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盛夏七月,穿著九重衣無疑是種折磨。夏天的風帶著一種粘稠的燒灼感,吹拂在臉上悶熱而難耐。

少年將鮮麗的錦衣束在腰間,長長的烏發高高的紮起,遠遠望去,姣美若女子,幾縷發絲飄飛至身旁少女的臉上。

蘇蘇偏了頭,拂開他的發,隻是依循著記憶,尋找青丘和現世相接的入口……

“你就非要去青丘?”

蘇蘇點頭,沒有再開口。

“你如今法力還未完全恢複,帝流漿還需要煉化幾日才能收歸已用,這般倉促,你可有想過若是功虧一簣又該如何?”服下玄丹還能恢複法力的妖,她是第一個。但借著帝流漿之威恢複的妖力實在太過微弱,驚不起意外和變動。

她沒有說話,默默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他難以形容,隻覺得被她這樣幽幽注視的一瞬間,所有拒絕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隻能點頭,應允。

他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日醒來之後她不言不語地躺在床上一天,翌日便不顧他的勸阻,堅持要去青丘。

他想知道她究竟想起了什麽?不得不說,他……很介意。

此刻的她雖然還是她,但有什麽,已然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們兩個都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他本能的,不喜歡這種不是因為他而起的改變。

但對於蘇蘇而言,此刻的她無暇去注意那些枝端末節,也不可能在此刻立刻開始一段新的愛情。她用盡所有的意誌力,努力不讓自己再回想多年前那一幕,不再一次次被迫重溫當時的錐心之痛,極力想讓自己擺脫掉那段回憶……

沒有什麽比回憶更無堅不摧的東西,就算帶來的是殘忍,也無法再將它們抹滅。

她覺得很荒謬,命運是這般強大而不可撼動。在命運的主導下,有的人依然是那麽堅定,有的人卻已隨波逐流的飄搖。

她覺得自己似乎一直無法抗拒某種力量的安排,『迷』失在記憶與現實的交叉,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到最後,她還能繼續改變什麽。

她開始有些『迷』惘。

是一直清晰的看著自己沉淪,享受最後的狂歡,抑或是拋去一切去拚個玉石俱焚?

前方這兩條道路,不知將通向何處。

也不知這雙命運的手,會將她推向何處。

當年蚩尤與黃帝大戰,被斬於青丘。

後來九尾一族便將蚩尤被斬殺之地劃作地盤,借著蚩尤死後殘留的靈氣,在此生息繁衍。

蘇蘇領著寐喜穿過了朝陽之穀到達青丘,但原本族內的領地卻空無一人。

她有些慌了,恢複了記憶之後,青丘便已是她的歸屬,是她能夠安心依賴的故土,但為何她回到了自己的心之居所,迎接她的卻是滿室空寂。

“奇怪,數月前我們還與青丘有過來往,怎會全消失無蹤。”寐喜警戒的護在蘇蘇身前,率先探路。

蘇蘇捏緊拳,與寐喜裏裏外外又尋了一圈,終究未找到族人們的蹤跡……

寐喜低下頭,看著她低垂著眼,失魂落魄的坐在九尾狐族曾經香火鼎盛的宗廟祠堂內,不由緩緩將她細瘦的肩攬入懷中,“他們都不在了,不要緊,還有我陪你。”

蘇蘇默默的倚靠著他。

他俯下身握住她的肩,與她四目相對,“蘇蘇,你再仔細想想周圍有沒有其他舊識,或許他們會知道九尾一族突然集體遷移的原因。”

蘇蘇苦笑,九尾一族的勢力範圍,周遭哪裏有異族敢停駐?不過……或許,或許帝江會知道。

青丘附近的天山上,居住著上古時期一位精通歌舞的神鳥帝江。

它膚紅如火,六足而四翼。時常與同樣是歌舞雙絕的九尾一族放歌鬥舞。

“你是問那群傲慢的狐狸?”

寐喜握著蘇蘇的手,點頭。

她有些不自在的掙動了下,寐喜下意識的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帝江瞅了蘇蘇一眼,“你怎麽還在青丘?”

“我回來想見見同伴們。”

帝江微訝道,“嘖,那老狐狸沒告訴你?前段時日九尾一族連夜遷去他處繁衍,似乎是發現了新的靈氣之源,更何況你不是該在朝歌完成女媧娘娘的任務,事成之前就莫要再來青丘了……”

蘇蘇有些急切道,“那……他們走之前,可有給我留下什麽訊息?或者,你知不知道族人這次新的遷移地在哪?”

“沒有,他們那日遷徙未知會任何人,不過他們在是還在青丘,但具體藏身於青丘何處,我便不知道了。”

言罷,帝江也不再看這九尾白狐,四翼一震,如一團紅雲飛入茫茫天山中……

蘇蘇回頭,怔怔看著遠方曾經熙熙攘攘的故土……

族人就這樣不留任何音訊的走了,她不明白,為什麽她總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前路該如何走?

朝歌她是不能再回去,青丘也有家歸不得,軒轅墳……她記憶開始的地方,也不能久留,四海之大,她該何去何從。

“你還要繼續再找下去嗎?”寐喜道。

蘇蘇怔忡了下,默默搖頭。

“不然我們先暫時在青丘將你身上的帝流漿徹底煉化吸收,然後再回人間,如何?”

“也好……”她順便再尋下可有蛛絲馬跡。

“蘇蘇,”少年偏頭,“你身上的妖力恢複到什麽程度?”

“我試試。”蘇蘇闔上眼,張開右手,掌心向上。

斬八……

伴隨著低柔的呼喚,掌心微微一熱,眼前朦朧現出一把橫刀的光影,閃了閃,很快就消失了。

看來她的妖氣十分微弱,連武器都無法呼喚出來。蘇蘇咬著唇收回手,“那便去我的故居吧。”

寐喜也想仔細看看她此前生活的地方,遂與她並肩飛回九尾一族的原駐地。

蘇蘇走在熟悉的長廊上,將恢複記憶後所有的人事都理了一番,一個人名不期然躍入腦中,她驀地問道,“寐喜,你知道申公豹嗎?”

“他又是誰?”寐喜警惕十足的道,語中明顯有絲酸味。

“你記得一隻兔子嗎?就是我還在軒轅墳時,你曾抓來配合修煉的兔子。”

寐喜隻隱隱有些印象,“怎麽了?那兔子與你說的什麽公豹子有什麽聯係?”

蘇蘇細加觀察他的表情,明白他並未作偽,那便是申公豹扮成小妖潛入軒轅墳,“你還記得那隻兔子是何時入軒轅墳的?”

軒轅墳內這般獨特的兔子不多,寐喜思索了下,“大概……是這五年。”

突然一聲輕叩傳來,來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們身畔……

“這樣太失禮了吧。”青年珠翠為冠,端得是一派意態風流,他以扇掩唇,朝她飛去一眼。

“真是令人傷心啊。蘇蘇,若是懷疑的話,直接向我求證不是更好?”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站在舊時的房間,蘇蘇輕輕摩挲著桌案,不期然,看到床頭上那幾瓶她曾經寶貝兮兮的團在一起的丹『藥』……

她怔了下,背過身去,

“這房間,十幾年來長老們一直保持原狀等你醒來。雖然大長老每次看到當年薑尚給你的這些丹『藥』都嚷嚷著要全部丟出去喂狗,不過,怕你傷心,還是留下來了。”青年還是那身風『騷』入骨的白底金紋錦衣,斜睨她一眼,“看來你沒有他們所想的在意呢。”

蘇蘇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隻定定望著他,道,“申公豹,我們相識多久了?”

“唔,有**百年了吧。”

“從小你便與我相伴,從前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應是親密無間的。”蘇蘇道,“你何時會與我坦白,不再這麽虛虛實實的的相處?”

恢複了記憶之後,再回憶起那時失去記憶的她在軒轅墳和王宮時,都曾見過他。依照他的術法,彼時他完全可以將她帶走,將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知她,而不是佯作陌路人,讓那時的她在夾縫中生存,整日掙紮著不知還有沒有明日的生活。

期間幾次大劫,她險些被雲中子和聞仲殺死,最後一次,若不是帝辛開口,完全忘卻一切的她就會這般糊裏糊塗的死在聞仲的蛟龍鞭下……最令她心寒的是,那時他也在王宮,卻一直冷眼看著她幾次生死大劫,看著她被囚禁在牢籠中等死……

這便是他相交數百年的情誼嗎?

申公豹白羽扇輕輕一點唇,“蘇蘇,你現在不是還好端端的站在這,什麽事都沒有。虛虛實實又何必在意。”

她皺起眉,“既然你這麽想,那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好談。我隻希望,在這個時候你能對我吐實,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他收起羽扇,隨意坐在她的紅木大床上,“你問。”

“若是那時帝辛沒有阻止,薑尚也沒有出現,你……會不會來救我?”

“嘖,一定要說實話嗎。”他困擾的支著下顎看她,慢吞吞地道,“不會。”

雖然是不出意料之外的回答,但聽到昔日形影不離的舊友的否決,她還是覺得心中悶疼,似阻塞住了什麽,多年的情義莫不是一場笑話。

“但是你現在沒有死,不是嗎。”他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我非常的高興,你沒有死。這是實話。”

蘇蘇撥開他的手,蹙起眉,“若是死了,你便當作沒有認識我一般,尋找下一個人選吧。”仔細想來,他從一開始,便是有意接近她。

青年依然笑得眉眼彎彎,風『騷』撩人,掩藏在嬉笑怒罵之下的他,冷酷得可怕。

“真無情,”他握住她的手,傾身俯向她,“但我選擇了你,蘇蘇,從今往後,你毋需再擔心,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曾經也有人說過一樣的話,她信,但最後換得是他的揮劍相向……

她抽回手,隻道,“你站在我身邊?為的是助我完成滅世的任務吧。你也想封神?”

他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若是我不願呢,不擔心押錯了寶。”

他隻是神秘地道,“不會的,你無論如何,都一定會,這是你無法抗拒的。”

她捏緊拳。

“莫要擔心,有我助你,沒有人敢傷你。也莫忘了青丘九尾一族,絕對是最堅實的後盾。”他挨近她,拇指摩挲著她的臉,盯著她,柔魅地低喃,“蘇蘇,我也不會傷你的,永遠不會。”

她微微後仰,推開他,不習慣他這般貼近,“既然你主動提到青丘,你知道族人們的去處,是嗎?”

他頷首,終於退開一步,“那年你原本便傷勢嚴重,加之又服了玄丹,損及內腑。長老們便將你放在宗祠內,日日輪番輸入妖力為你續命。今年便是帝辛的28年氣運臨近時分,女媧就分別給軒轅墳和青丘九尾一族下旨,招你入朝歌。至於其他……你日後也會知曉。”

“那,這與九尾一族遷移,又有何關係?”

他依然道,“以後,你自會知曉。”

她抬起眼,定定看著他再確認一次,“從今往後,你會護我?”

“會。”毋庸置疑的肯定。

她移開眼,“我便姑且應承下來,你先不用跟著我和寐喜,若是我需要你時,我會用心音呼喚你。”

他心痛的道,“你就這般舍棄了我這一等一的美男子?”

蘇蘇未理會他,談完了便直接開門出去。

“原來你隻想利用我,用完就拋棄嗎。”哀怨如深宮怨『婦』。

她閉了閉眼,“我們暫且就各走各的路,有緣再見吧。”

“蘇蘇……”

見她快走遠了,身後的青年道,“如今你還有一點時間可以揮霍,若是想體驗人間的生活,我建議你去周方國比較好哦。除了西岐之外,東南北三大諸侯國與數百個附庸國皆收到帝辛的密旨,要將你捉回朝歌呢。這般執著,嘖,莫非對你積怨已久?”

蘇蘇暗恨,當年她也勉強算是他的異類知己,一個是原形一個是人形,待遇還真是天差地別。

“或許我可以陪你們上路?人間的崇山峻嶺各方景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謝謝了,”她頭也不回地道,“但還是就此拜別吧。”

“真無情啊……”

“怎的談了那麽久?”長廊的盡頭,少年不悅地雙手環胸,倚靠在房柱上。

她望了望天『色』,“你從我進屋起就一直等到現在?”

“囉嗦。”他惡聲惡氣道,“走啦,你的妖力還未恢複,還不去修煉。”

蘇蘇聳肩,“好的,立刻就來。”

寐喜嫌棄的一瞥她,“就連玉琵琶如今的程度都比你好上一些,你實在太弱了,再這般懶散下去……”

“玉琵琶已經有意識了?”蘇蘇驀地截去話頭,“她何時能複原?”七月十五那日,她與玉琵琶皆吸收了帝流漿,她的妖力已漸漸回來了,不知玉琵琶的情況如何。

“她此刻在軒轅墳底閉關修煉,若是能大好,再過數月便能相見,再遲,半年時間她也能出關了。”

這好消息讓蘇蘇低『迷』的情緒短暫被喚起,隨後便是沒日沒夜的被寐喜押著,艱苦修煉中……

看著身旁凝神閉目專注修煉的少年,她隻覺這段時日,他待她的態度日漸微妙而明顯……

她籲口氣,隻能故作不知。

在青丘兩人又停留了半月,終於能重回人間。

蘇蘇已經能將斬八順利呼喚出來,雖然還未能將過去的實力完全發揮,但已可以放心遊走人間。

離開那日,兩人越過朝陽之穀至人間。朝陽之穀的主人乃是水神吳,他虎身而八足,看見蘇蘇時八條尾巴和八個腦袋同時轉向她,“這麽快就走了?”

“嗯。”蘇蘇點頭。

“到了人間之後,莫要蹉跎,早日完成任務,那些老狐狸整日望穿秋水的等著你回來呢。”

蘇蘇揚起笑,“我會的。”

談話間,頭頂劃過一道祥雲,青丘離天府極盡,時常能看到各路神仙踏著祥雲在頭頂進進出出。不過今日這紅雲隻虛晃了晃,飛過朝陽穀之後又飛快地折了回來。

“且慢……”有著一張白淨娃娃臉的青年大聲叫住他們。

寐喜臭著臉回頭,那管是哪路神仙,側身擋在蘇蘇身前,“你一路大呼小叫的,有何要事。”

娃娃臉專注的將目光停在他臉上許久,直看得他抓狂的想撓他一爪子時,掩麵痛苦地道,“為什麽,為什麽連你的命盤都『亂』了!”

蘇蘇依稀認出來人,“你是……司命星君?”

他轉頭一看蘇蘇,“你等等,”隨即嫻熟無比的擺開陣勢掐算命盤,許久之後,糾結地抱頭,“這麽多年了,竟然還是算不出你的命盤……”

蘇蘇挑眉,“你不是無所不知,掌握眾生命盤的司命星君嗎。為何會不知道我的命盤?”

“我……我不知道……”

“那就是說,你也看不出我日後的命運如何?”

“我……我不知道!”司命星君痛苦的喃喃,“太可怕了!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跳上祥雲,埋頭淚奔而去……

全場默了一秒,水神吳幹笑道,“唔,司命星君向來就是這般率『性』,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蘇蘇:“……”

寐喜:“……”

接連兩次,都無法測算出她的命盤,而今,連她身邊的寐喜,命盤也『亂』了嗎。

蘇蘇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是不是……

所有與她相關的人的命運,因為她的介入,皆一同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時年,陳塘關總兵李靖忽聞朝歌妖孽之聲,未幾,便收到天子密旨,密切搜查境內是否有陌生的女子出沒,一律先扣下再行定奪。

他皺起眉,如今周方國諸侯姬昌蠢蠢欲動。向來英明的君王怎生被一個妖女『迷』『惑』了心智。

“爹爹!爹爹!”

他回頭,瞪著又玩得一身稀泥的三子怒目,“哪吒,還不去洗漱幹淨!”?吉林為您提供顛覆妲己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