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憐並不是嗜殺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就算是看到殺雞的場景她也會別害怕地過頭去。

更別說讓她親自提刀上手了。

相隔數年,她仍清楚地記得自己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產生殺念的過程。

彼時。

接取了宗門任務的她懷著一半激動一半忐忑的心情趕往目的地。

可她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她看見的隻有滿地的鮮血和殘缺的屍體,以及剛行完凶正在享受午餐的凶獸。

混亂的畫麵直衝腦門,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繼而被血色所覆蓋。

無需思考。

在洶湧而上的熱流的趨勢下,她狠狠將手中的劍刺進的那個凶獸的體內。

哀嚎聲將她從失神中喚醒。

她怔怔地望著生命漸漸逝去的凶獸。

【當你心裏有一團火的時候,其實殺戮也不是那麽可怕】

是的。

火。

宣泄的火。

想要保護自己的火。

想要保護自己在意的人的火!

現在白憐的身體裏便燃燒著這樣的火。

她有顧慮過步清宵的立場,但輪回之主那不依不饒的態度讓她下定了決心。

已經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她必須殺了輪回之主,徹底了卻四師妹的恩怨。

至於要怎麽複活五師妹的爺爺,這就留待以後再想吧。

她現在不能退。

她退一步,敵人就會前進一丈。

她要拿起劍,以無上的勇氣狠狠地斬斷敵人的前進意圖。

“勸服不了的老東西,就殺了!”

天尊?

天尊就不能殺了嗎。

倘若如此,師父又如何會落得如今的地步,輪回之主又怎會從曾經的高位上跌落?

沒有什麽不可能。

至少在做之前,不要說不可能!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天空中的血色被餘纓劍牽引的星光驅散。

飛至半途時,白憐迅速從胸口中掏出一枚溫和的仙靈石。

輪回之主與武安侯不同,麵對這樣的對手,她不能有任何保留。

大道的厲害她是見識過的。

僅僅是師父留在她體內的那些種子便有著毀滅世間一切的龐大威力。

輪回之主縱然喪失了全部修為,隻要他體內還留著一點大道的根,他就隨時能爆發出可以焚燒世界的可怕力量來。

“這可能會有點痛。”

白憐忽然低頭輕柔地對四師妹說道。

餘纓怔了片刻,旋即說道:“我不怕痛。”

這一刻與往日不同。

甚至和她與白師姐在船艙裏鑄劍那一天也不同。

她們並未進入對方的身體裏,但她們卻無比深入地走進了對方的心裏。

就在這時,她的神魂與白師姐以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糾纏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白師姐的心情,白師姐也能感受到她的疼痛。

因為相伴,她不怕痛。

來了!

餘纓看見海量的仙靈氣如洪流般一股腦兒灌注進白師姐的體內。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浪濤翻湧的聲音。

在這夜色下,在這峭壁旁,這一切卻是如此的應景。

她已完全忘卻了如凶獸般猙獰而來的輪回之主。

她全身心的投入,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白師姐。

但和無神的劍不同,她是有感情的劍。

正因為有感情,她才能讓自己掌握的力量擁有宣泄的方向。

她又看見白師姐身體周圍忽然泛起了數不盡的玄奧符文。

是道韻嗎?

餘纓來不及深究。

空中滌**的水波掩蓋了道韻的光彩。

接著,被白師姐煉化了好幾個周天的仙靈力順著她們親密接觸的部位淌入她的身體裏。

這仙靈力溫暖得如同早起喝下的熱牛奶。

可它畢竟是仙靈力。

以她現在的身軀要承受如此海量的仙靈力終究是有些勉強的。

撕裂般的疼痛在餘纓識海中迸發。

她咬牙忍住。

這種程度可還遠遠不夠!

然後,更加凶猛的衝擊到來了。

噴湧的海浪又豈會隻有一波?

與前浪相比,這隨之而來的後浪要可怕十倍!

餘纓瞬間被淹沒,在那一瞬間甚至遺忘了自己的存在。

所幸她的神魂一直與白憐糾纏在一起,她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

她發現自己落入了黑色的旋渦裏。

這個旋渦似乎與白師姐的道韻有幾分相似。

但和那空靈悠遠的味不同,她隻在這嗅到了毀滅和破敗。

人會死去。

事物會消亡。

就連天地也有終結之日。

“那麽,天尊也會被我這一劍殺死!”

這一刻,仿佛經曆了千萬年,又似乎曆經了無數次相同的考驗,這象征毀滅和破敗的道法深深地印入了餘纓的身體裏。

她重回現實,跟隨白憐一同和呼嘯而來的輪回之主撞在了一起。

輪回之主想奪取白憐的身體,所以他舍棄了一切華麗的招式。

白憐本就不懂什麽高深的術法,所以她也隻是采取了最野蠻的戰鬥方式。

一劍。

靈力傾xie。

一劍。

大道入體。

一劍。

祖龍的四維之道亦傾xie而出。

輪回之主的身體被打散複又重新凝聚。

不入輪回,掌控輪回。

這樣的他豈會輕易折命!

有形的劍和槍不停地碰撞,無形的大道互相磨損。

白憐的身體也在崩裂與重組間不斷循環。

她麵無表情,猶如冷麵殺手,仿佛這一切苦痛都不存在,她隻是在認真地雕刻未來。

那就看看到底誰能撐到最後!

“轟隆——”

霎時間,劇烈的爆炸席卷長空。

白與綠各占一半。

變幻莫測的光照亮了周圍所有人的麵孔。

太玄道門的人眼珠子直轉,想要趁機逃走,但還沒等他們有所行動,來自徐磐的殺招就讓他們不得不打消所有雜念,一心對敵。

星羅塢的一眾長老將季商扶了起來,他們試圖勸說季商重整旗鼓,但季商神誌不清,根本聽不得勸。

青鸞身體周圍燃起本源青炎,她甚至隨時準備燃燒神血以防止武安侯逃跑。

長帝姬實力不濟,尤其是在沒了天機天意陣的輔助後,她隻能心情複雜地在遠處觀望。

步清宵從地上爬了起來,哀莫大於心死,但她的心還沒有死。

“其實我早就知道。”

若不是出了意外,父親也不會遲遲不歸。

若不是遺忘了過去,那一縷神魂也不會被汙染。

這是過了百萬年,還是過了千萬年?

步清宵不知道。

時間已經不重要,她隻想打破這一切。

夠了,足夠了!

她朝著天空中的綠色飛去,她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超越了白憐的劍光。

……

嘩啦——

似乎驚雷晃動了長夜。

那時候,白憐被輪回之主掌控的陰陽道擊退。

她手中的餘纓劍顫動不已,隨時有可能變回人形。

她的衣服破破爛爛,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她的領域千瘡百孔,與廢墟無異。

她的千幻真眼鮮血橫流,隻能看見一半的光。

受此影響,她的頭發一半如白雪,一半如潑墨,她身體周圍縈繞的氣息也在空靈與爆裂之間不斷往複循環。

“差距還是很大啊。”

白憐輕撫著四師妹的身體,希望能替四師妹減去一些痛苦。

明明兩個月前她才借助四師妹以及師父的大道重創了輪回之主,沒想到如今他不僅恢複了過來,反而變得更加強大了。

“哈哈哈哈哈!”

從輪回之主的身體裏傳來放肆的大笑聲。

即便已經瘋瘋癲癲,他似乎還是很喜歡當謎語人說一些意義不明的話。

“輪回自在我手中,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無數年前那些異端不行,你同樣不行!”

“汙濁之物如何敢立於世間?你的一切掙紮都徒勞無果,現在就讓我洗淨所有!”

“咳咳咳……”

白憐回應高抬右手的輪回之主的舉動是劇烈咳嗽。

看來沒有辦法了。

她或許能擋住輪回之主,但接下來她還要麵對徐磐。

死?

大概會。

白憐搖頭。

如果隻有她一個人在這裏,她不會想這麽多。

但她身旁還有陪她一起過來的四師妹以及青鸞師妹,她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和她一起死。

如今,想將四師妹和青鸞平安送出去,就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師父身上了。

【任務一:召喚安嵐,將反抗自己的人全都殺了!(完成獎勵:天荒仙藥)】

【任務二:召喚安嵐,將自己和師妹們都救走(完成獎勵:人道靈光)】

【任務三:召喚安嵐,將師妹們救走(完成獎勵:輕功+15)】

天荒仙藥?

和上次的獎勵一樣嘛。

這人道靈光也是稀罕物,是收集信念,淨化心靈的神物。

其實隻看任務三,15點輕功代表的風險對現在的她而言也非常非常大!

但是總比其他選項要好不是嗎?

不過問題就在於她該如何說服師父。

【你們先走,我在這裏獨自麵對他們!】

師父怎麽可能輕易答應。

但這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軟磨硬泡唄。

一把抱住師父,強吻她到不能呼吸,暈暈乎乎之際師父說不定就答應了。

先衝了再說。

選定任務後,白憐直麵輪回之主的掌印,她一手握緊餘纓劍,一手按在胸夾著的玉墜上。

這枚玉墜和她親手替師父製作的玉墜其實是一對,它們可以完美地嵌合在一起。

“開始了!”

白憐嚐試著去呼喚自己的神魂印記。

她算好了。

以她現在的狀態,燃燒千幻真眼,完全可以擋下輪回之主的一擊,那時她也順利聯絡上師父了。

然後……

不能讓師父暴露真實修為,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說服師父!

“來吧!”

白憐睜圓了千幻真眼。

白色中夾著些許黑色的火焰自她的眼眶邊緣躥了出來。

燃燒,開始迅猛的燃燒,直到將千幻真眼的根源點燃,將裏麵所蘊藏的神力釋放出來。

但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一道倩影忽然從旁邊飛了出來,在輪回之主距離她僅有二十丈遠的時候攔住了輪回之主。

“步清宵?”

快閃開啊!

白憐的呼聲已經來不及了。

輪回之主沒有任何留力,那傾盡全力的一擊重重地打在了步清宵身上。

激**的風浪不知卷出去多高,白憐隻知道星空都亂了。

可步清宵竟然一步都沒有退,她甚至都沒有搖晃。

白憐感受得出來,她的氣息在劇烈波動,猶如擺放在風中的燭火。

“這……”

大概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幕。

“夠了!”

步清宵忽然大喊了一聲。

她死死地盯著輪回之主重新抬起來的右手。

這呼聲並未讓輪回之主有任何停頓。

“螳臂當車!”

他大笑著凝聚新的陰陽之術。

步清宵原本沒有顫抖,但現在她激動得渾身發抖。

“你到底在做什麽?”

她握緊雙拳,放聲大喊。

“你忘記了嗎,你忘記自己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了嗎?”

長槍襲來。

步清宵依舊不退縮。

她好歹也曾是仙帝,這幾下攻擊完全承受得起。

比起身上的這點傷,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心底的怒火。

尋找尋找尋找……

她這一生就是在尋找。

她是天尊的女兒,所以她曾登臨高位。

也因為她是天尊的女兒,在失去光環後,她受盡了欺淩。

輪回之主已經喪失了本心,步清宵覺得自己也快了。

她還在這裏,是因為她有一股執念。

她要找到父親,她要問他為什麽一直不回去!

因為這股執念,她在不斷地輪回中才沒有丟失自己。

但是……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步清宵死死地抓住刺過來的槍。

她的手在不斷地淌血,她大聲喊著:

“既然你忘了,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你是為了尋找救治母親的方法出來的,但是母親早就去世了,你找了這麽久,你到底找到了什麽?”

找到了什麽?

那一瞬間,輪回之主手上的力氣忽然小了幾分。

他的目光越過步清宵的肩頭,落在眼角的火焰逐漸熄滅的白憐身上。

在一片混沌中,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記憶。

但是太亂了。

他根本無法從那些記憶中分離出有效東西來。

他死死地盯著步清宵,手上的力氣又不由自主地加大。

“你剛才說什麽,你說了什麽?”

步清宵的身體也開始崩碎,但她仍然不退縮。

她與輪回之主對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母親死了,你妻子死了!”

那個了字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輪回之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又看了看步清宵的麵龐。

這裏,那裏……

那裏,這裏……

他想起來了。

“不可能,不可能!”

輪回之主猛地鬆開長槍,他往後退了一步,那凝實的身軀忽然變得虛幻起來。

“這才過去多少年,她不可能死,她……”

步清宵大聲打斷了他的話:“她死了,她死的那天,隻有我一個人陪在旁邊,你不在,你從來都不在!”

“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你看著,看著這裏,連我都成為仙帝了!你在看看你自己,看看這周圍的一切,你看看你到底什麽?”

輪回之主的嘴微張著。

他確實從步清宵的臉上看見了熟悉的輪廓,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又看看四周。

這個世界已經和他當初看見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了。

隻有……

他猛地搖了搖頭。

“我瘋了,徹底瘋了。”

他雙手緊握,身上不斷浮現出奇怪的紅色印記。

“這印記。”

白憐瞪大了眼睛。

她記得,她曾在司雲裳身上見過類似的印記,而司雲裳那些印記來自天魔法咒。

“對不起,對不起……”

輪回之主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你確實應該說對不起。”

步清宵扔掉槍,她一步步走到輪回之主麵前,她手上握著的那枚被汙染的神魂印記。

“不要在這樣下去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她張開雙臂抱住了輪回之主。

這一抱似乎擁有神奇的魔力,輪回之主竟完全冷靜了下來。

他不再顫抖,而是苦笑了起來。

你說得對。

其實我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到,有些時候,人必須要有取舍。

他反抱住了步清宵。

一縷神光從神魂印記上亮起,將他們籠罩了進去。

“結束了?”

白憐有些懵。

不對,還沒有結束!

除了輪回之主,還有徐磐在一旁虎視眈眈。

她知道自己這麽做會讓長帝姬心亂,但有四師妹在,她與徐磐的矛盾早就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

殺了他,不能讓他逃走!

白憐轉過身,她的實力折損了許多,但有太玄道門的人配合,她一定能留下徐磐。

“輪到你了!”

徐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輪回之主靠不住了,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裏。

他得趕緊脫身,然後將武安侯救走,為此,就算付出一些代價也值得。

白憐的速度很快,他沒時間猶豫了。

秘法-血噬!

赤紅色的光焰從徐磐身上迸射而出。

他從太玄道門的合圍中閃身而出,徑直朝白憐飛去。

白憐立刻舉起餘纓劍。

這一招,依舊是去日劍訣!

徐磐瞳孔一縮。

就是現在。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劍尖上,他看著劍尖滑動的軌跡,在劍尖落下的那一瞬間,他立刻朝左邊一靠。

六臂神魔法身!

刹那間,徐磐的身體膨脹了起來。

他沒打算與白憐硬碰硬,他隻是拿自己的半個身子去做誘餌,顯然白憐上當了。

嘩——

他的身體被斬碎,他卻覓得空隙,一下子飛到了武安侯身邊。

“我們走!”

徐磐劃開虛空,他一把抓住武安侯就要躍進去。

可他算計了白憐,還是算漏了青鸞。

“我在就防著這一刻了!”

雖然餘纓是她的競爭對手,但這是白師姐想做的事,她就會竭盡全力去幫白師姐。

神血,燃燒!

漫天青炎從她的身體裏噴射而出,眨眼間就在徐磐和武安侯身前構築成了一道火牆。

“糟了。”

徐磐臉色大變。

他立刻停了下來,他不會受太大影響,但現在的武安侯絕對撐不住。

前有火牆,後有白憐,怎麽跑?

“我分一部分生命之力給你。”

徐磐立刻作出決定。

為今之計,隻要硬闖火牆。

武安侯忽然搖起了頭,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不用……”

“你不用多說。”

徐磐打斷了武安侯的話。

武安侯道:“你還記得我們是為什麽走到這裏來的嗎?”

“當然!”

“那就夠了,其實我們早就做好準備了。”

“是啊。”

徐磐感慨一聲,想與天下第一的太玄道門為敵,就要拿命去拚。

“離開這裏後,我們修養半年,到時候再去太玄道門問罪。隻要小心躲藏,必不會被他們發現。有道源金柱在,眾生之門必能成,這次我們不會……”

徐磐說著說著聲音就高了起來。

他看見了自己期待的未來。

但就在這時,一股巨力忽然落在他腰上。

他一頭朝火牆撞去。

他的臉色豁然一變。

停下,快停下,不能過去!

可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他穿過了火牆,他回頭急望。

他看見武安侯的身體急劇膨脹,那是自爆的前兆。

他還看見白憐的劍已經落下。

最後,他看見武安侯衝著他動了動嘴唇。

他認出來了。

因為那是他做夢都會夢到的字。

“大芒山!”

“葉寧安!”

徐磐的嘶吼聲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