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逢故人

劉錡卻覺得都督說的不是真正的理由。不過他並未再問,隻是又奏報起別的事情,張誠一一做出決定,劉錡連聲答應。

將事情都奏報完畢後,張誠又同他笑道:“到年底了,你也不必一直忙於辦差,許多事可以交給下屬。”

“多謝都督掛懷。”劉錡答應一句。但他不會完全遵從張誠的勸告。前次他去龜茲鎮辦差,封常清話裏話外的意思會在明年將他調回都護府裏,多半會重新帶兵,擔任純粹軍職。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做純粹的領兵大將還是方麵官,下意識想多積累點辦理行政事務的經驗。雖然以後多半用不到,但誰知道呢?

劉錡又與張誠說了幾句話,轉身離去。他回到公房,叫來下官、將事情吩咐下去,看時間快到午時,轉身走出衙門。他雖然要多積累經驗,但無事幹的時候也沒必要一直在衙門裏麵幹耗時間嘛。

他走出大門,恰好迎麵遇到趙平,也不知他是才來還是適才出門辦事。趙平看他一眼、點點頭,並未說話,二人錯身而過。

‘趙平將昨夜吃酒時說的事情都忘了,還是不好與我顯得更熟悉一些?’劉錡想著。不過他很快將這件事拋在一旁,他還要去吃酒呢。

之後半個多月,劉錡每日上午來衙門,中午就下值,或者吃酒或者回家看書。聽聞岑參要再次來到安西大都護府,他忽然想起自從潔山之戰後他幾乎沒看過除兵書之外的書,心裏發虛,不管有用沒用也趕忙補救。

很快到了臘月二十三日。這時還沒有小年的說法,隻被叫做祭灶節,民間也並不將其看做甚底正經節日。不過這一日清早最近溜號現象嚴重的都督府衙門竟然僅有長史趙平一人缺席,眾人都聚在大廳裏,一邊閑聊,一邊似乎在等人。

“今年都護府送來的年賞會有甚?”一人說道。

“還能有甚?不就是那些東西,酒,錢,馬,兵器。不對,過年不會賞兵器,所以隻有錢、酒、馬。”另一人回答。

“不會有其他玩意兒?”

“未必沒有,但咱們定然拿不到。”說話這人向張誠、梁事成等人努努嘴。“都是大官,或被上頭看中的人才能得到。”

他們正說著,與張誠說話的劉錡感覺有人看他,側頭瞧過來,這幾人趕忙裝作聊黃色笑話的樣子。

啥也沒發現的劉錡隻能轉回來,繼續聽張誠等人閑聊。“聽說劉單病了,今年押送年賞來嗢鹿州換了別人。”張誠道。

“那是何人?”梁事成問道。

張誠似乎知道是誰,但並未立刻搭話,而是看了劉錡一眼;劉錡有些莫名其妙:‘你看我作甚?’

張誠見他沒反應過來,表情倒也沒甚變化,就要回答:“我恍惚聽說是……”

但就在此時,一人忽然跑進來,喘口氣一邊行禮一邊說道:“都督,別駕,諸位上官,運送年賞的士卒已經抵達嗢鹿州,為首官員正在趙長史的陪同下趕來都督府。”

“已經來了。”張誠止住原來的話頭,出言道:“隨我迎出衙門。”話音未落就向外走去。眾人趕忙跟上。

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見到十餘人正踱著馬步向這邊趕來。在離著門口十幾步遠的地方這些人翻身下馬,快步向前走來;為首那人離著五六步遠就笑道:“張都督,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張誠伸手握住來人的雙手,笑著回答:“一別三年,不想再次見到你卻是在這種場合。”

“哈哈!”來人大笑起來。

他們二人寒暄幾句,張誠道:“寒暄還有的是時候,現下現將流程走完。”說著,他彎腰行禮道:“多謝都護府賞賜。”

“多謝都護府賞賜!”嗢鹿州所有官員都彎腰行禮道。趙平也趕緊來到梁事成身後的位置一同行禮。

來人本不想和他們走虛頭巴腦的流程,但見眾人都彎腰行禮,也隻能咳嗽一聲,現編了幾句話,傳達封常清對他們的問候;待他說完後嗢鹿州眾人再次彎腰行禮。

“好了,流程走完,可以寒暄了吧。”來人又道。

“哈哈,岑判官,早已為你準備好了宴席,等過一會兒在宴席上暖暖和和的寒暄也不遲;何況這兒還有你一學生,自古天地君親師,師長與學生關係可比友人之間緊密多了,你還是先與你學生寒暄吧。”張誠笑道。

“多謝張都督。”岑判官說了一句,來到劉錡身前,盯著他看了幾眼,表情有些感慨,說道:“劉錡,好久不見。”

他在趕來嗢鹿州前,已經知悉劉錡在他離開後三年取得的成就。他拜見過封常清後就尋找最近一二年去過嗢鹿州的人打聽劉錡的消息。被他打聽之人聽聞他打聽的是劉錡,立刻上下打量他幾眼,詢問他為何要打聽劉錡。當時岑參覺得有些奇怪,但沒多想,坦誠說出自己與劉錡的關係。卻不料那人立刻變得十分熱情,而且慢慢說出了劉錡這三年來的境遇。

“見過岑先生!”劉錡卻立刻鄭重地行禮道,神色十分激動。

早在他與張誠打招呼的時候,劉錡雖然看不見但也通過聲音分辨出來人竟然是岑參,頓時激動的不能自己,渾身發顫,勉強跟隨眾人一並行禮,這時見到岑參來到他麵前再也忍不住,差點兒哭著行禮。

岑參是他來到這一世,第一個感受到長輩關愛的人。張滸也是他的長輩,而且對他比岑參更加十分關愛;但張滸平時也沒個正行,劉錡從他身上感覺到的不像是‘長輩關愛’,反而像損友的關心;隻有岑參,在他麵前一直是以長輩的形象出現,且對他十分關愛,使得當時‘初來乍到’的劉錡一直掛念著他。

“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岑參笑道:“若是再次來到安西前有人告訴我你做了一府司馬,我定然以為他想要蒙騙我;但卻沒想到,你竟然能夠立下那麽多功勳,且成為司馬。”

說實在的,岑參聽到劉錡的境遇後半晌沒反應過來。一個在自己的提攜下才成為官吏的人,竟然在短短三年內成為一府司馬。但他在回過神來後卻毫無嫉妒之意。就比如岑參此時看向劉錡的目光,一半帶著驚訝,另一半卻帶著欣慰之色。雖然劉錡此時已是一府司馬,岑參在中原時萬萬選不到這樣官職,換句話說此時劉錡的官兒已經比他大了,但在他眼裏劉錡仍然是自己晚輩。見到晚輩有了出息,他自然而然生出欣慰之感,豈會嫉妒?

“我來時還與一友人說,三年前在安西收了一個弟子。若是讓他知曉你三年多就從士卒成為一府司馬,準保驚掉他的下巴。”岑參又道。

“這都是岑先生教導的好。”劉錡下意識說道。

“哈哈,這哪裏是我教導的好。”岑參笑道:“我隻會吟詩作賦,可不會打仗,這都是你自己有本事。”

“並非如此。岑先生教導錡讀書,對錡升官十分有用處。”劉錡趕忙說道。

“是這樣麽?”岑參又笑道:“既然你這樣說,我厚著臉皮就當對你升官有功勞了。”

“岑先生,”劉錡這時與岑參有說不完的話,但他才說三個字就被張誠打斷:“岑判官,劉司馬,先赴宴,待宴會結束後你們再寒暄,如何?”

“是我失態了。”岑參趕忙露出抱歉的笑容,對眾人團團一揖。

“諸位同僚,對不住,是某孟浪了。”劉錡也反應過來,同眾人行禮。

大家其實心裏是有怨氣的。‘你劉錡見到一個熟人,似乎還是關係親密的熟人寒暄歸寒暄,別浪費我們的時間!誰想冷得要死在大門口站著啊!’但這時候誰也不會把真實想法表現出來,紛紛虛偽地說道:“沒關係!”

劉錡又行禮一番,眾人這才向內衙走去,參加宴飲。

這一頓飯劉錡吃的味同嚼蠟,雖然忍住不看岑參,甚至還有心思與旁人吃酒說話,但他的心思是人都能看出來。張誠也不拖延,待眾人都放下碗筷後就對岑參道:“本想與你說話,但現下看來還是改日再說。你會在嗢鹿州待幾日?”

“封節度說年前不必再拜見;何況冬日路途不好走,就算緊趕慢趕也無法在年前回到龜茲鎮,打算待到正月初一再啟程返回。”岑參道。

“那明日咱們再暢談。”張誠笑道:“現下先去與你的學生說話吧。”

岑參又同他拱手為禮,之後才轉身走出內衙,與劉錡一起離開。

他們二人在街上邊說話邊走。主要是劉錡說岑參聽。聽到劉錡這三年的經曆,岑參道:“我再想不到,你竟然能夠獻出妙計,立下多個功勞,又能得封節度看重。”

但說完這話,他卻又長歎一口氣。他自己做過的最大官職才是兵曹參軍,遠比劉錡小;判官地位較高,但也隻大致等於司馬、長史,與劉錡相當。他今年已經四十歲,在宦海中掙紮了二十年才是這個地位;劉錡今年才二十二歲,為官三年已與他等同。岑參不由得為自己的境遇感歎。

“先生,怎麽了?”劉錡忙問道。

“無事。”岑參勉強笑道:“隻是對你的經曆感覺驚訝。你這番故事若是在中原被人知曉,足以寫一本傳奇,成為後世人的消遣讀物。”又轉移話題道:“咱們現下這是要去哪?”

“自然是學生家中。”劉錡有些緊張地笑道:“學生在大勃律之戰後用賞賜的錢在嗢鹿州買了一棟宅院。學生家中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先生住下。先生今夜不要住在驛館,住在學生家裏。”

“那我就叨擾了。”岑參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但隻是笑道。

“先生下榻足以令蓬蓽生輝,如何說的上叨擾。”劉錡的笑容更加真誠。

他們很快來到劉錡家中。一女子從內院迎出來,見到一名陌生男子愣了一下,行禮道:“見過這位官人。”

“這是都護府岑判官,還不快去上奶酪。”劉錡吩咐道。

“是。”女子福了一禮,轉身向廚房走去。

“她是你妻子?”岑參坐下問道。

“旁人送的妾。”劉錡並不十分在意地說道:“因家中需人打理,就接受了。”

“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怎還不娶妻?”岑參又問道。

“沒有合適的人選。”劉錡比較隱晦的將心思告訴了岑參,最後說道:“雖然合適的人家都沒有年紀相當的女孩,但我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不急。”

“這,”岑參不好評價劉錡的擇偶觀。他覺得劉錡有封常清看重,現下又已經做了一府司馬,完全沒必要再苦苦追尋一門好親事。但他自己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能有個得力的嶽家仕途多半會平順得多,也沒臉批評劉錡。

這時劉錡之妾端著奶酪回來,放在桌上,福禮後又轉身離開。

“家教不錯。”岑參點評道。

“這可不是我**出來的。將她送我那一人出身中原大族,家中**人確實頗有手段。”劉錡也感歎道。他前世可從未見過這麽會服侍人、而且懂得進退的人。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前世從未達到這樣高度的緣故。他並不知道後世的那些超級有錢人過得是啥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