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適應或者說是讓薑尚適應了有她的生活,蘇蘇便毫不鬆懈的將目標轉向紂王,嚴格要從小督促教育他,讓他養成戒『色』理『性』的好習慣。畢竟對妲己本人**是可以理解,但饑渴到連雕像都不放過,她就不得不感慨下紂王的涉獵之廣喜好之彪悍。

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蘇蘇待昆侖的生活一穩定,便趁著薑尚白日修仙之時,變回原形飛往帝都沫。

與後世北方的粗獷,江南的靡麗相比,商的建築群充溢著原始的雄渾壯美,帝都城門內連綿的樓閣屋舍皆是統一的朱紅『色』底牆,其上繪有繁複的彩繪壁飾和勾連紋圖案。世家貴族,甚至有奢靡得以大理石為原料,修築府邸。

蘇蘇在王宮兜兜轉轉了半天找到紂王時,他正跪在宗廟內,眉目藏在陰影中,透著遠超同齡少年的銳利鋒芒。

“殿下,您就向陛下認個錯吧,再跪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住。”一旁的宮人伏趴在他身前,連連懇求。

他隻冷冷地道,“我為何要認錯,你就去回父王,於我而言,那堆空殼根本受不得我的跪拜。”

宮人嚇白了臉,“殿下!這等瀆神之言萬萬不可說!會引起天罰!”

“天罰?若真有神明真有天意為何要縱容那些蠻夷蹂躪我商湯子民,若真有天意為何又有瘟疫橫行水患成災?既然有神,為何要年年享受豐厚的祭祀,收下了祭品卻依然對這些災禍無動於衷。”少年一字一句道。

宮人幾乎要嚇厥過去,“殿下,莫要再說,莫要再說了……”

自遠古起,曆朝皆唯神至尊,這是個由神統治的時代,即便這些神已退出曆史的舞台,但神威依然牢牢的烙印在所有人心中,代代傳承。

這個時期,小至個人大至國家,所有的大小事宜皆是由卜、筮,請示神的旨意,才做下最終的決定。是以巫者和祭祀的權利,有時甚至會淩駕於國君之上,在這絕對的神權麵前,國君的意見也不過是起到參考作用罷了。

身為未來的君王,此刻年幼的紂王膽敢挑釁輕慢於神,無異是驚世駭俗。

蘇蘇搓搓下巴,對這少年紂王倒有幾分另眼相看。

“退下吧。”少年並不知道暗處有人在窺視他,隻朝宮人揮袖道,“你便告訴父王,我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也決不認錯。”

噢噢,多麽有個『性』的孩子。

蘇蘇耐心的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囉囉嗦嗦的宮人退下後,才隔空開口:

“你當真不信鬼神?”

他一驚,下一刻便沉聲喝道,“你是何人!”

美則美矣,可惜戾氣過重。蘇蘇沒有直接回答他,卻是慢慢從暗處踱出……

少年瞪大眼……

仿佛連黑暗皆能驅散,他盯著這頭『毛』『色』純正得近乎月光般透亮的白狐,不明因由的篤定它正是數月前那隻可恨的白狐,“你是何方妖邪,總糾纏本殿下所謂何事!”

糾纏?

蘇蘇好無辜,她又不是自願想與你這『毛』頭糾纏,她也想換一個**糾纏啊。

“……我應該不算妖邪吧。”蘇蘇走到紂王腳畔,“你現在看到我,是否相信鬼神的存在了?”

紂王無疑是個太過驕傲的人。在她主動挨近時身體驀地緊繃起來,卻始終沒有移動過一下。

蘇蘇歪頭看他,“你怕我嗎?”

他熊熊道,“妄想!”

“真是有勇氣的小家夥。”蘇蘇搖頭晃腦,也許是狐狸的皮囊太過可愛,沒多少威懾力,一開始的驚異過後,見她未有什麽行動他就慢慢放鬆下來。

“妖怪都是長你這副模樣?”

她思考了下,“大多數吧。”她見過的妖怪其實不算太多。

“那就沒有什麽好怕。”他表情越發輕鬆起來。

蘇蘇翻了個白眼,她該說對不起廣大的妖怪同胞,破壞了他們可敬可畏的形象了嗎。

“你見過神嗎。”

“算沒有吧。”神哪裏有那麽好見,平日在昆侖仙山上見到的,也多數是修仙者。真正的神,她尚是魔體,怕被衝撞了,等到她修煉成仙狐了,總會見識到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就算有神,凡間的災禍他們也依舊是視而不見吧。”

“那是天意,神不能『插』手。”

“既然如此,那他們還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我們的祭祀,隻是一句天意不可違就可以了嗎?”少年紂王不得不說是這個時代的憤青先驅,“那他們有何資格占據統治地位,我為王,為何不能以我為尊。”

此時的政權是神治,他無疑是一個充滿野心,想要徹底壓製神權,將天下全部捏在掌中的未來君王。

蘇蘇低聲咕噥一句,“這樣的日子總會到的……”

在未來,無神論者,科學教育是人類進程的主流。但不得不說,在這個時代意識清晰的提出這個觀念的紂王思想超前,雖然他的出發點是不滿神權淩駕於他之上,欲一統王族的權利。

蘇蘇聳肩,“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很顯然,並不適合於你的身份。”

“那又如何。”少年所特有的固執和驕傲在他身上一覽無遺,更甚於由於他的尊貴身份和天資聰穎,他的驕傲混雜著野心與勢在必得。

蘇蘇未再開口,隻團起尾巴抱在懷中,先不直言打擊他,等混熟了再潛移默化吧。

他便也沉默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你們妖怪平日是吃人的嗎?”

“不一定吧。”蘇蘇想了想,“我就從未吃過,認識的妖怪中偶爾有吧,算是嚐鮮,畢竟人也不是特別的美味。但也有一小部分的妖,對人肉特別有……執念?唔,就勉強用執念來形容吧。”

他咽了口口水,“那……你日後也會像其他妖怪那般吃人嗎。”

“並不是所有妖怪都要吃人,這個算是……各人口味吧。”蘇蘇靜靜的看他,“對於其他妖怪而言,人隻是食物,他們不喜歡吃,也許是沒有興趣或者是味道不合心意,對於食物的想法並不十分關注。但於我而言,應該說……我喜歡人,所以不願意吃人吧。”

少年沉默了一下,“你真是隻奇怪的妖怪。”

“謝謝,你也是個奇怪的人。”

少年忍俊不禁,過了片刻後道,“……我可以『摸』『摸』你嗎?”

那瑩白的近乎發光的皮『毛』,搖頭晃腦的說話,團著尾巴的模樣著實可愛。

蘇蘇猶豫了下,左右取舍了幾秒,伸出一隻爪子,傲慢的抬起尖翹的下巴,“我可以允許你撫『摸』一下我的爪子。”

“……”

數十年後,在紂王與周武王那場曆史上規模空前的戰爭中,周武王在《尚書·牧誓》中開列了紂王六大不可饒恕的罪狀,這便是曆史上最富有傳奇『色』彩的武王伐紂之戰,同時也是眾神在人間最後一場參與曆史進程的封神之戰。

此後,凡間再無眾神幹預。

而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周武王羅列的紂王最大的罪責正是怠慢祭祀不敬神明。

昆侖

十日後他要重開煉爐,薑尚回別苑取了芥子袋欲上玉虛峰采『藥』,回別苑時發現蘇蘇不在,興許和兔子外出玩耍去了吧……

隻是想到她那般『性』子,他躊躇了下……

“薑尚!”

蘇蘇未想到回來時正巧與薑尚不期而遇,不由暗暗感慨幸好她早已變回人形,未『露』餡。

“兔子不在嗎?”

“它繼續修行,”蘇蘇道,“兔子這次罕見的認真啊。”

薑尚點了下頭,“你與它何時自立門戶。”

蘇蘇立時停下腳步,“你要趕我們走?”

薑尚道,“畢竟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屋之下,於禮不合……”

“現在我和兔子還未成年,法力低微,隨時會被其他妖怪采補掉,若是留在昆侖,在你的庇護之下還有一線生機……”少女幽幽地望著他,“你當真要趕我們走?”

薑尚窒了下。

她突然偎入他懷中,雙手抱緊他,抬頭看他,“你真要我死?”她用的是‘我’,一步步縮小包圍圈……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死纏爛打了。

他向來冷心修煉,並非未有女子愛慕他,但饒是其中最大膽的小師妹,也做不到像眼前的少女這般大膽。他退開一步,雙手握住她纖巧的肩微微拉開距離……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怎麽連抱也不想抱我。”她重新撲回他懷中,小腦袋耍賴撒嬌般在他懷中討好的不住蹭阿蹭,“從前你明明不是這樣,從前你明明都常常抱著我,給我順『毛』,陪我談天……”這般親昵的動作,她做起來卻又……自然得仿佛不含遐思。

他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這兩者之間的差異,隻道,“我沒有討厭你,蘇蘇。隻是……如今你既然已為人形,自然這些禮法……”

她任『性』的打斷他,“我不聽禮法不聽禮法,你便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要趕我出去,讓我……”說到後來,語中含著點淚意,“讓我被其他妖怪吃掉,不管我了?”

“不是。”他沉『吟』了片刻,『摸』『摸』她的頭,“……罷了,你便留在這吧,我也會教你一些術法防身。”

“真的?”她驚喜道,“薑尚,我真喜歡你!”

他心一跳,皺起眉,“蘇蘇,‘喜歡’這兩個字在人間不可隨意出口。”

“但我是真心話。”蘇蘇歪頭看他,用著最純真的表情重複一次,“薑尚,我真喜歡你!”

看著他窘迫的移開視線,卻又努力維持淡然的表情,蘇蘇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這樣的薑尚此刻終於像一個‘人’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鬆下心緒,未有遮掩麵具的開懷大笑。

他垂下眼,看著她此刻極之明媚,仿佛破開三月煙雨的春陽般動人的笑靨,那是能灼燒人一般的燦爛。

“薑尚,你會保護我吧?”她將臉貼在他掌心,雙眼深深的凝望著他,輕軟的道。

“日後……你會保護我的。你也不希望我死,對嗎?”

他沒有開口承諾,隻是貼在她柔嫩頰麵的手,沒有鬆開。

“妖界的王是怎麽統治子民?”好奇寶寶提問。

某狐狸撓頭,“施行‘仁政’。民貴君輕,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仁者無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對著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宣揚仁政……真是五味雜陳。

少年忍了又忍,聽到最後到底還是忍不住噴出一口嘲嗤。

蘇蘇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們的王真有趣,”他道,“你們是這幾年開始施‘仁政’嗎?”

蘇蘇道,“向來如此。”所以你要記得以後千萬別走暴政的路子。

“那妖界是不是都一派祥和,沒有征戰?”

“並非如此,邊陲也有頻繁的戰爭。”

“那麽是你的王國實力最強大嗎?”

“並不算最強,也有幾個伯仲之間的大國。”

他似笑非笑道,“那麽他們也施行仁政嗎?”

蘇蘇停下來,再答下去,也不過是白費口舌徒惹疏漏罷了。紂王雖年紀小小,當真糊弄不得。

少年不疾不徐道,“究竟戰爭是哪一方率先發起?若是他們,他們也同樣施行你所謂的‘仁政’,那麽為何會發動戰爭?若他們並不施行‘仁政’,那麽依照‘仁者無敵’,他們的子民不是早就歸附於你們,為何與向來施行‘仁政’的你們還在伯仲之間?在我而言,施行‘仁政’應是在國家平定,國富兵強之時方有成效。戰『亂』之中,子民朝不保夕,又何以有時間去感念仁政,給他們糧食和活下去的空間便是他們的最大奢求。在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收複國土,擴張土地贏得子民,就算是掠奪他國來喂養本國子民也是理所應當。”

“莫非你認為‘以戰養戰’便是合理?”

“若他國不服,那麽他們可以有選擇。”少年勾起唇角,周身隱隱迸發出淩人的壓迫力,“選擇,被我掠奪,或者是臣服於我。”

蘇蘇聳肩,“好吧,但我不認為戰爭和暴力可以解決一切。”

“但我同樣不認為在征戰之中,‘仁政’可以解決,那不過是太過理想,迂遠而闊於事情。或許等到我商湯在我掌中已徹底平定,我會考慮。”

蘇蘇團著尾巴,好吧,如果戰爭年代,君王皆是這般認為,她想她可以理解那時候孟子在戰國受諸多冷遇無法推行‘仁政’的原因。

少年看著又熟練的蜷成一團的狐狸,道,“我該如何叫你,又該如何找你呢?”從它神秘的出現在他身邊開始,長久以來,他都不知道它的名字。每次總是它主動來尋他,他不喜歡這種被掌控的感覺。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蘇蘇慢吞吞的『舔』『毛』,心無旁騖的梳理著自己的形象。

他有些不悅,它的存在仿佛是一個秘密一般,一個隻屬於他自己的秘密。他以為自己在它心目中或許是特殊的,但並不是。

這讓向來都是天之嬌子的他有些挫敗。

蘇蘇伸出爪子扒拉一下他的頭發,把少年束得整整齊齊的發冠抓得淩淩『亂』『亂』,“你呢,我該如何叫你?”

他不情不願地道,“你喚我子受吧。”

“好吧,小受。”

“是子受……”

“知道了小受。”蘇蘇敷衍的再伸爪子扒拉下他的頭發。

他沉默了下,隨即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提溜起狐狸的後頸抱在懷裏,大掌捏住蘇蘇肥肥的兩頰用力蹂躪它

“啊啊,你真是隻讓人火大的狐狸!”

日子便在帝都和昆侖之間往返而去……

時間一久,薑尚也知道白日她在他走後的行蹤,對於她與現世未來國君的私交,他始終沒有質問也沒有去阻止什麽,以一種微不可知的態度縱容她。

他的心思極深,就像是昆侖山頂的冰湖,常年被薄冰覆蓋的湖麵之下,暗『潮』洶湧。

這樣清冷又難以捉『摸』的男人向來不是她喜歡的型,於是她常常會問自己,這麽多年來,究竟是何時,究竟是為何,她竟會對他漸漸有了異樣的感情。

“蘇蘇,你拿得是薲草,不是仙草……”

蘇蘇低頭看了看像海葵一般所有的葉子牢牢扒住她手腕的薲草,一股濃鬱的蔥味撲鼻而來,她忙不迭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用力的把緊扒著她的手的薲草甩下來!

隻見那株草在空中一縮,落地後立刻飛快的拉拔著根一路狂奔進林中去了。

她挑了挑眉,每次和薑尚采集丹『藥』時遇到的這些花花草草總是有趣無比,“薑尚,回去時的晚餐是什麽?”

“你餓了?”

“有點……”說到這蘇蘇就很是鬱悶,原本晚上想吃烤兔肉,但兔子以傷害了它脆弱的心靈為由要離家出走。於是她隻得在出來采『藥』時順便重新物『色』下晚餐。

“素菜或許不錯。”

“不要。”為了照顧兔子,他們已經吃了好多天的蘿卜了,她要吃肉,“唔……不然獵一頭老虎回去?”很久沒有吃老虎了,順便唾棄下“狐假虎威”這個字,虎算啥,在她狐狸眼中,也不過是盤菜!

薑尚道,“你隨意就好。”

此時的修仙者並沒有後世那麽多的規矩,比如茹素不殺生等等條款,甚至也可以如凡人般娶妻生子。

不過薑尚近乎無欲無求,在蘇蘇的努力熏陶之下並沒有著力改善生活品質的需求。

遠遠的,當他們登上山頂之時,不期然的,撞到小師妹也在此采『藥』。

她乍見他們時愣了一下,微白了臉,很是驚訝。

蘇蘇卻是老實不客氣的主動挽起薑尚的手,一臉無辜狀的睜大眼,她驚訝,她就比她更驚訝。撇撇嘴,惡意懷疑小師妹是不是早就已經踩好點,守在這了。

薑尚淡掃過兩人交握的手,未有阻止之意。

那日之後,他依然如常在玉虛宮修業,並未有任何解釋之意。小師妹咬了咬唇,看著他平靜無波的樣子,往日覺得安心的寧靜,此刻卻是這般刺眼……

“薑師兄,今日你們也一道來采『藥』嗎?”

他“嗯”了一聲,“師妹需要什麽草『藥』。”

“已經采好了。”她目光轉向偎在他身旁的少女,那日並未看清,這次在青天白日下仔細瞧她,即便心中難受,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少女確實是個美人,膚白腰細,體纖若柳,透著一股楚楚憐人需要保護的味道……

師兄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嗎。

她揚起一個活潑開朗的笑容,對蘇蘇道,“雖然初次見麵有些失禮,但我想說,你很漂亮呢。”

少女也跟著怯怯『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也很漂亮呢。”

她友善地道,“妹妹與薑師兄是何時認識的?師兄也真是的,一直藏著掖著不讓我們知道。我叫馬詩詩,不知該如何稱呼妹妹?”

她抓著薑尚的衣袖,小聲道,“……我叫蘇蘇。”

她開朗地笑著,“看來蘇蘇你很怕羞呢,這些時日師兄可有帶你好好遊覽過昆侖?”而後看了看薑尚簍中半滿的草『藥』,“師兄今天的草『藥』還未采完嗎。”

薑尚頷首。

“那我帶蘇蘇去這附近有趣的地方小遊下可好?師傅門下女弟子稀少,難得遇上妹妹,我帶她輕鬆一下,省的在師兄身邊悶壞了。”

見她這般熱情相邀,少女仰起頭,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他。

薑尚溫聲道,“去吧,隨師妹遊玩一會,我采完草『藥』後就在這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