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望烽火

太陽高高升到半空,照亮了原野;但好似隻過了一瞬間它就又向西邊落下,僅僅留下餘暉,自西向東照映著弓月城與車嶺。

此時在車嶺通向弓月城的那一道無正式名稱、僅僅被俗稱為弓月口的隘口上,潛伏著五十七名身穿墨綠色外衣的大唐將士。墨綠色並非是大唐軍隊的官方外衣顏色:因按照五行相生的理論大唐是土德,所以唐軍士卒的外衣是土黃色。墨綠色的外衣是在劉錡的堅持下才討要來的。

“這顏色果然神奇。”被派來埋伏的這一隊的隊正正驚喜地說道:“隻要不露出臉,在白日哪怕僅僅相距幾丈都無法發覺,極適合在山林中埋伏穿著。”

“這是自然。”劉錡笑道。後世在叢林地區作戰的各國特種部隊穿的都是漸變的綠色外衣,甚至將臉都塗成綠色;他現在找不到漸變的綠色布袍,也找不到足夠的顏料,但幾十件綠色外衣還是能辦到的。

“參軍的排兵布陣也十分妥當。”隊正又道:“使三十人在前,分列在小徑兩側上方,發現突騎施人就扔下滾木礌石,砸傷砸死他們,也是用來堵住道路,之後發射箭矢射殺蠻夷,必定能使一人不得通過;二十人在後,充作預備;另有數人隨時等待點燃篝火告知城內。這番部署萬無一失。”

“但是,”隊正又忽然說了這兩個字,且欲言又止。

“哈哈,這有甚不能說的。”劉錡笑道:“但是卻又有兩點不足之處。一來,撥來的人大多是今日清晨匆匆征召入軍的,老兵僅有十人;雖然其中不少人曾上陣打仗,但畢竟與久經訓練的將士不能相比,尤其在互相配合時。”

“二來,人數也太少。若是能有三隊人馬,再備有充足的滾木礌石與弓箭,突騎施人來多少都討不了好;但這樣少的人、這樣少的武器,隻能擋住突騎施人,而無法將他們殲滅。”

見劉錡說破,隊正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隻能喃喃地笑。劉錡也不以為意,又道:“不過安校尉這樣做也不錯。畢竟誰也不敢保證突騎施人一定走這條路,若是押上大半的士卒但卻押錯了,這罪責任何人也承擔不起。”

“參軍能理解便好。”隊正道。他是安萬裏的下屬,自然偏向於安萬裏,即使他認為安萬裏這次的決定是錯誤的仍然偏向。

劉錡輕笑一聲,沒再說話,似乎是在琢磨事情。因天色還早,隊正也閑得無聊,又問道:“劉參軍,你可是在琢磨萬一突騎施的人馬超過預料該如何對付?”

“不,我是在想,要來襲擊弓月城的這些蠻夷,確實是突騎施人嗎?”劉錡道。

“楚項不是交代說為突騎施人?難道他仍在撒謊欺瞞?但這對他有甚底好處?”隊正道。

“不,未必是楚項刻意欺瞞,或許他也不知這些人的真實身份。”

“劉參軍為何這樣想?”

“自從天寶三年斬殺莫賀達幹後,突騎施人就衰弱下來,緊鄰嗢鹿州都督府的富饒的伊麗河下遊都被葛邏祿人占領,部族多不得不遠走碎葉水上遊;就算有些部族滯留在潔山都督府或雙河都督府的地界,但這樣的小部族自保還來不及,豈會考慮重振突騎施這樣的大事?”

“那來襲者不是突騎施人,又是甚底人?”隊正聽劉錡說的有道理,但又疑惑地問道。

“不知。”劉錡搖頭。“抓到俘虜後才能知曉。”

“那就盡力抓幾個俘虜。”隊正說道。

“最好能抓幾個俘虜。但一定要記得,攔住敵人為第一要務,也切不可為抓俘使將士戰死。”

“是。”隊正答應道。

說完這話,他們又閑聊一會兒,感覺口渴了,也不再說,劉錡靠在大塊岩石上,隊正慢慢走到前麵盯著道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早已消失,清冷的月色替代日光照耀在山穀中,在地麵映出斑斑駁駁的斑點。臨時撥給劉錡的士卒漸漸不耐煩起來。他們本就是百姓,即使打過仗甚至殺過人也是百姓,紀律遠不如入伍多年的士卒,有人忍不住想要與旁人說話,被老兵喝止住了。但老兵也在心裏暗暗焦急:‘若是突騎施人再不來,這些青壯就要約束不住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前方傳來一股聲音。這聲音不似人走路的腳步聲,也不是‘噠噠’的馬蹄聲,聽起來悶悶的,像是虎、狼之類腳上有墊的動物在行走。可虎幾乎從不成群結隊;狼雖然聚群,但似乎也不會聚集這麽多。一時分辨不出這是甚底聲響。

但隊正聽了一會兒,忽然臉色變化,低聲吩咐道:“所有將士,準備襲擊,突騎施人來了。”

“突騎施人?突騎施人走路發出這樣的聲音?”許多人疑惑不解,但出於對隊正的信任仍然做好了準備。

很快,發出悶響的東西出現在他們眼前。那是一匹匹的駿馬,馬背上坐著一個個全身都被衣衫包裹住的人。大家對馬蹄踏地發出的竟然是這種聲響更加不明白,可也都緊緊扶住滾木礌石,待隊正一聲號令就要推下去。

但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下麵傳來幾聲狗叫,突騎施人也猛地停了下來。“不好,他們帶了狗,聞到了人身上的味道!”隊正驚叫一聲,也等不得他們走到最佳的伏擊位置,大叫一聲,命將士們將滾木礌石推下去。

刹那間,許多木條石塊落下去。已經有一部分突騎施人進入伏擊圈,急切之間也來不及後退,頓時被砸中,死傷狼藉;但大多數人都不在伏擊圈裏,匆忙向後退。

“快,點燃烽火,告訴弓月城突騎施人翻越車嶺而來!”劉錡臉上一閃而過高興的神色,但隨即消失無蹤,吩咐自己從嗢鹿州帶來的幾名曹丁讓他們點燃烽火。

吩咐完這句話,劉錡拿起弓箭,將包裹著浸了油布條的箭矢放在煙火上點燃,張弓搭箭將箭矢射向突騎施人。那些將滾木礌石都推下去的將士也紛紛拿出弓箭射擊。

突騎施人也以弓箭還擊,更有許多人瞄準了射火箭的劉錡。但他們在穀道下方,離著劉錡又較遠,箭矢飛到一半就紛紛落下來,甚至落在自己人腦袋上。

見此情形,突騎施人首領趕忙下令不要瞄向劉錡,而是向左右兩側射箭。唐軍開始出現傷亡,但因人人著皮甲,又能趴在石頭後麵,隻有三人被射中,傷勢也不重。

‘現在的局麵明顯是唐軍占優,雖無法殲滅他們,但也將他們堵在隘口不得出,實現了作戰目的。’劉錡想著。‘看來我的指揮才能還是不錯的嘛,以後應當能成為一代名將。’

可就在這時,一名曹丁忽然大聲叫道:“劉參軍,弓月城也點燃了烽火!”

“甚!弓月城也點燃了烽火!”聽到這話,劉錡趕忙放下弓箭,回頭看向弓月城方向。他隻見在弓月城東城門外有點點火光,還有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傳來;這一麵城牆的城頭更是被火把映的如同白晝。

“突騎施人竟然分兵了!”劉錡又羞又惱。沒想到在有內應的情形下,他們竟然還分兵進攻弓月城!

“一定是看到參軍點燃的烽火後,安校尉派兵支援;但派出的兵才出城就發覺城外也有突騎施人,想要退回城卻被突騎施人緊緊咬住。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迫與突騎施人在城下交戰。在城下交戰,即使有城頭的弓箭支援,但也凶多吉少啊!”隊正回來看了幾眼,有些驚慌地說道。

“這如何是好?”劉錡焦急地說道。他不知安校尉派出城支援他的將士有多少,若人數太多且都是老兵,待他們被突騎施人殲滅後城池未必守得住。那樣的話,他這邊打的再漂亮,又有甚用處?

可也不能貿然支援。他麾下的這一隊兵雖然人人有馬就在隘口外拴著,但安萬裏給他的滾木礌石不多,若一隊人馬全都撤走或隻留幾人,麵前的突騎施人就能頂著稀疏的箭矢搬開滾木,越過隘口,與另一支突騎施人匯合,更難對付。

隊正沉默不語。他也不知曉安萬裏到底派了多少人,不敢提出建議。

劉錡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但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做。他又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弓月城,正要低頭忽然見到自己樹立在一旁的大旗。他身為參軍,也有資格繡自己的姓字旗幟了;這次來隘口伏擊,也把旗幟帶了來。

“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曹隊正你過來。”劉錡忽然驚叫一聲,又叫隊正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劉參軍,這太危險了,若是突騎施人……,參軍恐有性命之憂。還是下官去吧!”隊正道。

“不成!你不成,隻能我去!”劉錡語氣堅定地說道:“你留在這裏,將隘口守住便好。”

“軍情緊急,也沒時間廢話了。你立刻叫十個人過來!”他又吩咐道。

隊正見劉錡態度堅定,況且自己也擔憂弓月城,不由得答應了,轉身去招呼幾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