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嗎?”

蘇幼微發現紅衣正在揉剛才被自己掐過的地方。

紅衣那冰冷的麵龐微微別過去,秀氣的眼角輕輕上挑。

明明看起來隻是個十來歲沒發育完全的少女,但這一刻的紅衣卻忽然流露出讓蘇幼微心跳驟快的成熟嫵媚。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幹什麽呢。”

蘇幼微忙道:“現在沒人看我們,都在看那個傻子。”

紅衣故意收緊紅色的長袍:“沒人看就能動手動腳了嗎?”

“也不是不可以。”

雖然這麽說著,但蘇幼微的聲音壓得非常低。

結果這話還是被紅衣聽見了。

紅衣很不客氣地一拳砸在了她的頭上,隻是用的力氣並不大。

“正經點,先去看看四師妹和佟謠的傷勢如何吧。”

“也是。”

蘇幼微一下子醒轉過來,現在可不是和紅衣打鬧的時候。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問紅衣,在麵對巫後時,紅衣表現出種種的怪異很難讓她不在意。

不過……

這些事暫且押後吧!

度仙門破敗至此,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她呢,等忙完這些再去和紅衣好好談一談也不遲。

蘇幼微與紅衣聯袂走到佟謠麵前。

一刀把巫後給幹沒了的佟謠笑得臉蛋如同盛放的蘭花一般,她揮舞著手中的蕪穢如刀,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被刀刺中。

“你在幹什麽,快把刀收起來。”

蘇幼微臉色微變。

雖然佟謠現在得意的厲害,但還是從善如流地收起了刀:“白毛,我就說我能除掉她,現在見識到我的厲害了吧!”

“你說誰白毛呢?”蘇幼微頓時怒了。

隻不過這種程度的反擊對佟謠而言不痛不癢。

蘇幼微又道:“要不是我站出來替你挨打,你早就被那個女人玩死了。要不是紅衣及時將萬毒珠擲了過來,你也不可能除掉那個女人。”

佟謠立刻哼哼兩聲,嘴角都快翹上天了:“你看,你自己也承認是我除掉了那個女人吧,你我之間果然還是我更厲害。”

“關注的重點不是這個!”蘇幼微額頭皺起了井字,她緩了一口氣,“算了,我不和你爭這個,你的傷怎麽樣?”

佟謠大大咧咧道:“傷?我能有什麽傷,那個女人打在我身上不痛不癢。”

“……”

蘇幼微莫名的有些生氣。

平日裏的佟謠在她看來也很討厭,但從未像今天這樣惹人生氣,氣得她很想把對紅衣做過的事在佟謠身上複刻一遍。

可惡。

今日暫且饒你一回。

惡狠狠瞪了佟謠一眼後,蘇幼微問道:“你手上拿著的那枚印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突然受萬毒珠的牽引變成新的萬毒珠?還有這下麵……”

她順勢往下一看,然後整個人就愣住了。

下麵哪有什麽綠光,甚至連深不見底的洞都消失不見了!

怎麽回事?

就聽佟謠說:“我哪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幽冥印是冥王殿的先輩傳下來的,與其問我,你倒不如去問問你旁邊那位。”

紅衣嗎?

“到時候我會問的。”蘇幼微點點頭。

她遲疑了一會兒,突然將頭湊到佟謠麵前:“你真沒事嗎,該不會是在逞強吧?”

佟謠似乎是被這舉動給嚇到了,她猛地後撤一步,然後略顯懊惱的看著蘇幼微。

“你怎麽咋咋乎乎的?”

啊,我咋咋乎乎?

蘇幼微費了好大的勁才決定不和佟謠這個拯救了度仙門的“大功臣”一般見識。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去看看我家四師妹了。”

“去吧去吧。”

佟謠巴不得將蘇幼微和紅衣趕緊送走,她將萬毒珠還了回去。

等到那兩人真的離開之後,她立刻去招呼那些還暈頭轉向的師弟師妹們。

“大災已去,大家都打起精神來,身上有傷的趕緊療傷,沒傷到就跟著我一起收拾一下已經崩塌的清羽峰。”

“是!”

“佟師姐好穩重,好可靠啊!”

“別吹了,別吹了,趕緊起來幹正事!”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佟謠動用大法力將毀掉的山巒重新堆好。

然後,她麵無表情地走進自己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屋裏。

在一片黑暗中,她默默地打量著手中的另一枚萬毒珠,直到外麵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她才低聲道。

“短時間內要適應還真不容易。”

異樣的光澤在佟謠的眼睛裏流轉,將她襯托得成熟起來。

……

白憐發現自己有些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在把巫後的那縷分魂幹掉之後,她提著最後一口氣趕往度仙門,希望在釀成更大的禍患之前將巫後剩下的分魂除掉。

可還在半路上她就受到了來自身體深處的疼痛的影響。

熊熊燃燒的神魂之火已然漸漸轉弱,在一段短暫兒急促的勇攀高峰之後,她原本亢奮的身體和精神一下子都萎靡了。

這就和幹那事一樣。

對,說的就是沒怎麽鍛煉的人去短跑!

衝刺的時候還隻是稍有些疲憊,一旦跑完後什麽疼痛都來了。

“如果還是這種狀態,就算及時趕到度仙門,對巫後而言,我也隻是一個送上門的玩具吧。”

白憐用力按了按額頭。

她想要打起精神,想要更多地壓榨一下自己。

但神魂這種東西畢竟還是和水不一樣的,她再怎麽擠,也沒法擠出更多來。

事實上就算是海綿裏的水也有擠盡的那一刻。

“丹藥,對了,我還有安魂的丹藥。”

白憐在山崖上停了下來,她背靠山石,氣喘籲籲地將手伸進胸口。

短暫的翻找後,她取出一個白玉瓶。

作為一個大多數時候都貪生怕死的屑女人,她身上時刻備著許多療傷的丹藥!

然而這回白憐還是失策了。

她像吃糖豆一樣,一口將所有丹藥全都服下。

藥力在她的腹中化開,很快就如同流水般四溢,根本沒有被她吸收。

“漏了?”

不信邪的白憐又接連取出好幾個瓶子,但結果卻並沒有任何改變。

她這才意識到神魂幾近被燃燒殆盡對她造成的影響有多大。

她不僅僅是走不動了,當一股深深的疲倦從心底湧出來後,她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

一開始她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層水霧,看什麽東西都看不清楚。

漸漸的,水霧越來越濃,直到讓她眼前的一切都變成白色。

“不要!”

白憐用力向前一伸手。

她試圖從這迷霧中衝出去,但最終隻是讓自己更深的陷了進去。

白茫茫的世界中,白憐呆呆地站在原地。

許久後,她突然抬起手去按揉自己的眼睛,卻撲了個空。

沒有眼睛了嗎?

她忽然想到了雪靈主。

那時候,失明的雪靈主倒在她懷裏,伸手亂抓,不停地喊著“我看不見了”的場景讓她大受震撼。

現在的她又能向誰訴說自己內心的恐懼呢?

在這裏她找不到任何人。

她就算想舍下一切去求助師父也辦不到。

傳信玉簡,沒了,神魂碎片,感應不到了,就連自己的神魂似乎也消失了。

她站在這兒,就如同一具失去了神魂的空殼。

“明明是想回度仙門救師妹的,為什麽會突然變成等待別人來救的局麵?”

不行,她不能被困在這裏。

巫後是個瘋子,和瘋子是無法講道理的!

她多在這裏耽擱一會兒,師妹和其他同門的危險就會大一分。

遊戲中的那些慘烈cg一張張在白憐眼前浮現,猶如翻看畫集一般。

白憐變得越來越著急。

這些畫麵已經夠讓人反感了,她不想再親身經曆一遍。

她開始奔跑,朝著她認為可以走出去的方向奔跑。

可無論她怎麽跑,她也跑不出這團無邊的白色的霧,後來,她終於明白,她隻是在她的意識裏跑。

白憐蹲了下來,她雙手抱膝而坐,緊緊地縮成一團。

她很焦急,她想去救師妹,可她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有得,就有舍。

這一切都是燃燒神魂後的惡果,她早就知道,她隻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出現。

啪!

白憐爬起來,用力錘了一下地麵,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

還真是沒用啊,什麽狗屁帝君,當一個真正的大帝到來時,她就算掏出所有的底牌,最後也隻能像隻無力的困獸對著地麵發泄心中的情緒。

她突然跪坐在地上,寬鬆的白色長裙自然散開。

從上邊俯瞰,她就如同一朵在霧茫茫的湖麵上綻放的白色蓮花。

這個白色世界,空曠,寂寥,孤獨,無趣,又仿佛被打上了永恒的印記。

白憐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

“什麽時候才會真的死呢?”

她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胸口忽然顫抖了一下。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從胸口裏掏出一枚傳信玉簡。

玉簡?

不管它為什麽出現在這了。

消息是三師妹發來,三師妹說在曆經一番波折後,她和紅衣、四師妹、佟謠合力除掉了巫後。

度仙門大亂,但實際上並沒有人真正死亡,就算有人暫時殘疾了,也能用丹藥救回來。

這樣啊。

白憐點點頭,臉上忽然浮現出笑容。

這豈不是happyend?

太好了。

看樣子她不用再擔心了,她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事。

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她沒能看到師妹們成長後所展現出來的風采吧。

這樣想著,她的身體開始像流水一般融化。

從她踩著的地麵開始,到雙足,到裙擺,到雙手,她漸漸地沉入到水潭裏。

與此同時,周圍的白霧也逐漸被四周湧上來的黑暗吞沒。

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壞。

在這個崩壞的過程中,白憐似乎又回到了那日所見的黑暗中。

在黑暗中,意識模糊的她又聽見那兩個人的說話聲了。

“你是哪裏人?”

那個呆呆傻傻的“白憐”問:“哪裏人?”

“嗯,意思是,你是在哪裏出生的。”

“眾……眾仙之地,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們,他們是誰?”

“很多很多……人。”

“我沒聽懂。”

“我也不懂。”

“emm……那你想回去嗎。”

白憐等了許久,才聽見那個“白憐”說:“不想。”

“啊,為什麽?”

“怕。”

“其實,我也怕,我不喜歡這個家,他們想讓我嫁給鎮上的一個老爺做妾,這樣就能換到不少錢。”

白憐怔了一下。

她記得,說話的這個女童在和“白憐”對話時自稱安嵐。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剛才說你出生的地方叫眾仙之地,是仙人的仙嗎?”

“好像是這樣。”

“那裏是不是有很多仙人?”女童的聲音陡然拔高。

“應該是吧。”

“仙人誒,仙人可厲害了,我聽說仙人會飛,我要是會飛,是不是就能離開這裏了?”

“我不知道。”

“你是從眾仙之地來的,那你是仙人嗎?”

“我不是。”

“這樣啊。”

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沉悶起來。

就在白憐以為對話已經結束後,那個“白憐”忽然開口:“你好像很……失落?”

“有一點點。”

“是因為我不是仙人嗎?”

“不……嗯。”

“你希望我是仙人嗎?”

“嗯,這樣你就能教我怎麽變成仙人了。”

“我不是仙人,但他們在我麵前討論過怎麽變成仙人。”

“啊?”

“我可以教你。”

“真的嗎?!”

女童驚喜地站了起來,還不小心打翻了凳子。

“白憐”回應道:“作為交易,你能教我,人為什麽是人嗎?”

女童悶悶道:“這個我也不懂,我可能教不會你。”

“沒關係,我也不一定能教會你。”

“那……拉鉤?”

“拉鉤?”

“我教你,你把手伸出來。嗯,我看不見,你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對,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小手反握住手腕,然後一路上滑,找到那個小拇指。

最後,兩個小拇指緊緊地勾纏在一起。

拉扯。

白憐能清楚地感受到從小拇指上傳來的細小力道以及溫暖。

這一切很真實,真實到就像曾經真的發生過一樣。

“師父。”

白憐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小拇指上纏著的溫暖終於遠去。

她發現她眼前的場景變了,不再是純白,也不再是純黑,她看到是一個破破爛爛的農村茅房。

一張土塊搭建的窗擱在角落裏,窗外是暗沉沉的夜,幾片寬大的綠葉伸到窗前。

風刮著。

雨下著。

從綠葉上、屋簷下、田埂間傳來忽遠忽近的劈裏啪啦的聲音。

深秋雨夜嗎?

白憐的身後忽然傳來呼聲:“我找不到鞋子了,能幫我把鞋子拿過來嗎?”

她緩緩轉過身,隻見床榻邊沿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

陳舊且打滿衣裝補丁的衣裝也掩蓋不住她身上的光彩。

這個女孩的容貌,與過去世界中的她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女孩的眼睛睜著,但那雙眼睛裏卻沒有一點光。

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她看不見。

白憐看了看周圍,沒有發現另一個“白憐”的身影,她便上前將跑到角落去的鞋子拾起,放在小安嵐腳邊。

“謝謝。”

小安嵐麻利地將腳放進鞋子裏,她雖然看不見,但還是一路順暢地走到了窗邊。

在此之前,她撞過多少次呢?

白憐暗想。

“雨很大。”

“可惜我從來沒有見過雨長什麽樣。”

“等我變成仙人我就能看得見了。”

“總感覺每一天都過得充滿了期待感。”

“誒,白憐,你怎麽不說話?”

“我……”白憐剛張嘴,就又閉上了嘴。

她現在的聲音和那個小白憐不一樣,但小安嵐似乎沒有聽出差別來。

“我最喜歡聽雨了,這個時候我會覺得非常安靜,周圍濕濕涼涼的也很舒服,但要是邊下雨邊打雷就很嚇人了。”

白憐道:“今天沒有打雷。”

“嗯,白憐,你到窗邊來。”

“?”

雖然滿頭問號,白憐還是走了過去。

她在窗前停了下來,就看到小安嵐小心翼翼地爬到窗框上坐著。

白憐忙道:“快下來,會摔倒的。”

小安嵐不動:“你也上來,我就不會摔倒了。”

猶豫了許久後,白憐還是依言爬了上去。

小安嵐坐在左邊,小白憐坐在右邊,她們的手牽在中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窗邊積滿了小水坑。

窗前的綠葉被水珠壓完了腰。

窗內的燭火越來越黯淡,幾乎就要熄滅。

小安嵐小聲道:“等我的眼睛變正常,再一起看好嗎?”

“嗯。”

白憐用力點點頭。

她的意識在這一刻脫離小白憐的身體,她站在房間中央,靜靜地看著那靠在一起的兩個瘦弱的身影。

她想起那首詩——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能教我,人為什麽是人嗎】

我想。

現在我知道部分答案了。

白憐雙手交握在胸前,她的胸前亮起了白光。

交纏在一起的兩塊未來鏡今時今日終於徹底融合在一起。

於是。

房間消失了。

秋雨消失了。

山巒消失了。

留給白憐的依舊是一個純白的世界。

“如果我現在死了,或者回到以前,又或者就這樣認命,那為了救我,分了半條命給我的青鸞也會死吧?”

不要。

而且……

這樣一來她就沒法再回到那個地方,去完成與師父的約定了。

“來世碑!”

白憐輕輕呼喚一聲,刹那間,漫天的白光從她的胸口間流淌出來,將她完全包裹。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

此刻。

少女從夢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