比衝虛道長更像騙子。”姬蘅懶洋洋的瞧著她,“打聽麗嬪就打聽麗嬪,拿衝虛做什麽幌子。”

薑梨一時語塞。

半晌後,她道:“國公爺看的很清楚,我實在慚愧。”

“你看著不像是慚愧。像是破罐子破摔。”姬蘅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修長的手指拂過扇柄,形容女子的纖纖玉指是“指如削蔥根”,姬蘅的手指倒是沒有那麽柔弱,雖然形狀好看,卻充滿力量。

可以相信,這雙手要是扼住別人的喉嚨,輕而易舉的就會將其折斷。

“國公爺能否告知呢?”薑梨收回盯著姬蘅手指的目光,婉言問道。

“可以。”姬蘅回答的爽快,“衝虛被關在私牢裏,皇上也知道他的身份。”

薑梨一怔,試探的問:“難道……皇上已經發作了麗嬪,隻是因為此事事關重大,不對外透露?”畢竟倘若承認了衝虛道長的身份,便又要扯出當年的案子,當年可是冤死了一位貴人。而且要皇帝承認自己錯認了騙子,對於皇家威嚴也有所損耗。

“沒有。”姬蘅的回答出乎薑梨的意料,他道:“麗嬪平安無事。”

薑梨這回,是真的掩飾不了麵上的驚訝了,她道:“為何?陛下真的已經寵愛麗嬪到了如此地步?”

真要如此,麗嬪隻需要在皇帝的麵前吹吹枕邊風,便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姬蘅笑著瞥了薑梨一眼,反問:“你說呢?”

他的語氣裏,聽不出對於此事是何看法,卻讓薑梨漸漸冷靜下來。不會的,如果麗嬪真是受寵到如此地步,季家早就步步高升到可以同薑家分庭抗禮的地步了。麗嬪進宮這些年,季家雖然也的確有所升遷,但到底還是循著規矩辦事,沒有太過分。

況且皇帝如此真是如此容易被美色衝昏頭腦的昏庸之輩,姬蘅又何必歸屬於他?至少現在的薑梨以為,洪孝帝並非一個勢弱無能的年輕皇帝。他有自己的章法,也很有自己的野心。

“皇上為何知而不說?”薑梨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留著麗嬪對他還有別的用處麽?”

姬蘅仍舊笑著,語氣卻銳利起來,他道:“這可是宮廷機密,小姑娘,你可別什麽都想知道,當心惹來殺身之禍。”

可惜薑梨如今在他麵前越發膽大起來,並不為之畏懼,而是義正言辭道:“可是我如今這條命都是國公爺的,國公爺告訴我秘聞,總歸會被我帶到棺材裏去,死人最是能守住秘密的,不是麽?既然如此,說給我聽又怎麽了?”

少女微微仰著臉,她年紀並不大,正是很好的年華,可見麵上青春的朝氣,如同國公府院落裏的花朵,便是在寒冬臘月裏,也能燦爛的開放。

姬蘅活了二十多年,見過許多笑談生死的人。有身懷秘密的死士,也有為大義赴死的勇者。但不曾見過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平靜的談論自己的死亡。她臉上沒有對死亡的敬畏,也沒有膽怯,她說的坦然,坦然到讓人不禁猜疑,究竟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才會養出這般矛盾的性子。

他哂笑一聲,道:“說的跟你死過一次似的。”

薑梨的目光微微一黯。

她當然死過,正因為死過一次,她才更加明白當初為何永寧公主非要置她於死地,還要滅了她滿門。是因為在永寧公主看來,唯有死人才會守住秘密。

“說起來,”姬蘅忽然想到什麽,看向薑梨,道:“你既然口口聲聲說你的命是我的,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命給我?如今季淑然已經死了,首輔府上,沒有你的對手。”

薑梨一怔,抬眼看向他。

年輕男人紅袍映雪,姿態懶散優雅,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盛滿清淺動人笑意,眼底的那顆紅色小痣,又讓他的風華也帶了幾分妖冶。

薑梨垂眸:“還不是時候。”

“那是什麽時候?”他難得咄咄逼人起來。

“等永寧公主死了。”薑梨抬起頭,堅定地道:“我把一切都處理好,就親自登門,任憑國公爺處置。”

她的眼眸幹淨,語氣溫和卻倔強,顯然是下定決心,並非說說而已。她向來狡黠,什麽事都給自己留三分餘地。唯有這件事,似乎要窮盡一生力氣,不擇手段,不顧後果去完成。

姬蘅挑了挑眉。

他道:“你就這麽說出來?”

“對國公爺,我沒什麽好隱瞞的。”薑梨笑笑,“隱瞞了也是白費力氣。”

“你很識時務,”姬蘅道:“又嘴甜。我的幕僚裏,沒有一個比你討喜。”

薑梨彎了彎眼眸:“謝謝國公爺誇獎。”

她笑起來的時候,十分溫暖,就真如一個沒心沒肺,天真爛漫的豆蔻少女。姬蘅眼中深意一閃而過,他知道,當然不是這樣。

這個姑娘,亦是帶著麵具站在台上,塗滿油彩,以至於人們瞧見她的笑顏,並不曉得油彩之下藏著的真相是什麽。

沒什麽,慢慢來,真相總會被發現的。

他輕咳了一聲,道:“你真想知道為何麗嬪相安無事?”

薑梨道:“真的。”

姬蘅:“為何?”

“皇家秘事麽,誰都想聽一聽。”薑梨說的理所當然。

這麽個不能算是理由的理由讓姬蘅也噎了一噎,沉默了一會兒,他道:“麗嬪是成王的人。”

薑梨正打算端起茶杯,聞言手下一個不穩,差點翻倒,好在姬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才不至於打翻茶杯,讓滾燙的茶水濺到身上。

他的手冰冰涼涼的,覆在肌膚上,像是被玉貼了一般舒服,薑梨的腦子裏沒來由的冒出這麽一個念頭。姬蘅收回手,並未注意薑梨的走神,隻問:“有這麽驚訝?”

薑梨怔忪的看著他:“當然……”

麗嬪是成王的人!

麗嬪可是季家的人,季家和薑家可是姻親,薑家和成王之間,雖然暫且相安無事,可知道,一旦成王真要動那個念頭且成功了,薑家也是保不住的。季家居然投靠了成王?這件事薑元柏肯定不知道!

“季家沒有投靠成王。”姬蘅似乎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及時的開口道:“隻是麗嬪一人所為。”

“為、為什麽?”薑梨道:“季家不知道這件事?”

“你和季家人打過交道,應當知道季家人的性情,”姬蘅笑容帶著一絲刻薄的嘲諷,“說到權衡利弊,沒人比得過他們。”

“麗嬪進宮多年無子,季家已經準備別的季家女眷進宮了。”姬蘅隻說了一句話,薑梨就明白過來。

麗嬪雖然得洪孝帝寵愛,但這麽多年都沒誕下皇子,就算再受寵愛,也不能算在宮裏站穩腳跟,正因如此,麗嬪才沒有恃寵而驕,到底稱得上是性情溫順。

但季家人不滿足於此,如果麗嬪不能誕下皇子,不能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季家就不能繼續往上走。人心不足蛇吞象,季家打算從宗族裏挑選一些貌美聰慧的少女進宮,麗嬪在一邊幫襯著,奪得洪孝帝歡心,最好誕下子嗣。

這看上去是為了大局著想,但對麗嬪來說,是非常不利的。多一個美貌少女來分走皇帝的寵愛,尤其是還是自家人的主意。

麗嬪肯定會不甘心的。

“成王知道麗嬪的不甘心。”姬蘅道:“他蠱惑了麗嬪,而麗嬪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