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甘露道主，還是佟謠，都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一個活得夠久，見多識廣。
一個心思不“純”，見得不多，但識得也廣。
因此在聽到那高亢的尖叫聲後，佟謠便犯起了嘀咕。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安嵐就在洞中，而那聲音不是安嵐發出來的。
那……
【安嵐在裏麵幹什麽？】
可不敢進去啊！
佟謠糾結不已。
她是來和安嵐談正事的，不是來看安嵐寫正字的。
她在洞口來回走動，時而探進去幾分，又覺得不妥，便及時抽身。
如此磨蹭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聲音終於停下來，她才下定決心。
進還是得進的，正事要緊。
佟謠挺身上前。
隻是在走過半程實，她不忘用手敲敲牆麵，提醒在裏麵的安嵐。
有人來了，趕緊收拾收拾！
安嵐似乎確實收到了警告。
直到進入洞的最深處，佟謠再沒有聽見任何奇怪的聲音。
洞外冰寒，這洞中卻處處溫暖，令人心安，宛如回了家一樣。
牆壁光滑，顯然是安嵐自個兒進來時便已經將洞擴寬了，別說隻是佟謠這細瘦的身子，便是一匹馬拉著大車也能硬塞進來。
“佟謠？”
山洞裏，安嵐忽然轉過身，略顯驚訝地望著紫色雙馬尾少女。
佟謠微微躬身行禮。
她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先打量了下洞中的情況。
安嵐還是去時的模樣，穿著淺紫與深藍為主色調的衣服，衣衫整齊，不見淩亂，眉宇間也平靜難察他意，更別說汗水了。
隻是這時候的她手中握著一根手臂長的短小鞭子。
而就在安嵐身後，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被神念所聚的繩索吊了起來，身上沒有傷痕，但渾身乏力，看起來在她來之前是挨了不少打。
“……”
佟謠有些懵。
這是在幹什麽？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那個被綁起來的女人好生麵熟啊。
“這不是巫門之主巫後麽？”
佟謠驚呼出聲，巫後也是有臉麵的仙帝，就不說她的實力如何了，單是巫族公主這身份便足以讓她遇帝不拜。
可如今……她竟然躲在山洞裏和安嵐玩這種遊戲！
好家夥。
佟謠直呼好家夥！
然後她便想到了白憐。
白師姐若是知道安嵐背著她做這種事，會不會非常生氣，並疏遠安嵐。
那她……
“你認識她？”
安嵐的聲音打斷了佟謠才剛開始的暢想。
她的聲音驟然變冷，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凝固了。
佟謠忙道：“且慢，我並無惡意。”
她可不是來和安嵐打架的，也沒有久別後想要好好切戳下的衝動。
安嵐微眯著眼睛，一甩鞭子抽了巫後一下。
讓你丫的欺負白憐，現在沒有你好果子吃！
“啊。”
巫後慘叫一聲。
因為佟謠的到來終於贏得一絲喘息之機的她正放鬆著呢，哪裏料到安嵐會突然發起進攻，這一下可把她給打懵了，沒有做好準備的她受此攻擊苦痛有十倍之多。
正因如此巫後的叫聲也就來得更加高亢了。
所幸困在這兒的是一縷分魂，而不是肉身，這才沒有鬧出更多醜事來。
安嵐直勾勾地盯著佟謠：“你不是佟謠，你到底是誰？”
佟謠不急著答話，她先屏蔽掉巫後的視聽，接下來的話頗為敏感，不能外傳。
巫後陡然墜入黑暗中。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像是被人用布蒙上了眼睛，又用塞子塞住了耳朵。
考慮到自己被繩子吊了起來，她不由得緊張萬分，身上任何一處都比往日敏感得多，些許風吹草動就讓她以為安嵐和佟謠要聯手對付她了。
“嗚嗚嗚……”
“聒噪！”
被巫後的聲音吵得頭腦發脹的安嵐幹脆也堵住了巫後的嘴。
這下子巫後被刺激得直接**來**去。
安嵐不再搭理她：“說吧。”
佟謠問：“不知不朽天尊是否還記得不齊山涼亭的會麵。”
安嵐果斷搖頭：“不記得。”
呃。
佟謠微怔，她第一次試圖抹除空白道則，就是在不齊山與安嵐對坐的。
安嵐嗬斥道：“你若再故設謎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佟謠隻能自報身份：“我既是劫法道道主甘露，亦是清羽峰弟子佟謠。”
“甘露？！”
安嵐眼瞳微縮。
這個名字她如何能不知道，隻因身形同樣嬌小，她和甘露還曾被好事者起過“二小尊”的不雅外號。
“你如何證明自己所言？”
佟謠不急不緩：“不朽天尊現在正在修行萬劫煉心法吧？”
前些日子她受幽冥印牽引，老想著往安嵐身邊跑，便是因為安嵐在修行萬劫煉心法。
安嵐默默點頭。
“如此可為明證？”
佟謠伸出右手，掌心豁然浮現一道黑色qi團，那氣團盤旋不止，於掌間演了一出星河動亂、星係創生與破滅的大戲。
這等大劫氣息是無法騙人的，安嵐當即就信了。
“你怎麽也到了這裏？”
她依舊警惕，但比之前要鬆懈許多，隻因她與甘露道主往日無仇近日無冤。
佟謠道：“我先為空白道則而來，但今日至此，還是為了你。”
“什麽？”安嵐驚呼一聲，“空白道則竟在此地？”
佟謠道：“重點不是這個。”
“誰說的，有了空白道則，我便能……”安嵐忽然閉嘴。
佟謠眉頭一皺。
她看安嵐這模樣不似在演戲。
“你還記得自己為何來到東神洲嗎？”
安嵐冷笑一聲：“自然是被紅塵那個賤人偷襲了，這等大事，你還會不知。”
佟謠道：“我當然知道，我隻是想問紅塵為何要偷襲你，你們的關係本親密無間。”
說到這事安嵐就煩躁：“我哪知道那個賤人在想什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佟謠打斷安嵐的話：“果真沒有任何征兆？”
“哪來的征……”安嵐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嚐試著去回想，卻隻看見了一片空白，“我，忘記了。”
她知道自己忘了些東西，可仔細去想，才發現自己忘的東西出乎意料的多。
佟謠道：“我忽然明白起初你為何會對白師姐愛理不理了。”
安嵐愣住。
你身為仙界至尊，還喊白憐白師姐呢？
佟謠輕哼哼。
我喊白憐白師姐，也不知道你喊的什麽。
再說了，隻從年齡來看，她喊師姐都算高抬自己了，喊祖祖祖祖……奶奶才合適。
佟謠道：“你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尋得空白道則的嗎？”
安嵐搖頭：“你若是要找空白道則，就不必找我，空白道則要是在我手上，我早已成了彼岸仙，又豈會被紅塵那個賤人偷襲淪落至此。”
佟謠歎了口氣：“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你有那麽長的時間，卻為何沒有融合空白道則？當聽說你死於紅塵之手時，我的心便亂了。”
安嵐怒道：“我都說了我從尋得空白道則，看來你是認定了，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見真招吧！”
她的傷勢還未徹底好，但她過去不曾弱於甘露道主，今日也必不會弱於佟謠。
這是她，不朽天尊的驕傲與自信！
佟謠道：“我說這些，不是要激怒你，我隻是想確定一件事。”
安嵐道：“什麽事？”
佟謠答道：“你果真忘了所有與空白道則有關的事。”
安嵐更生氣了。
空白道則，空白道則，你說來說去煩不煩！
從她身上散發的恐怖氣息向四周溢散，隻有一丁點觸碰到巫後的身體，深陷黑暗中的巫後便慌張地大叫起來，生怕自己被合力折磨。
這聲音更襯得氣氛詭異。
佟謠道：“你知道白師姐的真實身份嗎？”
安嵐不說話。
佟謠又問：“你知道白師姐身上為何會有道韻，為何會有水靈，為何會有星河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佟謠道：“道韻源自空白道則自身，水靈源自夫諸仙帝，星河源自搖光星君。”
安嵐愕然。
這些名字她都聽說過。
但她現在關注的是那句空白道則自身。
以此推論，那白憐豈不就是……
“空白道則，你是說白憐就是空白道則？”
這事聽起來太過魔幻，可仔細一想，安嵐卻又覺得十分有道理。
連她都看不透，且能給她大啟發的道韻必然有大來頭！
既然白憐是空白道則，那她隻要融合白憐，不就能反殺紅塵那個賤人了嗎？
但是……
安嵐的興奮勁頭才剛上來就被她自己澆滅了。
在她腦海中瞬間閃過的是她與白憐相處的點點滴滴。
從天方鎮清河街的初遇，到大雪封山後的教授修仙之法，到寂寥的除夕夜……
倘若是與白憐第一次相見時，她還能下手，可現在她又如何做得出這種事。
白憐是空白道則？
她更覺得白憐是人，是她的大弟子，是她想不顧師徒之情作出違背祖訓之事的愛人。
但聽佟謠繼續道：“看這情況，再問你也得不出任何答案，我很是羨慕你。”
安嵐怔怔地望著佟謠。
“不知你用何花言巧語蠱惑了白師姐，竟讓她心甘情願地陪伴了你萬年，即便你死在紅塵天尊手中，白師姐也願意一路追隨你來到這裏。”
安嵐突然用力搖頭：“你錯了，白憐不是空白道則，白憐就是白憐，她不是其他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
佟謠道：“是與不是，你一探便……”
安嵐眸光一冷，死死地盯著佟謠：“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佟謠低下頭，不再堅持。
她換了個話題：“你既然是外出尋找傷藥，為何又在這裏。”
“與你無關。”
“……”
安嵐心煩得很，她幹脆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巫後的脖子，就要將巫後的這縷分魂直接掐滅。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太便宜巫後了。
piapia給了巫後兩耳光後，她將這縷分魂直接封禁了玉佩中。
等有空了，心情不好了再拉出來打一頓好了。
這色批女人不打不會老實。
將她留下來也好，到時候還能問問仙界的事，也算是在仙界上開了個口子。
“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我先走了。”
安嵐從佟謠身旁走了過去。
佟謠叫住了安嵐。
安嵐回頭：“你要阻我？”
佟謠搖頭：“我隻是想問你打算去哪裏？”
“不知道。”
安嵐粗暴地回答著。
她不再管佟謠的視線，徑直離開了山洞。
天大地大，她能去何方？
安嵐舉目四望，這裏是荒野，暗沉沉一片，一點燈火都見不著。
她越看越覺得心裏不安，不安又變成慌張，慌張蔓延到她全身，繼而讓她的手腳不受控製的動了起來。
她想起白憐離開度仙門時對她說的那些話。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等我回來後再全都告訴師父吧】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過去，隻有她自己不知道。
安嵐握緊拳頭。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她要去見白憐！
她一刻都不想耽擱，她隻想現在就見到白憐！
這個念頭一經冒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她起初擔憂不朽之槍解封會引起紅塵天尊的注意，但過去了這麽多天依舊沒有動靜，顯然紅塵天尊應該是沒注意到。
不然以那個賤人的性格肯定早就打上門來了。
籌劃？
天尊辦事需要籌劃什麽，直接莽就行了。
她就和白憐見一麵，聽聽白憐說什麽，不至於出問題吧？
安嵐不再猶豫，以最快地速度趕往瓊明峰。
當她回到瓊明峰，時間尚且是子時後半。
她站在白憐房間的窗外，右手按胸，緩緩調整自己的呼吸。
這個時間點，白憐應該是在梳妝台邊研究那些奇怪的書吧？
她突然打開窗戶，想必能嚇到白憐！
安嵐將手伸了出去，她的心跳速度陡然加快，越來越快。
她與白憐相處日久，見得麵多到難以一一數來，甚至她還趁白憐不備，與白憐在識海中有過糾纏，可從未有哪一次她會像今天這般緊張。
堂堂不朽天尊，怎麽就和未出閣的姑娘似的？
安嵐抬頭仰望星空，今晚的星空甚至燦爛。
她低下頭，就在手即將觸碰到窗戶的瞬間，窗戶竟突然自動打開了。
不。
不是自動打開，而是被白憐打開了。
那熟悉的麵龐，熟悉的出現在眼前後，安嵐當場愣在原地。
卻見白憐臉上忽然綻放出驚喜的笑容：“我適才正在桌旁做木釵子，就覺得心頭一熱，總覺得會有什麽要事發生，便起身打開窗戶，結果看見師父在這，這果然是世上頭一等的要事。”
安嵐靜靜地聽著白憐的話。
就像春風般令人心生暖意呢？
她抽了抽鼻子，忽然用手捂住口鼻，莫名地想哭泣。
“師父？”白憐連忙喚了一聲。
安嵐的鼻音更重了。
白憐趕緊從窗戶跳了出去，她也不管師父是否願意，也不管這是否會被師妹們看見，上去直接抱住了師父，將師父揉進了胸口。
過了好一會兒安嵐才將白憐推開。
她說：“你之前說過，你有很多事要告訴我。”
白憐連連點頭：“嗯，我有很多事要說，比之前更多。”
“那就到你房間裏慢慢說吧。”
“好。”
白憐與安嵐依次跳窗進屋。
等她們離去後，隔壁房間才有一道紅色身影從窗戶冒了出來。
紅衣麵無表情地盯著空落落的歪脖子樹。
“這樣已是最好了，我本就是後來者，本就不可能獨占所有。”
……
屋裏。
白憐點紅燭。
燈火將她和安嵐籠罩進去，兩人各坐桌子一邊。
安嵐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嗯。”白憐點了點頭，這些日子她已經對著鏡子練過很多遍了，“我便從師父說起吧。”
安嵐靜靜地聽著。
白憐道：“我知道師父的真實身份，早在師父讓我去將二師妹帶回來那天便知道師父是大名鼎鼎的不朽天尊，我也知道師父之所以會來到這來，是因為師父被關係要好的紅塵天尊所害。”
果然。
安嵐暗歎一聲，白憐知道，白憐全都知道。
這又驗證了佟謠說的話。
若不是佟謠突然跑來和她說了那些話，她斷然不會像現在這樣淡定吧？
白憐此刻便驚訝於安嵐的淡定。
這麽勁爆的消息都無法讓師父動容，這就是不朽天尊的真實涵養嗎？
太強了！
不過這樣一來她說起來也就沒什麽顧忌了。
她向安嵐說了一遍自己的心路曆程，當然，現在隻是說她想救師父，以及她對師父的情意。
至於師妹們的事，那還得等師父將這些信息消化完之後再說。
三生碑的事暫且被她略過了，這個秘密還需幾日才能解開，她現在說了，隻怕引出事端來。
天尊掌握大道，而道又難以捉摸，誰知道光是說名字便是否就會引來災難呢？
白憐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在瀕死之際，我忽然想起許多事，原來我就是空……”
“等等！”
安嵐用食指按住白憐的嘴唇。
晚風吹的涼意四散。
“師父？”白憐疑惑地喊了一聲。
安嵐眼睛撲閃著：“我現在不想聽這些。”
這些事她都知道，還有些事白憐不知道她知道。
“那……”
“你在這裏等我。”
安嵐說罷，竟非常果斷地飛出窗外。
她去尋顏月。
此時此刻，情意正濃，也正是施展那個報複計劃的時候。
顏月在山上撫琴，血樹老祖不在。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掠來，顏月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就暈了過去。
數息後。
瓊明峰頂，白憐收到了安嵐的傳音。
“到我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