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憐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天空中打開大門的異象了。
在此之前，徐磐曾駕馭眾生之門，在大芒山暴打靈憲道主。
但與徐磐掌控的那扇金光燦爛的大門相比，此時在她眼前緩緩打開的這扇黑色大門便宛如駭人的幽門地府鬼門關！
深入虛空的門框儼然是由無數白骨壘成，城門四周遍布陰森的鬼氣。
若是盯得久了，那些鬼氣就成了一張張痛苦的人臉模樣。
如此濃厚的殺戮氣息白憐還是第一次見。
這不是一次戰鬥或一場戰爭能達成的效果，這是千萬年來無數死者的怨氣。
它們哀嚎、尖叫、嘶吼。
它們憎恨、不甘、絕望。
當它們聚集在一起時，輕易間就能擾亂一個渡劫期修仙者的精神。
然而這一切本該用來針對域外天魔的情緒最終卻反而成了域外天魔手中的利刃。
或許正是在更深的不甘的驅使下，這柄利刃才愈發狂躁。
它輕輕往前一刺，如同箭矢般射向白憐。
刹那間，才被白憐重新鑿開的天穹重新墜入無邊的黑暗。
無形的威壓降下，平整的海麵被壓出一個巨大的半球凹麵，中心處已然可以看見數千丈深的海底砂石。
若不是這方世界的空間極其穩固，這一擊或許就能貫穿星辰！
接二連三的爆炸響起，爆炸的餘波串成一條如逶迤山脊般的灰色長龍。
長龍張開大口，僅是抖動的龍須便有數百個白憐疊在一起那麽粗。
風雷躍動。
電光如雨。
百萬陰靈咆哮著發起衝鋒。
這景色活脫脫的就是一末日之景。
但首當其衝的白憐卻出奇的平靜，她微微抬起頭，模樣淡定，仿佛她並不是在與一位活了無數年的天尊戰鬥，而是要給師妹們做泡茶演示。
聲音要細；
動作要輕；
手法要準！
刷——
這一帶明明已經成了真空，但在白憐的右眼亮起來的瞬間竟刮起了和煦的春風。
春風由上至下輕撫白憐的頭發，所過之處，烏黑的頭發寸寸染雪，終化作漫天飛舞的三千銀絲。
千幻真眼啟用！
冷藍色的光芒從千幻真眼的眼角處流淌出來，如同燃燒的冰焰。
白憐身上穿著的衣服也自動融入漫天的飛雪中。
她漂浮在半空中，恰似靜立的雪之神女。
這一刻，呼嘯的長龍終於飛抵，如長槍般不帶片刻停留地穿過她的身體，最後落入深沉的大海之中。
轟隆！
劇烈的爆炸席卷八方，大海瞬間被蒸幹，海底被炸出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
然而這一切雖然壯觀，卻終究無法傷白憐分毫。
長龍？
早在千幻真眼開啟的那一瞬間，她便已經二分空間，將自己從此世中摘取出去，聲勢浩大的長龍便是想咬她的腳趾都做不到！
人仙與凡世之人的差距就在於此。
“這種程度的試探，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
白憐斜向前舉著天尊之槍。
她的目光冷如冰塊，她的麵龐上也讀不出任何情緒。
當“罷了”二字落下時，她手中之槍身化萬千，包裹著冰冷的白光激射而出。
遠望就如同數十萬門殲星炮同時發起進攻。
這是對域外天魔的刑審！
遍布黑夜中每一個角落的域外天魔成了活靶子，任憑它們如何逃跑，終究還是避不開槍芒的刺殺。
“啊啊啊——”
“救我！”
“我還不想死。”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蓋過了那扇大門上發出的嘶吼。
而這恐怖的慘景如今隻讓人覺得心裏舒坦。
白憐雙zu交錯，她閉著眼，左手稍稍下壓，牽起圍繞身體旋轉的白色風暴，右手高高舉起，盡收去而複返的千萬道槍芒。
“過去之主！”
“搖光！”
“寒冬囚籠！”
一個個名詞從那染了一層淡藍色的嘴唇中吐出。
漆黑的世界中升起了一輪皎潔的圓月，星點以圓月為中心依次浮現，在璀璨星河的映襯下，白憐似乎成了最耀眼的光。
而就在這片光的腳下，原本幹涸的大海忽然間凝結起無數冰霜，化作一眼望不著邊際的冰穀。
穀中，一根根造型與天尊之槍一般無二的巨大冰柱從左右兩側憑空出現，交錯在一起形成“乂”字形。
星夜，冰穀，冰槍叢林，它們組合在一起將無邊的黑夜再次驅散。
這是由白憐所創造的神跡！
當槍芒重新凝聚成天尊之槍後，白憐手持槍杆，從上落下，雙足輕輕地踩踏在其中一杆冰槍的槍頭上。
她重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在星羅塢也難以見到的星空奇景——
天空中，一道又一道白色的流光緩緩落下，它們拖著長長的尾巴，宛如垂直墜落的星辰。
白憐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星辰，每一道流光，都是一隻被天尊之槍捅死的域外天魔。
挺好的。
這不比真正的流星雨更令人心情愉悅嗎？
一槍將除魔皇之外的所有域外天魔全部斬殺後，白憐的密集恐懼症被徹底治好了。
她知道，如果不是有司雲裳在，她的實力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提升到這種地步。
不過現在也不是和司雲裳說道謝的時候。
在這裏說一千道一萬都沒有意義，真有那份心的話，不如拚命爬回去，然後順著司雲裳的意和她玩角色扮演貼貼遊戲。
“這就是你的全部實力嗎？”
白憐仰頭凝望天空中的那扇黑色大門。
沒有人答話。
回應她的隻是由怨念匯聚而成的利刃的一次又一次攻擊。
“你不過來，那我便過去！”
白憐目光一凝，她手持長槍，沿著屹立在大地上的巨大冰槍，飛快前奔。
她身前的空間是扭曲的，一層疊一層，等閑之輩哪怕能破碎空間，稍有不慎也會迷失在亂流中。
但現在的她已經擁有虛空遨遊的能力，她甚至都無需刻意尋路，隻是往前走，就輕而易舉地破除了魔皇設下的迷宮。
至於利刃的進攻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她能避開一次，就能避開千萬次！
在利刃的衝擊下，冰槍接連破碎，但一轉頭那些破碎的冰渣又重新凝聚在一起，形成新的冰槍。
唯一給白憐造成麻煩的隻有來自上位者的強大威壓。
那是超越了一切，令任何生靈都會恐懼的來自神魂深處的威壓！
天尊。
毫無疑問，藏在大門後的便是一位天尊！
白憐的神魂強度本就是短板，若不是有兩條大道支撐，她恐怕一步都邁不出去。
她眉頭緊鎖。
她汗流浹背。
她雙腿宛如灌了鉛。
可她唯獨沒有再感到害怕！
類似的路她已經走了不少了，如今隻不過是再重複一次罷了。
而且和之前不同的是，在決定向前走後，這次她變得更加堅定。
因為……
“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她的身體裏積蓄著二師妹、四師妹、兔兔、青鸞、顏月、長帝姬以及司雲裳的溫度，她的手中握著師父的寄托，她的腦海中住著所有她在乎的人的思念。
無論她的目光轉向何處，她看到的都是鼓勵她的笑臉。
扭曲的憎惡之臉？
有五師妹可愛嗎。
充滿怒意的嘶吼？
有兔兔的叫聲舒服嗎。
跨越了千萬年存續至今的威壓？
有師父生氣地騎在她身上要打她時可怕嗎。
沒有，統統沒有！
那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縱然深陷無間地獄，陷入那個號稱永遠也無法解脫的地獄，她也要硬生生地開辟出一條通往人間的道路！
迎著張牙舞爪而來的無數鬼臉，白憐毫不猶豫地刺出一槍。
“招月劍訣！”
以槍為劍，雖不合適，但所爆發出來的力量依舊要比白憐平平無奇地刺出一槍厲害百倍。
一輪新月冉冉升起，隨後如同重錘般狠狠地砸在了黑色大門上，沿途遇到的所有鬼臉都被無情地撕碎，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白憐的思路很清晰。
真正的同情不是放任這些怨念繼續存在，而是將把他們變成這個樣子的域外天魔全都殺了！
嗡——
被招月劍訣擊中的黑色大門劇烈顫抖起來。
一片又一片黑色碎屑剝落，從門裏也傳出來淒厲的叫聲。
就在白憐將要發出第二次進攻時，黑色大門上忽然出現一道橫貫上下的裂痕。
意識到不對勁的她立刻後撤一步。
就在她將槍橫在胸前的那一刹那，厚重的大門碎成無數片，黑色的洪流噴湧而出。
所幸白憐退得及時，用來抵擋的又是堅不可摧的天尊之槍，她這才沒有受傷，隻是衣服被灼燒出好幾個大洞。
不過她的衣服本就是由靈力所化，一個念頭便又重新補上了缺口。
“那把槍……”
隨同門內的陰風一同飄出來的是沙啞的男聲，聲音中夾帶著帝王般的威勢。
出來了！
白憐瞪大了眼睛。
在一番波折後，那個統禦萬千域外天魔禍亂塵世的魔皇終於出來了。
她無法看清魔皇的全貌，隻借著星河灑落的一點微光看清了魔皇的輪廓。
那是一個高達二十餘丈的“怪物”。
它的上半身與常人相仿，隻在頭頂多了些尖刺般的東西，不知是角還是冠冕，手臂顯得極為粗壯，仿佛力量的化身。
它的下半身似乎隻是一條長長的尾巴，像魚又不像魚，整體而言要扁平的多。
但外貌本就不是值得關注的地方。
妖獸有長得醜的，也有長得可愛的——比如大耳朵兔兔，但魔族生物就不同了，即便形體與人族相仿，它們的五官通常也長得非常別致。
不得不說這種奇詭的容貌也是恐懼的源頭之一。
但真正令人忌憚的還是魔皇的實力以及剛才它說的那句話。
“槍？”
白憐的目光落在槍尖上，旋即她就像墜入了冰窟一樣，沸騰的鮮血忽然冷卻了下去。
這杆槍可以說是師父的象征，它伴隨著師父從人仙境一直走到了現在，見槍如見人。
難道說魔皇已經認出這把槍來了？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江荊。
在真正與江荊交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逼入那樣的絕境之中。
這次這裏沒有其他人觀戰，也沒有幽鬼和千雪幫忙，要是再複刻一次青銅穀的劇情，白憐不覺得自己還能活著走出去。
就算她真的走出去了，她也不能保證魔皇不會將師父的動向傳出去。
沒錯，夏青青是以一己之力將星空封鎖了起來，但夏青青再強也強不過魔皇，她能擋住月無央，不見得能擋住魔皇。
殺了它，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殺了它！
白憐的心有些亂了。
但就在她握緊手中長槍，準備照著魔皇的腦袋狠狠捅上幾下時，隱沒於黑暗之中的魔皇又開口說話了。
“果然沒錯，我曾見過製作這把搶的材料，如今它在你手中，而你又是轉世重修之人，看來你極有可能和我來自同一個紀元。”
嗯？
白憐頓時愣住了，她發現她似乎搞錯了什麽，魔皇認出的不是師父的槍，而是槍的材料。
想想也是。
師父崛起至今也不過萬年，魔皇一直待在東神洲，又如何認得師父？
但聽魔皇說道：“太上仙石乃世間獨一無二的神物，它本歸於羽皇，莫非你是羽皇？”
話才出口，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不，羽皇乃極陽之軀，縱然轉世也絕不可能化身女子，你不可能是羽皇。”
什麽羽皇不羽皇的，煩死了，我現在隻想讓你死！
白憐大喝一聲打斷了魔皇的話：“囉哩巴嗦，還不速速前來受死！”
魔皇仿佛沒聽見白憐的話一樣，他兀自站在大門門口說著：“傳聞中你擅長使劍，可今日你來尋我用的卻是槍，看來這才是你的底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空域之戰時以槍入道者隻有秦縹緲一人。”
說著說著它便抬起了頭。
它靜靜地盯著白憐，無形的視線化作有形的箭，一箭又一箭射在白憐的心口上。
龐大的壓力幾乎將白憐的脊背壓彎，所幸有天尊之槍支撐著，她才沒有露怯。
魔皇哈哈大笑：“難怪你會提前將來世碑納入手中，原來是早有算計。隻可惜你們這些人永遠都不吃教訓，總會為無用的感情所製，今日我便要借助來世碑的力量掙脫鎖鏈，重歸眾仙之地！”
戰書至，寒風舞，洶湧澎湃的黑暗力量從門中激射而出！
白憐揮舞著手中長槍將魔皇的第一輪進攻全都打散，但令她不解的是魔皇又停了下來。
“秦縹緲，你可知為何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白憐不說話，隻是一槍刺向魔皇。
魔皇的身體立刻會掏出一個大窟窿，然而它既沒有慘叫，也不惱，仍然張狂地大笑。
“這還得多虧你們聯手將我封印在空白之域中，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與空白之域中的無塵合二為一，獲得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
白憐不由得想到了佟謠，佟謠的前世便是北瀘州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不死人。
但佟師妹不死是因為她誤入輪回之主的遺塚，不慎跌入陰陽大道的夾縫中，神魂與肉身都暫時擺脫了輪回道的束縛。
魔皇的情況顯然不同。
大笑過後，魔皇身上的窟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在這裏，雖然我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但無論你殺掉我多少次，我都能卷土重來！”
它的聲音中透露著絕對的自信。
白憐的心一沉，如此就能解釋為什麽魔尊取走的崩壞破滅之道未能對魔皇造成傷害了。
魔皇轉過身，背朝白憐。
那團巨大的陰影籠罩在白憐頭上。
“想殺我，便穿過此門，進入空白之域。拖延時間沒有意義，如今的眾仙之地受大道所製，你永遠也不可能突破至地仙境，不入地仙，你保全自己尚且不易，更不用說你在乎的那些人。”
“……”
白憐緊咬牙關，她眼睜睜地看著魔皇走進大門深處，耳畔隻剩一句話。
“我在那邊等你。”
白憐怔怔地望著天空中的黑色大門。
都說域外天魔狡猾，擅長操弄人心，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她還能怎麽選？
【任務一：進入空白之域（完成獎勵：安靈髓）】
【任務二：轉身離開（完成獎勵：輕功+17）】
安靈髓是價值遠勝極品靈器的瑰寶，雖然比不上下品仙器，但也不差多少。
從安全角度來看，白憐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任務二，任務二危險卻不致命。
但是，她自己的安全又如何比得上師父和師妹的安全？
魔皇說得對，她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吃教訓，永遠都會被感情所束縛。
“我到這裏來，是因為我想保護師父，想保護師妹，想保護我在乎的人，而不是為了保護我自己！”
選擇任務一後，白憐不再猶豫，她提著天尊之槍一步跨進了大門中。
此時此刻，籠罩在北瀘洲以北的黑夜完全消失，藏在暗處的餘纓和青鸞冒了出來。
“師姐進了那扇門。”
“那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不能給師姐添麻煩。”
“可是……”
“是啊，我們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
餘纓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說：“我曾與師姐簽訂了契約，能感受到師姐的神魂波動。現在我們便在這裏守著，不給師姐添任何麻煩，若是師姐遇到危險了，我們再進去。”
青鸞點了點頭。
現在她也不在乎餘纓是否和白憐簽過契約了。
她們在一起和白師姐該做的都做了，如此危急時刻，還有什麽好在意的？
倘若白師姐真遇到危險，她也隻能舍棄自己的本源青鸞之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