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幣雖然好,層層克扣後能拿到手一半,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在縣衙中做事則不同。

哪怕連品級都沒有,好歹也是一個“官”,身份上就不一樣了。將來若是能熬些資曆、送點禮打點一下,弄個正式的吏員身份,那已經是很多長山鎮民想象中光宗耀祖的極限了。

這個追加的獎勵,對典康的誘惑尤其大!

典勇對他再好,終究是家主對奴仆。他典康不管再怎麽努力,仍舊要世代為人家的家奴。不客氣的說,哪天典勇喝醉酒將他失手打死,官府也不會拿典勇怎樣。而且,帝國法令也對家奴做了諸多歧視規定,比如不能穿錦衣,不能參加科考,獨自離鄉超過百裏會被認為逃奴……

可若是能抓住這個機會!

典家一除,他典康就成了自由身,再借機在縣衙裏某個職位!

晉身之階,就在眼前!

這個年紀也就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在內心的不安、懸賞的誘惑和幼稚的想法推動下,陷入了陷入天人交戰的狀態。臉色變幻片刻後,典康在陳武的關注中下定了決心。他一握拳,用力分開人群,從後排擠了出來。見有捕快過來要阻攔,趕緊舉手大喊道:“典吏老爺,我知道賊首是誰!”

這句話有著石破天驚的能量,頓時讓整個場地安靜了下來。

長山鎮的人也好、甘定府來的流民也好,亦或者沂城下來的典吏和捕快們,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了過去。有驚訝、不敢置信,還有妒忌和眼紅。站在前排的典勇聽到熟悉的聲音,更是心中大震,緩緩轉過頭去。

“我知道賊首是誰!”

看到捕快們似乎不怎麽相信,典康心中大急,重複了一聲。

見典康的模樣不似作偽,典吏想了想,對這邊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得到典吏的示意,捕快讓開身放典康進來。見自己已經處身城防營官軍的保護下,典康鬆了口氣,躬著身小跑到了祈雨法(會)的道場前。先對典吏磕了個頭,然後在人群中找到了典勇,指著自家的家主道:“就是他,勾結黑巾賊襲擊了沂城的官差!”

長山鎮的鎮民們順著他的指向看了過去,不由一個個大驚。

典勇!

“居然是他?”

“這典康不是老典家的家生子麽?我聽說典勇對他不賴的,怎麽指認起自家少爺了?糊塗啊!”

“別說,還真有可能。”

聲聲的議論在人群中炸開,有驚訝的,有放馬後炮的,還有很多人搖頭歎息。跟典勇站在一起的長山鎮鄉紳不動聲色的退開,神色複雜,生怕被典勇牽連。幾乎是頃刻間,典勇周圍十米內就成了空地一片。

這讓典勇的臉色十分難堪。

倒不是因為周圍的人如何,又或者做下的大事被發現了,而是因為典康的背叛。盡管在對方站出來的時候,典勇就有了不詳的預感,但真被這個從小一起看大、隱隱當弟弟養的人出麵揭發,他還是難以接受。

“為什麽?”

典勇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自認對典康一家不薄,月例不少不說,逢年過節還有額外賞賜。沒想到,正是這個被認為最可靠的人出了問題。然而,不知道是心有怨氣還是羞愧,典康並沒有回答,而是低頭看著腳尖。

“來了!”

人群中,看到這決定性的第二幕,陳武臉上不由露出了期盼得逞的笑容。

預知未來的感覺,真的很好。

《帝國》中,這一幕也曾經上演。雖說現在被陳武插了一手,讓黑巾賊多死了不少,但關鍵地方並沒有什麽改變。由於典康事後第三天才返回,再加上陳武的叮囑,典康隻知道自家老爺的行動成功了,卻並不知道陳武在裏麵的作用。

眼下,一切都在按計劃上演。

話說回來,對已經打定注意的陳武來說,就算被典康把身份一起泄露出去,他也不會很在意。無論如何,舉旗造反,就在今天!

………

突然爆發的典勇案,不出意外引發了渲染大波。

“居然是這個凶神幹的!”

“唉,典家人看走眼了,十幾年養了一頭中山狼。”

見典勇沒立即反駁,眾人意識到典康的指認居然很可能是真的。不止長山鎮民,典吏和捕快們也十分震驚。這位的凶名,可是十年前就人人皆知了。短暫的驚訝後,隨之到來的就是慌張。盡管典勇現在是赤手空拳,典吏仍舊不敢大意,立即讓城防營的那隊官兵圍了上去。

捕快們也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跟在城防營後麵形成了第二道包圍圈。

看典勇似乎已經是甕中之鱉,典吏心下稍安,定了定神,喝問道:“典康,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舉報自家主人,可有實證?”

“自然有!”

已經邁出這一步,典康很清楚自己沒了回頭路,當下把典勇的安排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隨後,他拿出了最有力的證據:“之前征調官當眾將青驄馬牽走,此事人人皆見。現今,那匹本應該被劫走的馬,卻仍舊在我典家老宅的馬廄中,偽裝的毛色還是小人幫忙染的,這就是鐵證!”

如果隻是空口說辭,典吏或許還不會輕信。在官場中打滾了十幾年的他,不止一次的見過無端反咬主家的家奴,何況這次的懸賞規格如此高。然而,典康將來龍去脈說的如此詳盡,又有價值千金的寶馬做實證,這就容不得他不信了。給手下人使了個顏色,隨即就有捕快分開人群,朝典家的老宅跑去。

頃刻後,兩名捕快牽著濕漉漉的青驄馬趕回。

少數沒有洗幹淨的部位,依稀可以看到殘留的染色劑,但這匹神駿的坐騎毫無疑問就是典家的青驄馬,這一點所有長山鎮的人都可以作證。

人證物證俱在,看來夜襲官差、火燒山神廟的大案可以結案了。

被派下來的捕快們心中長出了一口氣,不過又升起了濃烈的不安。典勇的凶名人盡皆知,而襲殺官差又是砍頭抄家的大罪,萬一這個煞神走投無路殺人拒捕……

就憑這隊官軍,真的能擋住嗎?

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城防營,根底到底有多爛,再沒有人比他們這幫沂城下來的捕快更清楚了。這幫樣子貨,也就能唬唬鄉下沒見識的,真要是打起硬仗,跑得一個比一個快。指望他們跟典勇這樣的煞神拚命,隻怕見血就會被打出原型。

典吏也知道自己拉來的這幫人有多不靠譜,並不敢太催促他們,而是先喝問道:“典勇,你家的家奴指認你勾結黑巾賊,連夜襲殺官差,你可認罪?”

“是某家做的!”

典勇低下頭,很幹脆的承認了。

有典康的指認,又有物證,否認也沒有意義,他典勇還沒慫到連當眾承認的膽氣都沒有。

“認罪就好!”大概是覺得典勇不打算反抗了,典吏冷笑一聲,對手下使了個眼色,道:“來啊,將他給我拿下!”

得到上官命令,城防營和捕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著頭皮湧了上來。

然而,典勇並沒有束手就擒的想法。

雖說的確赤手空拳,沒有準備,但就憑這些銀樣蠟槍頭的膿包,想要拿下他根本不可能。看似沒有動作,不過是在麻痹那隊城防營。等最前麵的兩名官軍持刀到他身前時,典勇暴起發難,伴隨著一聲雷霆般的怒喝,突然出手奪刀。兩人被怒喝聲嚇得魂飛膽破,沒等反應過來,手中刀已經被典勇奪下,然後隔著牛皮鞣製的皮甲一拳擊碎了肋骨,打得倒飛出去。

不等另外一名官軍反應過來,典勇就揮刀順勢往左一劈,鋒銳的刀光避開了身上的皮甲,劃破了那名城防營步兵的咽喉。

溫熱的血液噴射而出。

短短瞬間,暴起奪刀,一死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