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不甘與慶賀

“都護,因昨夜大雨難行,才出營寨就摔傷多人,所以段都尉帶兵追出沒多遠就收兵回營。段都尉請示都護,今日是否要追擊?”天亮後,李珙剛一走進帳篷,劉琦放下手中文書對他行禮後立刻問道。

“這種事你決定便好,何必再問我?”

“都護,嗢鹿州之戰已經結束,屬下無權再指揮段都尉;況且,屬下也不知該不該追。”

“前一句話不要再說了,你很快就將擁有不需我允諾才能指揮他們的權力。但後一句話,還有你無法決斷之事?”李珙最後笑著問道。

“都護,追與不追各有利弊。利處,則是能再多殺些大食兵,而且咱們派的是騎兵,從嗢鹿州城一直到穀口都以平地圍住,段都尉也不會帶兵進入丘陵,不擔心被大食人埋伏。

弊處,則是有可能會勞而無功,甚至因為輕敵損失比大食軍更大。不瞞都護,屬下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曾派出斥候沿著大食人撤退的道路走了幾裏,斥候回報稱路上沒看見幾個掉隊的大食兵,可見大食軍雖然敗了,士氣卻不低,將領也指揮有方。追兵未必能贏。若又提前告知潔山城周圍的軍隊來援,更有可能敗。”

“說的有利,既然如此,那,”李珙猶豫片刻,最後說道:“那就不派兵追擊。”已經大獲全勝,他不願再有死傷。

“是。”劉琦答應一聲,轉身吩咐護衛。護衛領命退下。

“劉琦,你又在忙甚?仗都已經打完了,哪裏還有這麽多事情值得忙碌?”李珙又問。

“都護,正因為仗打完了才有許多事情要忙。”劉琦回答:

“首先,是對有功將士的獎賞。此戰先後有過六萬將士參戰,立下功勞之人數不勝數,尤其城中與大食兵打巷戰活下來的,幾乎人人立功巨大。雖然最後由都護評定,屬下也得會同眾將領定下一個章程,再呈報都護。”

“其次,是籌備今晚宴飲。按照都護吩咐,今晚要舉行盛大宴飲,所有將士慶賀打敗大食,要準備的東西也太多,還要斟酌哪支兵今晚守備。”

“再者,大食軍也留下許多東西,也都需要清點後存入庫房,或分發各軍使用。”

“這麽多事情,屬下當然忙碌。”劉琦也不知是在表功,還是怎地,把自己在做的事都大略說了說。

“先放下。”李珙卻道:“這些事情交給幕僚處置,幕僚處置的差不多了,你最後掌總便可。咱們說說在嗢鹿州城外的這最後一戰。”

“哎,還是有些不甘心啊!”他又歎道。他們幾乎就能隻讓幾千大食兵撤走,完成畢功於一役;最後卻功敗垂成,讓近三萬大食兵逃走,他十分不甘心。

“都護,屬下也不甘心,但事到如今,隻能接受了。”劉琦勸道。他難道就甘心?一戰消滅近十萬大食兵、完全奠定唐食戰爭的結局,他敢說到了後世他也會成為被人稱讚的名將,甚至可能在唐代滅亡後入選之後朝代的武廟十賢。並波悉林的做法讓他的理想落空,他如何甘心?

而且不止他們兩個,幾乎所有精銳士卒都十分不甘心,覺得自己出戰虎頭蛇尾,很想再多殺幾個大食兵。

但不甘心又有何用?他們又不能讓時間倒流,重新回到並波悉林帶兵突圍那一刻;這一點在劉琦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祈求漫天神佛送他回去的時候已經十分明白,從而昨夜得知最終結果後很快接受。

“你說的是,不甘心也沒法子了。罷了,反正那些大食兵早晚都要殺死,他們不死在嗢鹿州城外,也會死在其他地方。”李珙道。

“都護想的很是,他們早晚會死在大唐將士之手。”劉琦笑道。

“也隻能這樣想了。”李珙說了一句,又問道:“可有件事我還是想不明白,昨夜躺在**想了半宿也沒想明白:為何並波悉林會挑選昨夜突圍?

下雨天士卒很容易掉隊,而且在大雨中行軍士卒也很容易生病,恐怕會有很多人病死。昨夜極少人掉隊應當是運氣好,他也不能事先估算。他為何采用這個戰術?”

“都護,並波悉林之所以選擇昨夜突圍,是為了減少士卒死傷。”

劉琦解釋起來:“都護,並波悉林被圍在營寨中後,局勢對大食軍十分險惡。首先,軍隊被一分為二,一部在城中一部在被咱們圍住的營寨,而且無法合兵一處,並波悉林又在兵少的那一邊。

若讓侯梅德貿然解圍,我軍騎兵很容易攔住侯梅德,而且他救出並波悉林後還要再次與我軍騎兵交戰,騎兵還可長距離追擊,就算他們不全軍覆沒,也活不了多少人。”

“為減少死傷,首先必須選在夜晚突圍。夜晚視線不清,就算有火把也看清。但僅僅在夜晚突圍卻不夠,就算大食軍不打火把,騎兵也能追上,一路尾隨至天亮再衝殺,他們也會死傷許多。

所以必須在騎兵不會追擊時突圍;而騎兵不會追擊的日子,隻有可能是下雨之夜。下雨道路泥濘,又不能舉火把,騎兵必定不會追擊,他就能帶領大多數士卒撤走了。”

“屬下後來琢磨,覺得大食軍在此地駐紮了十個月,也必定有人注意天氣變化,像都護一樣發覺伴晚天陰必下雨的規律,所以特意挑選昨夜突圍。

至於如何突圍,首先是反複用投石車向我軍發射石塊,讓眾人誤以為大食軍隻是襲擾,並非真的想要突圍,從而放鬆警惕;又特意挑在我軍換防時發射石塊阻礙換防,使屬下拖延換防時間,一直拖到天亮又開始下雨時,從而使大食兵突圍時我軍正在換防或剛剛換防結束,尚未完全準備好防守,從而加大成功突圍之可能。

而之所以挑在開始下雨時,就是要抓住成功突圍後立刻下大雨的時機。下起大雨,騎兵必定不會追擊;就算強行命令追擊,追不出多遠也會撤回來;與侯梅德匯合後的並波悉林就能從容帶兵撤走。至於因此有多少士卒掉隊,有多少士卒生病而死,並波悉林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還有一點,就是並波悉林已經摸清了屬下的指揮習慣。屬下一直在城中指揮將士與大食兵巷戰,雖然巷戰與野戰不同,卻也能大概了解屬下的指揮習慣,從而針對部署。並波悉林真是太細致了。’劉琦想著。

不過這段話他才不會說給李珙。若李珙聽說他的指揮習慣已被並波悉林摸清,以後再不讓他指揮怎生得好?‘我以後定要改一改指揮習慣,但這番話一定不能和李珙說。’

“並波悉林的運氣還真好。”李珙說道。他與劉琦的想法不同。在他看來,並波悉林的選擇太冒險,並不是很值得提倡。

“都護,最讓屬下驚訝的,是他為了減輕死傷竟然不讓城中大食兵解圍,而是僅憑營寨中這數千人馬突圍。這實在太過冒險,稍有不慎就會身死,他不僅能征善戰善於指揮,膽子也很大。”劉琦又道,而且聲音中滿是讚歎。

不說旁的,單憑他竟然願意自己冒戰死危險這樣突圍,就值得他讚歎。

而且並波悉林挑選的時機實在太好、對唐軍的把握、對他指揮習慣的把握也實在爐火純青。如果不是他想出巷戰這樣一個跨越時代的戰術,又偶然擁有了能執行巷戰的將士,他萬萬不是並波悉林的對手。

當然,這僅僅指的是嗢鹿州之戰以前。這一戰之後,他也經過了這種大軍交戰的磨練,自認為即使仍比不上並波悉林,也相差不遠;而且他對唐軍將士有充足信心,戰力定然在大食兵之上,他有信心在正麵交戰中,打敗大食軍!

“劉琦,平日裏我想上前線,你總是推三阻四,怎對並波悉林這樣做大加讚歎?”聽到劉琦的話,李珙心裏不大高興,不由得說道。

“都護,並波悉林冒險與屬下平日裏勸諫都護不同。並波悉林這已經幾乎被逼到絕境,他不得不兵行險著;但自從嗢鹿州之戰以來,咱們大唐安西並未有被逼到如此絕境的時候,所以都護自然不應上前線。”

“你總有說法,我也說不過你。”

“都護若想,盡可下一戰親自指揮。都護若親自指揮去前線探查敵軍理所應當,屬下不會阻止。”

“說來說去,原來是擔心我去前線後擅自做出決定,幹擾你指揮。哈哈!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李珙笑道,剛才的不滿也一掃而空。任誰被授予指揮權後都不願旁人幹擾,他能理解。

劉琦陪著笑笑,至於他是否真的是這樣想的,那就不好說了。

“都護,與大食軍的下一戰,選在何時?”二人閑聊幾句,劉琦又問道。

“這一戰的慶功宴還沒開過,怎就說起下一戰了?”

“都護,萬事須得提前準備起來。”

“那你覺得,下一戰會如何與大食軍打,在何處打?”

“都護,屬下覺得,下一戰必定在伊麗河穀口丘陵。”劉琦說著,站起來走到帳篷裏的地圖旁,指著被他塗上淺棕色的一片地方繼續說道:“並波悉林定然不願放棄碎葉城,而從碎葉城至嗢鹿州之間隻有這一處地形起伏,適宜防守,並波悉林也必定會堅守。所以下一戰定然是在此處。”

“可否從龜茲鎮出發,過勃達嶺直攻碎葉城?”李珙卻提出這樣一個想法。

“這,”劉琦愣了一下,想想說道:“都護,勃達嶺不比伊麗河穀口,難以通行大軍,大食軍若轉攻為守,隻需少許兵馬就能堵住山路,使我軍通行不得。

都護可派斥候過勃達嶺探查一番,若原本攻打勃達嶺的大食兵被抽調一空,自然可以從龜茲鎮出發過勃達嶺直攻碎葉城;但若留下兵馬防守,就無法這樣做。”

“我即刻傳令勃達嶺守軍,命他們探查。不過你說的是,並波悉林無論如何都是能征善戰之將,不會有這樣大的疏漏。下一戰應當在伊麗河穀口。你繼續說。”

“都護,下一戰在伊麗河穀口,又有快戰與慢戰的分別。快戰,就是將士們慶賀過此戰勝利、也獎賞完畢後,立刻出動全軍去往穀口、與大食兵交戰,而且即使交戰拖延到冬日也不停止。

慢戰,就是命眾將士在嗢鹿州城附近休整,明年開春後再發動進攻。”

“快戰與慢戰各有利弊。快戰的好處是趁大食兵未休整就進攻,獲勝把握不小;但若被拖到冬季,會有凍傷減員。

慢戰的好處是全軍經過休整恢複到最好狀態,也不會有非戰死傷。但壞處是大食兵也能得到休整,而且有時間修建防線,我軍進攻更加困難。”

“還請都護決斷。”劉琦說道,但又立刻補充:“都護也不必今日就做出決斷,過兩日、待賞賜完畢後也可。”

“嗯,”李珙認真思索一會兒,說道:“我再想想,今日暫且放下。”

“劉琦,我適才已經說過,讓你把差事都交給幕僚,怎還自己做?”李珙又看到劉琦拿起文書要處置,邊說著邊走過去,伸手將桌上的文書拿起來,又將劉琦的幕僚叫進來,把文書塞給他們。

現下劉琦的幕僚之首是岑參,他看了劉琦一眼,隻能接過文書。李珙又吩咐幾句,讓他們退下了。

“咱們去城中瞧瞧。”李珙又道:“聽聞此戰獲勝,幾個月來一直與大食兵打巷戰的將士十分高興,用許多法子慶賀。咱們去瞧瞧。”他說著,已經走出帳篷。劉琦猶豫一下,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