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坊內亂成一鍋粥。

董奇容派出的役夫,沿著坊內大街和曲巷,拖著燃燒草料的馬車各處遊**,同時還有人一邊敲鑼打鼓,一邊大喊大叫:“走水嘍!走水嘍!”

百姓半夜裏被吵醒。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煙火味,許多人披著衣服走到外麵的天井裏一看,半邊天都被映紅了,也不知火頭在何處。

家裏男丁驚疑之下,出門來打聽情況,被役夫告知所有壯丁一律要被征調,參與滅火。

“把家裏的婆姨、老人和孩子都帶出來,出門躲避!”役夫大聲喊道。

這時代的房屋都是木質結構,大火一燒就是一片,必須要一邊組織澆水滅火,一邊拆除部分房屋,形成隔離帶,阻止火勢蔓延。

各家各戶沒法繼續入睡,外麵太亂,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他們寧可隨大流,聽從役夫的話出門暫避。

家裏男丁把竹竿和水盆等救火工具帶上,一家老小在簡單收拾後走出家門,不想剛出門,便有等候在旁的役夫刷漿糊貼上封條。

“這是什麽意思?不是說要救火麽?”

家裏的男丁跟熟悉的役夫爭論。

役夫道:“這是董坊主的安排,防止有人進入各家偷竊,人必須留在室外,三五成保,各家老弱婦孺都要充分動員起來。”

“那救火呢?”男丁問道。

役夫匆忙去封下一家的門,邊跑邊喊:“隻管帶東西到坊主家門前的空壩集合!”

在大唐,男丁即便不服兵役,每年也要完成必要的勞役。

服勞役在城裏基本是以坊為單位,現在是坊主征調,說有火災,需要動員所有人參與救火,男丁們沒有資格質疑,囑咐家裏人兩句,便帶著救火工具,往董奇容府宅奔去。

……

……

上林坊一片混亂。

看著來往奔跑的人群,楊雲無法判斷各家是否會聽從征調,把人疏散到空曠地帶。

“仙人,已按您的吩咐,把坊內各戶人家引了出來,男丁都往坊主家去了,其實……讓他們留在各自的曲巷,維持秩序不是更好?”

先前董家名叫宮長生的護院領班,見楊雲從坊門處回來,趕緊迎上前說道。

雖說地震的事尚未得到驗證,但這時代的人普遍迷信,楊雲作為河南尹尊崇有加的道士,再加上先前一係列神鬼莫測的手段,宮長生對楊雲恭維異常,再不是初見時那囂張跋扈的模樣。

楊雲並不喜歡宮長生這種欺軟怕硬之輩,但他還是稍微做出解釋:“隻有把各家男丁召集起來,各家少了主心骨,才不會壯膽返回家中……而且壯丁聚集在一起,方便地震之後救災!”

“救災?”

宮長生不解。

楊雲道:“一旦地動,屋舍倒塌,誰敢保上林坊內無人被埋?再者別的坊不需要派人協助救治?”

宮長生恍然大悟:“有道理,還是仙人您想得周到。”

突然董家那邊有人舉著火把跑過來,一路因被煙塵所嗆,邊跑邊咳嗽。

“楊道長嗎?坊主請您過去!”來人喊道。

楊雲心想:“上林坊鬧出這麽大的亂子,董奇容害怕事情兜不住,更怕我跑了,幹脆把我叫過去頂著。”

宮長生問道:“仙人您……?”

楊雲先對安倫吩咐兩句,讓她回去通知幾個小蘿莉不準進家門,留在外麵空曠地帶,這才道:“既然董坊主有請,那貧道就去見見!”

說完楊雲一馬當先,大步往董家而去。

……

……

董家門前亂成一鍋粥。

上林坊到底是洛陽城北“高檔住宅小區”,除了普通百姓,還有不少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在此落戶。

外麵鬧得很厲害,董奇容揚名立萬的心思不知不覺淡了下去,滿上心頭的全是恐懼。

“我怎麽就鬼迷心竅聽信了那小子的鬼話,同意讓他這麽鬧騰?再如何隱藏,明天外麵的人能不知?”

董奇容急得直跺腳。

眼看董家門前的壯丁越聚越多,各處放火的人相繼歸來,唯獨不見楊雲身影,他更是心驚肉跳,生怕楊雲就此跑了,把爛攤子甩給他。

“董坊主,到底是何事?不是說救火嗎?為何到現在都不見火頭?您這大半夜的是要鬧哪出?”

有官宦之家派了下人前來交涉,對董奇容的態度極為不善,這讓董奇容更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董奇容解釋道:“這是連府尹都推崇不已的楊道長的主意……他說今晚有地動,必須讓坊內各家的人全從室內出來,鄙人不過是聽從他的意見行事罷了。”

有人罵道:“這不是瞎胡鬧麽?這好端端的怎會有地動?明日天子可是要駕臨東都,天子的威嚴還不足以震懾我們這腳底下的妖孽?”

“都冷靜一下。”

董奇容見世家、官宦和大戶之家的代表個個群情激奮,趕緊出言安撫。

正在此時,有人喊道:“楊道長來了!”

董奇容在火光映照下見楊雲回來,好像看到救星一般,趕緊指著楊雲道:“這不楊道長就在那兒,你們有事問他吧!”

那群人本來很氣憤,見楊雲到來紛紛簇擁上去。

楊雲卻不跟這些人廢話,他精神力外放,一股氣浪彌漫開來,人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推開,楊雲好整以暇地走到董奇容跟前。

董奇容以為楊雲會被人圍起來興師問罪,卻未料一眨眼工夫已走到近前。

楊雲道:“董坊主,可有把全坊百姓疏散出來?”

董奇容咽了口唾沫,道:“正在弄,不過上林坊地界可不小,怎麽能保證各戶人家全都出來了?”

楊雲生氣地道:“作為坊主怎能如此不負責任?趕緊派人去核查!”

世家大族的代表厲聲喝問:“你個小道士好生無禮,今天的事感情都是你搞出來的?你是想讓整個洛陽城不得安寧是吧?”

楊雲道:“若出事我自會找官府請罪,現在各家必須把人帶出家門,難道你們想讓家眷掩埋於廢墟中?”

“董坊主,這小道士是不是瘋了?”有人轉頭問董奇容。

董奇容騎虎難下,此時他隻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楊雲身上,苦笑道:“既然楊道長如此說,那就按照他的吩咐辦理……不過,有人怎麽勸都不出來,那也沒辦法,誰一心想求死,誰還能攔著不成?”

董奇容的話很不中聽,引起在場不少人的怒火。

不過,這些人顧不上跟楊雲和董奇容多廢話,趕緊回去通知府上,告知是怎麽回事。

……

……

世家、官宦和大戶之家的人陸續散去,隻剩下從普通民戶召集來的壯丁還一頭霧水地看看這看看那,不知所措。

董奇容想送世家和官宦之家的代表離開,卻知自己不受待見,隻能過來期期艾艾地對楊雲道:“楊……楊道長,您……真的確定,今晚會有地動嗎?您也看到了,上林坊這麽多人家,今晚若太平無事,誰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楊雲笑道:“對董當家來說,還有退路嗎?”

董奇容一拍大腿:“哎呀,真是豬油蒙了心,這算哪一出?”

旁邊有大批役夫前來匯報,將坊中各處情況匯總過來。

上林坊的組織性比較強,又有走水為借口,各家家門被封,大量百姓不得不露宿街頭。

不到半個時辰,除了少數權貴家庭無法求證外,其餘百姓皆已走出家門,到現在為止,絕大多數人還以為是上林坊哪裏失火,就是不知具體所在,也不知自己家裏的男人在哪裏救火。

很快子時過去,人們又困又乏,在外麵等了半天,空氣中彌漫的煙火氣被風吹散,很多人懨懨欲睡。

那些男丁都想回去跟家人團聚,他們覺得這完全就是一場鬧劇。

董奇容先出去安撫了一下,不過更多的人前來興師問罪,幾個世家的家主聯合起來,一同來找董奇容的麻煩。

“董坊主,今天的事你作何解釋?”

一名穿著深緋色袍服,腰佩銀魚袋,一看就是致仕官員模樣的老者,用質問的口吻說道。

董奇容恨不能躲到人群後麵。

楊雲跨步上前:“這位老先生,難道剛才你們派來的人,沒把事情說明白?”

那老者惱火地道:“什麽地動!光憑你一人之言就敢做此定論?這裏可是東都,天子腳下!如此妖言惑眾,殺頭都不足以贖罪!”

董奇容苦著臉道:“鄭公請見諒,這不都是鄙人聽信這小道士妖言麽?他身上帶著一股邪氣,當時也不知怎的我就答應下來了……”

董奇容這會兒非常怕事,為自己找台階下,還沒確證事情是否會發生,搶先把責任往楊雲身上推。

“這是何人?”

曾官至禮部侍郎的鄭家家主指著楊雲喝問,他身後幾名壯漢衝了出來,想上前捉拿楊雲,卻被楊雲身周幾名董府下人給攔住。

那些董府護院見識過楊雲的本事,知道他神通廣大,侵犯不得。

鄭家家主轉向董奇容:“董坊主,莫非你還要包庇這小子不成?”

董奇容還未回答,楊雲道:“貧道乃武尊真人座下大弟子,楊雲是也,不知你是哪位?”

鄭家家主一怔,這麽多年了他沒見過如此無禮的後生。

“鄭公,這位是劉府尹推崇有加的道士,明日要去麵聖,就算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這事我們先放下,明日跟劉府尹說過,再教訓他也不遲。”旁邊有人出來勸說。

鄭家家主一肚子的怒火,偏偏因為已不在官場,無法發作,隻得厲聲喝道:“你小子等著……”

話音未落,突然感覺腳下一陣搖晃,身體踉蹌起來,剛開始他還以為大半夜沒睡覺,頭暈目眩所致,想開口讓旁邊的隨從攙扶,不想隨從也跟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地動了!地動了!”

董家門前空壩上聚集了大批人,還有街巷外麵也是人頭攢動。

此時所有的建築都在搖晃,掛在董府門口的燈籠就像**秋千一般,都快甩平了,人們驚恐萬分,紛紛趴在地上。

大地“嚓嚓”著響,由於震動太過劇烈,鄭家家主一頭栽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過了好一會兒,大地平靜下來。

眾人喘了一口氣,鄭家家主剛要掙紮著爬起來,更大的動靜開始了,大地就像搖籃一般,左右搖擺,隨後便聽“隆隆”巨響傳來,周邊屋舍開始大麵積倒塌。

“啊!”

驚呼聲,慘叫聲,哀嚎聲,響徹雲霄,劃破寧靜的夜空。

洛陽城注定要過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