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心底埋藏要對你說的話

清晨,河北大營。

此時天剛蒙蒙亮,但河北大營已經完全醒過來。整座營寨燈火通明,尚未落下的月亮完全被遮掩,甚至冉冉升起的太陽都抵不住火光。

在一片火光中,許多將士正向大營外走去,還有些士卒雖今日不去城中作戰,但也站在兩旁,看著這些要前往嗢鹿州城的人。

今日將是大火燒城後與大食軍首戰,今日作戰的結果有可能決定嗢鹿州之戰的結果,全軍上下都極為在意,許多人主動請戰、請求自己所在之軍參加火後首戰;但許多士卒未能如願,隻能在清晨歡送參加首戰之人。

“一定要好好打!”

“多占幾戶宅院,最好趕在大食奴進城前占領所有宅院,讓大食奴光著膀子打仗!”

“多生擒燒死幾個大食奴,給自己陣亡的兄弟報仇!我兄弟的仇就不用你們報了,過幾日我上陣親自報仇!”

歡送的士卒不時高聲叫嚷幾句,鼓勵參戰之人。

“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打!”

“一定多占幾戶宅院,讓他們隻能送死!”

“你放心,自己的仇我自己必定報,你們的仇我也幫著報了!”

參戰之人也不時笑著回應。

“你瞧,將士們士氣多高。”見到這一幕,李珙不由得說道。

“都護,都護今日何必親自前往城中地道?”劉琦卻出言勸道。

“怎麽,我去不得城中?”李珙反問。

“屬下絕無此意。隻是地道中氣味難聞,居住也極不舒適。都護若想鼓勵士卒,在大營前鼓勵便好,何必非要去地道。”劉琦又道。

“你放心,我不會擅自更改你的作戰方略。”李珙看穿劉琦一直勸他不要前往城中地道的緣故——擔心他一時激動更改作戰計劃,笑著說道:“我隻會在每支軍隊進入城中前對將士鼓勵一番,旁的話一句不說,絕不會擅自下達命令。你大可放心。”

“即使如此,都護也不必非要去往地道。”五年的做官生涯使得劉錡臉皮也越來越厚,即使被拆穿目的也神色不變地又道。

“我意已決,必須前往地道鼓勵士卒。”李珙不再和他分辨,直接以命令的語氣說道。

“是。”李珙下達命令,他當然不能違背,隻能躬身答應。

“你放心,我絕不會擅自對將士下令,你若擔心,可跟在我身旁。”李珙又勸慰道。

“都護既然如此保證,屬下自然放心。”不論劉琦是否真的放心,也隻能這樣說了。

說完這話,眾位將領也向營外走去。他們要搭乘第一艘船,與第一批啟程的士卒一起抵達地道。

地道中還有數千士卒一直沒有撤回河北大營休整,而且這些人從昨夜起就躲在淺層地道,不時試探人能否在城中長久存在。劉琦等人必須在人能進入城中防守之前抵達,然後立刻分派各支軍隊預備奪取宅院。

他們很快走到大營門前,小姑娘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請多多消滅大食奴。請多多消滅大食奴。”丹妮婭沙啞著嗓子反複說道。

“一定,一定。”

“丹娘放心,我們一定多殺大食奴。”經過大營門前的士卒麵對不停彎腰行禮訴說的丹妮婭,也連聲答應。

見到這一情形,李珙麵帶笑容、正要說話,忽然向外行走的隊伍變慢了,甚至逐漸停下。他忙張望發生何事,就見到一名士卒脫離隊伍,走向丹妮婭。

“這人是誰?丹娘的親人?”李珙問道。

“他勝似丹娘兄長。”劉琦說道。

‘勝似?何意?’李珙仍不明白,待要再問,卻見諸位將領都已經目不轉睛看向那二人,識趣沒有再問,隻是看著正在發生的事情。

“雷哥哥,我祝你旗開得勝,痛擊大食奴。”丹妮婭對雷諾笑著說道。

“借你吉言。”雷諾也笑著答應一句,但隨即又道:“可生死有命,我或許能打敗大食奴活下來,但或許也會戰死。”

“不許說‘死’字!”丹妮婭立刻說道:“我不許你說死字!你一定能活下來!”

“好好,我不說死字,不說死字。”雷諾仍笑道:“可即使不說,也未必就能避免。”

“你可有什麽話要對你父母和迪馬什說?若我,可以替你帶給他們。”

“沒有,沒有,就算是有也不會和你說,因為你不能幫我帶信!”丹妮婭又凶巴巴地說道。

“好。那萬一,我就自己想幾句話替你說給他們。”雷諾說完這句,轉身要返回隊伍中。

“雷哥哥!”丹妮婭卻又叫住他。

“怎麽,想出有甚話要托我替你說給家人聽了?”雷諾笑道。

“雷哥哥,你有甚遺憾之事麽?”丹妮婭卻道:“你若有,又發生萬一,我能做到的一定幫雷哥哥做到。”

“遺憾之事?說起遺憾之事,恐怕隻有在父母生前沒能對他們更孝順些了。”說起此事,雷諾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不過此事你也沒法子幫我,等我自己死後再去陰間為父母盡孝吧。”他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確實有些遺憾,而且你也能幫我做到。”

“何事?”丹妮婭立刻追問。

“我想聽你唱一首歌。就是前幾日你新編出來的那首歌,我一直想聽。但你嗓子好些後卻又說對歌詞不滿意要再改,不唱給我聽。”

“現下我就要去城中打仗,不管歌詞是否已經寫好,我想聽你唱給我聽一聽。我說過,要做第一個聽到那首歌的人。”雷諾笑道。

“好,好,我唱給你聽。”丹妮婭眼圈泛紅,同他說道:“我這就唱給你聽。這首歌的歌名叫做《心底埋藏要對你說的話》,詞是我自己寫的,曲則來自有一次劉都尉隨口哼哼的鄉野小調。”

“我的家在碎葉水北天山腳下,

那裏有我仁慈和藹的媽媽,

嚴寒不懼風雨不怕哺育我長大,

帶我經過炎涼寒暑春秋冬夏。”

“我的家在碎葉城裏酒肆屋簷下,

那裏有我開朗疼人的兄長,

後院那方窄小緊仄昏暗的天地,

你陪著我從天亮又到天黑。”

“我的家在宅院旁老槐樹下,

每年春天鮮花開滿整麵牆壁,

鮮花掩藏著我童年的足跡,

好象是我心底埋藏要對你說的話。”

“如今我們離開家鄉,

為向大食複仇去戰鬥,

也許我們再也不能回家鄉,

也許我要對你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但會變成千萬人的歌唱。”

唱完一遍,丹妮婭又反複唱最後一段:“如今我們離開家鄉,……”

在丹妮婭唱歌時候,雷諾一直靜靜聽著,沒有說話;站在軍營門前的數千士卒與諸位將領也都靜靜聽著,完全不說話,此地忽然變得極為安靜。

當她重又唱起最後一段後,軍中忽然響起抽泣聲音,有人哭了出來;隨即抽泣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逐漸變成嗚咽之聲,營門前也哭聲一片。

就連劉琦也有眼淚滴下。或許是因為這首歌,也或許是因為此時的氣氛,也許兩者兼有,他回想起戰死的張滸,更回想起自己前世父母,眼淚不由自主的就落下來。

“寫的真是太好了。”雷諾眼睛裏也含著淚光,等丹妮婭唱完後說道:“多謝你丹娘,讓我聽到這麽好聽的歌。”說完這話,他回到隊伍,小聲說道:“該去往城中了。”

“快,快趕往城中,再不走就要晚了!”指揮的別將聽到雷諾的話回過神來,抹抹眼淚,大聲喊道。

隊伍重新動起來,而且速度不慢。但幾乎每一名士卒在經過丹妮婭身旁時,都會對她彎腰行禮,說一句:“我一定多殺大食奴!”之後才繼續前行。

“丹娘這首歌真是好到極致,”李珙回過神來,說道:“對士氣鼓舞極大,應當封賞她!”

“都護,不應封賞丹娘。”劉琦卻說道。

“為何?”

“都護,你不是安西人,甚至沒在安西長久待過,不了解我們這些人聽到這首歌的心情。此時不應封賞丹娘。”劉琦卻隻是說道。

“那就罷了。”李珙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對此事氣氛的感覺與旁人皆不同,空氣中似乎有自己感受不到的東西,也不再說話,隻是和眾將領一道趕到伊麗河旁,登船去往城中。

……

……

“公主,既然公主很想歡送將士,為何不出現?”在大帳中,侍女見李碧筱一直靠在窗邊張望,不由得說道。

“我豈能出現。”李碧筱卻道:“今日豐哥親自送將士,甚至要去城中地道,我豈能搶他的風頭。”

“而且此情此景,我也不便出現。”她又道:“丹妮婭有親人被大食人所殺,出現合情合理,不會有絲毫問題;我卻來自中原,今日這種氣氛我出現了不免尷尬。”

“豐哥在場就已經有些尷尬,但他是男子還好;我身為女子,更不知如何自處。”

“況且,”她腦海中又閃過與李珙的談話內容,忽然轉了口風道:“我最好不要出現,隻在這裏遙祝將士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