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的到來,讓洛陽陷入持續的混亂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地停止顫抖,但並未讓夜晚平靜下來。

百姓驚魂未定,入目所及,屋舍倒塌近半,這邊還是大戶人家聚居區域,楊雲相信平民所住曲巷,屋舍倒塌的情況更為嚴重。

這還不算隨時可能到來的餘震的破壞。

董奇容在下人攙扶下站起來,驚魂未定,不過隨即臉上便浮現異樣的神采,他先看了之前喋喋不休的鄭家家主一眼,然後對周邊人道:“跟我救人去!”

此時他已忘記旁邊有個救苦救難的大功臣,跟楊雲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便直接帶人去“救災”了。

董奇容立功心切,覺得楊雲的使命已完成,剩下就是他表演的時間。

當董奇容帶人離開後,鄭家家主用不可思議的神色望著楊雲,驚魂未定地問道:“這……這位小道長……地動……您真能算出來?”

楊雲聳聳肩,道:“事實勝於雄辯……這位老先生,是否帶人回家,看看家裏人丁和財貨是否有大的損失?”

鄭家家主一個激靈,隨即點頭不迭:“小……仙長點醒得是,老夫這就回府……不用準備車了,到處是殘垣斷壁,有車也過不了……你們幾個麻溜些,回府看看家裏有沒有人被埋……”

人群在混亂中散去。

災情發生後,每個人最關心的便是家人的安危,連董奇容都阻攔不了聚集在他門前的壯丁回去查看情況。

楊雲絲毫也沒有貪功之意。

既然董奇容知道如何救災,他寧可自己從未出現過,在別人顧不上他的時候,先回家看了看幾個小蘿莉的情況,確認安全無恙,才帶著她們去看家宅、工坊以及鋪子的損失。

……

……

洛陽城西新安縣。

曠野。

皇帝鑾駕一行結成的營帳,綿延十裏。

夜色深沉,營地一片寧靜。

居中的帝王寢帳內,李隆基早早就寢。

李隆基疲憊不堪,當日他棄船騎馬,在山丘和荒野恣意狂奔,興致頗高,紮營後跟身邊幾名隨駕的大臣飲酒,醉後在高力士相扶下往寢帳安歇,連武惠妃與鹹宜公主前來問安,都被高力士阻擋在帳外,告知皇帝已歇下。

由於受小時候的影響,玄宗皇帝很喜歡洛陽,經常一住經年,此番到東都,又打算一年半載不回長安。

隨鑾駕而來的隊伍所帶之物非常齊備,光是運貨的馬車就有兩三千輛,這還不算洛陽皇宮原本就儲備的物資。

高力士沒有早早便歇下。

作為皇帝跟前最得寵的太監,他手頭的權力絕非一般臣子能比,此時他正在接收幕僚送來的禮物,全是地方官員和世家豪族孝敬的。

“高公隨聖駕往東都,東都士紳仰慕公顏,特派鄙人以薄禮相贈,待公有閑暇賜見,再行酬謝。”

東都派人前來送禮,以及地方上進獻貢品,不會直接送給皇帝,通常都是由高力士過一次手。

高力士在朝中地位無人可及,他並非朝臣,外官送禮隻要不被皇帝所忌,就算言官也無從參劾。

送禮的名堂五花八門,光是能見高力士一麵,便如同祖上積下陰德,不知要送上多少禮才可償還。

當然誰若能被高力士記下名字,加官晉爵不在話下。

高力士沒有查看大箱小箱的禮物,隻是微微頷首,讓送禮之人把一方木匣進呈到他麵前,打開後他探頭看了一眼,雙眼眯起,臉上多了幾分寬慰的笑容。

送禮之人一看便知,高力士對禮物還算滿意。

高力士擺擺手,馬上有人把禮物接過去,隨即送到專屬於高力士的馬車上。

高力士對來人道:“回去跟神官一幫管事說,讓他們不必為迎陛下大費周章,長安那邊該準備的早就準備好,隻要將陛下的寢殿收拾幹淨,裝點一新,陛下便不會多問。”

“是,是。”

使者恭敬行禮。

高力士隨即從袖子中拿出一封信來,遞過去道:“回去跟他們強調一下,需及早將張果道長帶到洛陽,陛下要賜見……聽說這位張道長擁有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迎張道長的時候務必問清楚。”

“是。”

使者又恭敬應了。

高力士這才過去拍拍使者的肩膀,道:“難得你來一趟,但不能挽留你住下,因為陛下明日午後便將隨船抵洛陽……之前是打過招呼,說不得驚擾百姓,但陛下感念百姓疾苦,若能遠遠注目眺望聖顏,對撫慰民心也是極好的。”

使者立即明白過來,笑著回道:“高公睿智,鄙人知道回去後如何對地方官卿傳話。”

高力士笑道:“你這家夥挺會辦事的,我身邊怎沒如此好助手?哈哈,回去後把事都傳達到,兩日後我會親自答謝為迎聖出大力之人。”

使者道:“東都士紳早就盼您親臨指點。”

“去吧。”

高力士點頭,“下次讓他們別破費了,以後少不得常來東都,送這麽貴重的禮物,久了他們也吃不消。一切從簡!”

……

……

送走使者,高力士的近侍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把剛才送來禮物清點出的數字詳細匯報。

高力士擺擺手:“都是下邊一片心意,給我多少不打緊,隻要貢品能讓陛下滿意就好……先挑選幾件還算入眼的,明兒一早我給陛下送去。”

高力士很“懂事”。

下麵給他送禮,他借花獻佛送給李隆基。

這樣他就等於是代皇帝收禮,最多是那些不起眼的“下等貨”扔了可惜,自己收藏起來。

別人想告他受賄都沒辦法。

而且高力士對李隆基真的很忠心,這也是他能在玄宗一朝風頭無兩的根本原因。

夜已深,高力士跟在長安皇宮一樣,沒有回私宅休息,而是到皇帝鑾帳旁的小帳篷安歇,方便侍候和傳話。

普通人要接近皇帝寢帳難上加難,但他進出卻易如反掌,快到皇帝寢帳時,遠遠有婀娜婦人帶宮女過來,正是武惠妃。

“阿翁,你這是自何處來?”武惠妃問道。

高力士手持拂塵,行了禮數,這才回道:“見了東都來使,問了迎聖籌備情況。娘娘還未安寢?”

武惠妃問道:“陛下酒可醒?”

高力士笑道:“正睡著呢。”

武惠妃白了高力士一眼道:“不會又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你幫忙掩飾吧?”

高力士趕緊擺擺手:“這我哪兒敢啊?娘娘是擔心陛下另結新歡?陛下雖帶了其他妃嬪來,但這一路上除了娘娘可沒人能麵聖,足見大家對娘娘情深意重,若娘娘再因此等事無風起浪,就怕惹陛下不悅。”

被高力士這一說,武惠妃才釋懷。

“還以為剛才有鹹宜在,你不肯對本宮說實話。”

武惠妃身為皇帝寵妃,也不敢跟高力士對著幹,為自己的行為做了解釋,“就算陛下動惱,不是還有你在?”

“娘娘抬舉。”

高力士慚愧一笑。

他突然記起什麽事來,湊上前道:“東都送來一些貢品,禦賜估摸明日就會到娘娘處。”

武惠妃笑著點點頭,不甘心看了皇帳一眼,神色轉冷,轉身就走。

高力士拉長聲音道:“娘娘走好。”

武惠妃揚長而去,無回頭相望之意,等人走遠,高力士繃著的臉終於鬆弛。

……

……

月黑風高。

高力士回過頭來,重重歎口氣。

旁邊早有太監見機行事。

見武惠妃走,一名太監出來想要請示什麽,高力士卻不耐煩地擺擺手,那名太監趕緊進內安排事項。

不多時,一名體態婀娜的女子被宮女扶著出來,顫顫巍巍往遠處的營帳去了。

高力士招招手讓太監回來,問道:“幸否?”

太監笑道:“爺,這您看不出來?不過陛下以為是惠妃娘娘,酒醒後有些不高興,怕被惠妃娘娘得悉。”

高力士板起臉來:“藏住了,天知地知。”

“那……”

那太監顯得很踟躇。

高力士比劃個手勢:“明早問過主子再定,帶在行伍中。腦袋瓜機靈一些,嚼舌根走漏風聲,那可是殺頭的營生。”

“是,是。”

太監忙不迭應著。

……

……

高力士回到自己的營帳,一個眉清目秀的暖被窩的小太監從裏麵出來。

高力士搓著手鑽進被褥,正要睡下,地動山搖。

“啊?”

高力士一驚而起。

他顧不上穿衣,一路跌跌撞撞往皇帝的寢帳奔去,剛跑出幾步路,他住的營帳已坍塌。

“二兄,二兄!”

李隆基的聲音從大帳內傳來。

高力士顧不上招呼門前侍衛,直接掀開帳簾進入外帳,又一把推開守夜的太監,跨步進入內帳。

“陛下,老奴在這兒。”

高力士摔倒在地,幾乎是爬著到了睡榻前,掙紮著站起,伸手往榻上摸去。

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沒摸到李隆基的人,高力士正驚恐間,卻有人一把抱住他的腿。

原來李隆基地震時一個骨碌從榻上滾下來,跌落地麵,剛才是趴在地上喊人。

“陛下,出事了!”

高力士想扶起李隆基,誰想主仆二人一起摔倒在地。

李隆基問道:“怎麽了?”

高力士沒回答,努力站起,扯著李隆基便往帳外走,但李隆基躺在地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二人才挪動一小步。

“救駕!”

高力士一把抓過旁邊架子上的木盆,雙手舉起放在李隆基上方,防止墜物傷及龍體,一邊扯著嗓子大喊。

侍衛從外進來,把寢帳塌陷一角的布料撕開,先把外圍的幾個太監和侍衛挖出,然後又齊心協力把李隆基和高力士從帳內救出。

李隆基和高力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背心感受到地麵的震動逐步平息,此時皇帝的寢帳尚未完全倒塌,不過營地內其餘營帳,十個倒了九個,禦林軍和侍衛亂哄哄的,像沒頭蒼蠅一般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