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

晨間辰時。

雲羅峰半山腰。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迎著無數道或好奇、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瓊明峰一行人在安嵐的率領下正式步入大比會場。

依舊是雲羅峰廣場。

依舊是左青龍,右白虎,朱雀在前,玄武在後,仙鶴紋腳底的陣勢。

故地重遊,蕭錦瑟心頭不禁升起了幾分感慨之情。

兩年前。

被白師姐帶入度仙門不到兩月的她在這裏參加新人大比。

那時候的她資質平平,又才剛踏入仙道。

除了白師姐外,沒有任何人對她抱有期待。

可她愣是靠著一股在絕境中爆發出來的意誌將攔在身前的對手一一擊潰,最後走到了決賽的舞台上。

她,煉氣六層。

她的對手,碧落宗的西門缺雪,煉氣九層!

這依舊是一場除了白師姐外沒有任何人看好的比賽。

“差距太大了。”

“西門缺雪是異靈根擁有著,而蕭錦瑟……”

搖頭。

歎息。

把賭注下在西門缺雪身上。

“一鍵三連”帶來的壓力如巨石般沉重。

蕭錦瑟一度考慮過直接認輸。

可就在回頭時,她看見了白師姐那略帶鼓勵的眼神。

那一刹那。

白師姐用自己的溫暖將她的空虛填滿。

她久旱逢甘霖。

她想起了自己一波三折的過往。

她想起了自己被人呼來喝去的人生。

她想起了白師姐拉住她手時的震顫。

她想起了白師姐對她說的那句“錯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

於是。

她心中燃起了一團火。

那是欲火。

是想要變強,打破所有輕視的欲望之火。

也是想要迎合白師姐的熱情的欲望之火。

在西門缺雪疾風驟雨般的進攻下,她不退反進,一舉衝破了氣海之隔,突破到煉氣七層。

之後,那場戰鬥已經無關實力,隻看誰的意誌更加堅定。

因為白師姐就站在身後,哪怕她數次被打得吹雪劍脫手,她依舊能依靠一手寸勁將西門缺雪逼退,並最終完成反殺。

奪冠的最大感想是什麽?

【白師姐的手真溫暖】

嗯。

差不多就是這樣。

蕭錦瑟已經忘記自己從擂台上走下來時聽見的那些恭維的話了。

她隻記得在她暈倒前白師姐正在輕撫她的腦袋。

她帶著傷痛睡去。

但她的嘴角上滿是笑意。

不為其他。

隻為她在被這個世界拋棄後重新找到了歸宿。

蕭錦瑟抬起頭,她望向白憐後背的目光充滿了柔意。

這次如果能順利打入四強,那她要挑一個雨聲滴答的夜晚,抱著白師姐坐在青石上,從寅時末起,一直坐到天亮。

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她不追求刻骨銘心的浪漫。

粗茶淡飯、長相廝守便足以慰藉她那本布滿了傷痕的心。

白憐並未察覺到二師妹的眼神。

因為這時候她正在聽玨雲子講述大比規則。

倒是就坐在蕭錦瑟身旁的蘇幼微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

她對這位二師姐的事總是非常敏感。

“……”

蘇幼微低頭輕撫著懷裏躺著的萬毒珠。

她無聲輕歎。

要知道感情這種事可是沒有先來後到一說的!

蕭錦瑟。

你很努力,但我比你更努力。

你很有天賦,我的天賦也不差,而且我還比你多十年的戰鬥經驗。

這次大比我一定會勝過你!

昂揚的鬥誌在蘇幼微心底被點燃。

不隻是她,同一時刻,這人潮洶湧的廣場上有無數人立誌要世人見識到自己的光彩。

“抽簽,開始!”

伴隨著前排執事的一聲大喝,雲羅峰廣場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了。

白憐轉過身。

她在心底醞釀了很長一段話。

但最後說出口時隻有一句:“盡力而為。”

“是,師姐!”

望著朝負責抽簽的執事走去的三個師妹,白憐笑著長出了口氣。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該說的話在昨晚一起泡澡時她就說了。

該做的她也都做了。

包括但不限於給她們捏肩,給她們捶腿,給她們按揉穴道。

再來一遍也沒什麽意義。

就把那份緊張埋起來,獨自承受吧!

白憐總是說她對師妹們很放心,但事到臨頭她還是有些緊張的。

沒辦法。

誰讓現在的劇情已經被她弄的亂七八糟了呢?

在《諸神之戰》相同的時間點裏,四師妹還在星羅塢吃苦,五師妹還在前往堯夏灣的路上,而三師妹雖然已經加入瓊明峰,但由於實力低微,根本沒有參加這次大比。

這場大比是遊戲製作人為二師妹設立的“主角光環爆發專場”。

越級作戰、臨陣突破、底牌一個接一個往外掏……

爽文小說主角的特征在二師妹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

她最後獲勝的方式也很爽文主角。

【身受重傷,身體瀕臨破碎,但還是頑強地站了起來】

勵誌。

很特麽勵誌!

但可惜的是《諸神之戰》並不是一款純粹的修仙遊戲。

在二師妹重傷不能下地時,“白師姐”趁虛而入,將遊戲中被鎖定的那些姿勢解鎖了一大半,並順利地試出了多種剛煉製出來的秘藥的效果。

隻能說走邪道的“白師姐”死的一點也不冤!

現在情況不同了。

四個師妹提前相聚,這是好消息,但也是壞消息。

《諸神之戰》裏有一條定律叫做【主角光環相互抵消】定律。

當四個師妹沒有聚在一起時,她們個個龍精虎猛,勢若泰山,再高的山峰、再深的溪澗也能越過去。

可當她們湊到一塊時問題就來了。

舉個例子!

遊戲裏曾多次出現四個師妹密謀要幹翻白憐,翻身農奴做主人的劇情。

但無一例外,每次都以“白師姐”提前得知密謀內容,然後依靠下藥完成反殺,並解鎖新的團戰CG做結。

當劇情換成其中某一個師妹要逆天改命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十次裏少說有五次“白師姐”會被打得丟盔卸甲,嚴重時連個屍體都不會留下。

正因如此白憐才會感到焦慮。

萬一主角光環互相抵消定律再次發作,導致參加比賽的三個師妹同時拉胯……

得了。

那她還是果斷點依照先前的承諾去向師父負荊請罪吧。

“師姐師姐……”

這時,五師妹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來了來了。”

白憐快步走了過去。

五師妹和兔兔正在布置瓊明峰的觀賽區。

哪怕算上她,瓊明峰也隻有三個啦啦隊員,和別的峰動則四五百人比起來未免也太過寒磣了。

白憐覺得這沒什麽。

畢竟不久前的瓊明峰還隻有兩個人。

那時候她深居簡出,除了做宗門任務外,幾乎從不與人交流。

要不是佟謠不遺餘力地在外邊傳謠,度仙門上上下下恐怕沒幾個人會知道她的存在。

說到這白憐就覺得有問題。

在此之前她和佟謠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足十句,那個紫色雙馬尾蘿莉幹嘛沒事就在外邊吹捧她?

“就算我是她媽也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白憐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她心態良好,想不通就不想,免得自己掉頭發。

她把注意力放在兔兔身上。

兔兔漂浮在半空中,兩隻耳朵像螺旋槳一樣不停地打轉。

她精神萎靡不振,像喝了假酒一樣。

嗐。

白憐無奈地拍了拍額頭。

這事還得怪她。

昨晚,蘭湯沐浴後。

兔兔忽然意識到瓊明峰人少,啦啦隊氣勢不足這個問題。

她當即向白憐提議要連夜趕製三千隻“兔兔”放在瓊明峰觀賽區撐場麵。

“唧唧,唧唧……”

當兔兔興致勃勃地向白憐分享自己的計劃時,白憐嚐試著在自己的識海中建模——

陽光下。

三千隻長得一模一樣的兔子端坐在石凳上。

當瓊明峰弟子取得優異表現時,整個廣場上都響起了“唧唧唧”的呐喊聲。

老實說。

這唧唧複唧唧的場麵挺陰間的!

就算將三千隻白兔兔換成三千個化形後的兔耳少女,這場麵依舊很陰間。

白憐立刻決定製止兔兔。

三千隻兔兔?

“不!”

【一兔曾當百萬師】

“有你一個就夠了,你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兔兔!”

兔兔當時就被白憐說服了。

原來白憐是這樣看待她的啊?

好耶!

ヾ(✿゚▽゚)ノ

她興高采烈地放棄了自己的計劃。

可一到早上兔兔就回過味來了。

她坐在柔軟的小木**思考兔生。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唧唧唧(白憐這是在把我當笨蛋嗎)”

她十五歲了。

換做普通兔子這時候早已入土,連屍體都化作塵土了。

她不是想說自己老,她隻是想說她經驗豐富,見多識廣,一點兒也不傻!

於是兔兔生起了悶氣。

平日裏她肯定會搶在林姈前邊去喊白憐過來。

但今天不同。

她雖然沒打算指責白憐,但也沒想給白憐好臉色看。

白憐一靠過來她就扇動耳朵啪嗒啪嗒地飛到旁邊去布置戰績公告牌了。

“……”

白憐一時無言。

蹲在她旁邊的五師妹疑惑地抓了抓自己頭上的團子。

“大師姐,兔兔師姐怎麽了?”

“怪我。”

白憐道。

她太壞了,她當時應該直接和兔兔挑明了說,而不是用這種方式去糊弄兔兔。

回過頭來兔兔肯定覺得她說的是假話。

其實那並不是假話,隻是不適合放在那時候說。

白憐眼前浮現出新的任務選項。

【任務一:愚蠢的兔兔也敢挑釁老娘?用拳頭給她通一通腦子(完成獎勵:極品靈器桃華巽風笛)】

【任務二:要戰便戰,誰拍誰?和兔兔冷戰到底(星辰晶)】

【任務三:床頭打架床尾和,主動向兔兔道歉(完成獎勵:軟功+1)】

“啊,這?”

這任務選是很好選的,白憐上來就直奔任務三去了。

可在不小心看到任務一的獎勵後,她直接懵了。

這是什麽鬼東西。

極品靈器?

開玩笑的吧。

擔心自己看錯了的白憐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

“我尼瑪……”

白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她依稀記得她第一次逮住兔兔時也觸發了類似的任務。

那時候的任務一是揍偷偷吃草的兔兔一頓,任務獎勵為上品靈器。

隨著與兔兔的接觸愈發深入,白憐覺得那個任務的獎勵之所以很誇張是因為兔兔當時的實力遠超她,而且兔兔還有個合體期的媽和一群化神期以上的妖獸前輩。

她若貿然揍了,必會遭到報複。

可現在……

“出bug了吧!”

白憐無法理解。

兔兔的修為是元嬰巔峰。

哪怕三千隻兔兔和她玩車輪戰也不可能磨掉她一塊皮!

就算兔兔將她媽以及她的那些妖獸前輩一起叫來,也最多隻會讓她感到腰酸,還不至於使她力竭。

這可太離譜了。

除非兔兔就是搖光氏轉世!

白憐心裏不止一次誕生過這樣的念頭,畢竟兔兔和搖光氏長得太像了。

但……

她看了兔兔那白絨絨的屁股一眼。

她實在是很難將兔兔的形象與搖光氏聯係在一起!

同樣是搖光兔。

兔兔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撅著屁股吃草。

而搖光氏下可庇護一眾妖獸,建立飛霧頂,上可縱橫仙界,僅以五千年修為便能鎮壓不可一世的準帝。

這差別不是一般的大。

“隻能慢慢試探了。”

白憐沉吟。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兔兔就算不是搖光氏轉世,身上也必然有其他大秘密。

或許正是因為那個“秘密”導致兔兔遲遲無法突破至化神期。

陰火劫乃煉心之劫。

看來問題還是出在“心”上啊。

白憐選中了任務三。

她朝兔兔走去。

兔兔現在是存了心要和她“鬥”到底,她一靠過去,便立刻飛到其他地方。

奈何白憐耐心極佳。

任兔兔一次又一次躲開,她還是不依不饒地跟了過去。

跟到後邊,兔兔惱怒地用耳朵來戳她。

她避開兔兔的耳朵,一把揪住了兔兔的尾巴。

兔兔頓時僵住了。

畢竟這是她的弱點,若是別人抓倒還好,被白憐抓住她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

白憐將兔兔抱了起來,果斷道歉。

然後她又指了指瓊明峰觀賽區。

“布置成這樣就差不多了,你也別忙了,坐下來和我一起等著初賽開始吧。”

“唧唧……”

兔兔開始掙紮。

笑話。

哪怕被抓住尾巴,兩隻耳朵都直不起來,她也一樣要和白憐戰鬥到底!

是的。

她還有嘴巴。

兔兔盯上了白憐的胸。

在那裏用力咬上一口一定會非常痛吧?

就在她準備行動時,白憐在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並順勢將她攬到自己懷裏坐著。

“……”

兔兔發現自己被山巒之間的小道卡住了。

還被卡得動彈不得。

白憐居然試圖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限製她的行動。

可惡。

她贏了!

兔兔放棄了掙紮。

算了算了。

她現在沒什麽力氣,今天就不和白憐鬥了。

瓊明峰觀賽區總算安靜了下來。

白憐鬆了口氣。

必要時,還是得用白師姐博大的胸懷來感化這些任性的師妹啊。

離大比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雲羅峰廣場早已熱鬧得和菜市場一樣。

幾個能言會道且消息靈通的弟子周圍裏三圈、外三圈地站滿了人。

他們正在大聲討論誰能在這次大比中取得頭名。

“朱顏峰聞人雅樂師姐年紀輕輕便已突破至金丹期,身懷異寶,法術多變,可取頭名否?”

立刻有人大笑了起來:“聞人師妹修為尚不穩固,法術多而不精,難難難。”

少頃,人群裏又響起聲音。

“清茗峰曾夢雨師姐,長老之孫女,以二十歲之齡凝聚金丹,如今連續三年打入玉英榜前二十,能奪取第一嗎?”

這名頭確實大了不少。

玉英榜是度仙門年輕一輩實力排行榜。

能擠進前十的人大都在度仙門修煉了二十餘年。

但還是有人搖起了頭:“曾師姐修為出眾,實力超群,然則一路走來太過順利,一旦陷入苦戰,恐難取勝,第一,難!”

這也不行?

“雲羅峰唐承悅師兄,出生江湖,二十五歲才踏入仙道,遍識人間冷暖,入道後自創功法,短短六年便突破金丹期,能獨占魁首嗎?”

“……”

原本熱鬧的人群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哪怕過去數十息,這次也沒有人跳出來說不行了。

陪著白憐一起聽八卦的林姈伸手拉了拉白憐的裙擺。

“大師姐,那個唐師兄很厲害嗎?”

白憐滿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何止是厲害啊。

那可以說是非常厲害了!

在修仙界裏能自創功法的人並不少,但能創造出可以使一個普通人在短時間內突破至金丹期的特殊功法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了。

唐承悅就是這樣的“邪道天才”。

他的成功是非常難複製的。

畢竟一般人沒有他那樣的經曆,也沒有他那樣的韌性。

二十五歲之前的唐承悅是一個仗劍走天涯的江湖遊俠。

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他能為了一個諾言甘願砍斷自己的手臂。

他是一個好人,隻是他沒有好報。

在他騎著馬高高興興返回家鄉,準備與訂了婚的未婚妻完婚時,他震驚地發現自己變綠了。

日複一日。

他的未婚妻和他那留在家鄉的小弟的關係竟早已親密到堪稱管鮑之交!

唐承悅想要討回公道,但他卻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圈套。

在那個小弟的陰謀陷害下,他成了私自煉銅案的從犯,遭到官府通緝。

他逃出家鄉,試圖找那些關係親密的遊俠幫忙報仇。

直到那時他才發現他的感情全都錯付了。

笑著和他說話的“兄弟”竟試圖把他出賣給官府換取賞銀!

“這就是刀口舔血的爛人的命嗎?”

那一日。

大雪中。

唐承悅拚命從包圍圈中殺了出去。

在風雪交加的山中破廟裏,他被路過的度仙門執事救了下來。

那位執事同情他的遭遇,又見他天賦還算不錯,就帶他去參加升仙大會。

自那以後唐承悅走上了一條以“綠”證道的特殊道路。

【我為仙人,當鎮壓世間一切牛頭人!】

才煉氣期的唐承悅便打開了煉心之路。

他每懲罰一個牛頭人,或者成功教訓一對狗男女,便會進入神奇的頓悟狀態,修煉速度得以提升數十倍。

猛的不像人。

在《諸神之戰》遊戲裏唐承悅便是二師妹的半決賽對手。

他給二師妹帶來的威脅並不比決賽對手小多少。

不過這條“綠”道也是有缺陷的。

隨著唐承悅修為提升,懲罰普通的牛頭人和狗男女已經無法讓他頓悟了。

而實力強大的牛頭人、狗男女他又不怎麽招惹得起。

他若不能趁早找到新的出路,等他修為突破至元嬰期後,恐怕將再難寸進。

一個邪道天才的沉淪終究是會讓人心生遺憾的吧?

白憐正思考間,雲羅峰廣場上忽然響起了清脆的鍾鳴聲。

“是四師姐!”

五師妹起身大喊了起來。

白憐連忙轉過身,就看見四師妹已經站在擂台上了。

初賽。

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