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這樣的抉擇是非常考驗人的。
至少對鶯時來說是這樣。
因為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追求穩的人,而這並不是一件很穩妥的事!
為了穩,鶯時甘願從瑤池聖山聖女之位上退下來。
即便那個位置並不燙屁股,那上麵也沒有放著能戳人的鋼針!
其實深究起來也不能說是穩吧。
鶯時隻是被幼年時看見的那一幕給震住了。
當她處於人群中心,當她被無數人所注視,當一個又一個人在她麵前恭維她的時候,她就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被瘋狂的人抓住,用繩子和木架子吊起來,然後再被燒紅的大鐵棍從頭到尾刺穿。
這是鶯時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噩夢。
尤其是鮮血順著那個慘死的大姐姐的創口噴灑出來的那一幕如閃電般落入她的心中。
爆炸帶來的瞬間壓力如颶風般吹過了她身上的每一根毛細血管,在年幼的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傷痕。
鶯時不斷地往下跌落。
那是一個無底洞,曲折,黑暗,潮濕。
無論她進去得有多深,被束縛得有多緊,她都無法從這個深淵裏得到快樂。
她擁有的隻有痛苦。
宛如一道深植入心上的裂穀,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被磨平。
之所以這份創傷沒有演變成心魔是因為她遇見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前輩。
那位前輩也曾是瑤池聖山的聖女。
在前輩的開導下,她意識到並非所有站在高處的人都會被燒紅的棍子捅。
她們有可能會被人剪斷手腳!
她們有可能會被人直接斬首!!
當然~
前輩微笑著摸尚且年幼的她的腦袋:“她們也有可能平安離世,在她們離世後,會有無數人因為她們的去世而感到悲傷,會有無數人自發為她們送行。”
“那前輩你呢?”
“我……”前輩遠望瑤池聖山上方璀璨的星空,幽幽道,“我就是一個被遺忘的人罷了。”
幼年鶯時握著前輩枯皺的手,輕晃著撒嬌:“前輩,我還記得你呢!”
“是是是,你還記得我。”
前輩開懷大笑。
這一笑成了鶯時對前輩的最後印象。
在那之後,僅僅過了半個月前輩就去世了。
前輩太老了。
她的修為遲遲無法突破,縱然是延長壽命的丹藥對她也不再起作用。
令幼年鶯時驚訝的是。
前輩去世的那天,窗外風聲呼嘯,原本正在指點她修行的聖主如遭雷劈。
啪嗒。
竹簡滾落在地。
但聖主卻好像沒有察覺到一樣,好半晌她才露出一絲很艱難的笑。
“風吹得這房子好晃。”
聖主顫巍巍地扶著床邊的扶手。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鶯時仍記得自己心頭瞬間閃過的念頭。
【聖主看起來老了十歲】
便是再高明的法術,也掩不住聖主眼角浮現的皺紋。
之後。
整個瑤池聖山所有人都換上了素縞。
素衣縞冠,喪服也。
瑤池登天台上。
無數人迎著呼嘯的狂風列成整齊的兩排,幼年鶯時跟隨自己師父站在隊伍的前列。
天棺緩緩飛過。
聖主一言不發地替前輩執行了瑤池聖山最高規格的天葬。
“師父?”
師父說:“聖主和那位前輩是師姐妹……”
她們一起拜入瑤池聖山,一起修行,一起成長。
有句話說得好——
人與人不可一概而論!
哪怕是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聖主的修煉速度依舊追不上前輩。
於是在入門的第十八年,前輩被選為瑤池聖山的新聖女。
月有兩麵。
前輩成了展示在世人眼前的亮麵。
而現在的聖主就成了不為人知的暗麵。
事情的轉變出現在前任聖主尋找到一件有助於修行的靈寶之後。
不出意外那件靈寶將會落在前輩身上,助前輩凝聚先天領域,一舉突破至合體後期。
但就在前任聖主賜寶的那天晚上,前輩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
她拒絕了前任聖主,並在被勸時表現得極為強硬,一步不讓。
原本關係和睦的師徒兩人因此爆發了劇烈爭吵。
事後,前任聖主以違逆聖山律令之名摘去了前輩的聖女頭銜。
新任聖女就是現在的聖主,那件靈寶也順理成章地更換了主人。
幼年鶯時問:“前輩為什麽要和老聖主吵架?”
師父歎道:“她曾對聖主說……”
【因為你比我更厲害,我空有天賦,但並不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隻有你才能飛升仙界,隻要你才能讓瑤池聖山的輝煌延續下去】
幼年鶯時很震驚。
“就隻是這樣嗎?”
師父點頭:“這樣就夠了。”
夠了。
越長大鶯時越明白什麽叫做放棄,什麽叫做勇氣,什麽叫做認識自己。
不是每個士兵都有當將軍的才能。
能頭頂鮮血第一個衝進敵陣深處的士兵也是好士兵。
那天晚上。
鶯時主動找到聖主。
在與聖主短暫溝通後,她順利地辭去了聖女之位。
許是因為聖主覺得她說的那句話很耳熟吧。
“我無法抹去心上的傷痕,我勝任不了聖女之職,更別說聖主尊位了,這樣的我,根本沒有能力讓瑤池聖山的輝煌延續下去。”
心若流水。
一旦淌向遠方,就再難拉回來了。
聖主讓她妹妹接任聖女之位。
鶯時知道。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妹妹天賦驚人,更因為聖主還對她抱有期待。
回來吧。
這個位置是為你而留的。
但是。
鶯時在心底長歎一聲。
一切回不去了。
不,準確來說,她就不該出現在那個位置上。
聖主,對不起,現在我已經是白憐帝君的形狀了!
自從在青墟之上與白憐帝君有過近距離接觸後,即便是在做夢時,她也會回想起來白憐帝君的那杆槍。
實在是太威猛了!
那時的白憐就猶如太陽一般亮眼。
再狂的風,再厚的雲,再大的雨也無法將其驅散。
鶯時依稀記得。
這樣的白憐,正是她曾最想成為的人。
念念不忘,終至茶飯不思、難以入定、修煉不成。
昨晚。
在瑤池登天台上吹了一晚的風後,鶯時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這一次,她不再求穩。
她想伸手觸摸那道裂痕,哪怕她會被燙傷,但至少她進去了!
……
鶯時在等待蕭錦瑟的回答。
她知道她的話有點嚇人,蕭錦瑟需要花一些時間去慢慢消化。
沒關係,她等得起。
蕭錦瑟確實被震得不清。
“將天賦帶到瓊明峰”的意思應該和她想象中一樣吧?
絕對不可以!
瓊明峰就那麽大,早就被她們幾個人塞得滿滿當當了。
這時候要是再加一個新人進來,瓊明峰肯定會撐不住的!
蕭錦瑟眼前閃過一副可怕的畫麵——
【但見那和諧作了古,昔日聖女以一敵四,在瓊明峰掀起了血雨腥風,山巒崩壞,長河倒流,笑到最後的人儼然昔日聖女】
不為別的,隻因為鶯時有足夠的資本!
她修為深厚,已突破至化神巔峰。
她又寬宏如海,胸懷可納日月。
無論從正麵看,還是從側麵看,亦或者是從後麵看,蕭錦瑟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反敗為勝的戰機。
為什麽?
哭唧唧。
對。
一定是她還沒有長大的緣故!
她才十七歲,她還隻是個孩子,孩子的進步空間非常大!
“聖女。”蕭錦瑟滿臉嚴肅,“請你在此等待,我這就去通知白師姐。”
“如此甚好。”
鶯時微笑著點頭。
蕭錦瑟三步並作兩步,不一會兒就從鶯時眼前逃走了。
她本想將鶯時直接晾在這兒。
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方法不靠譜。
以鶯時在瑤池聖山的地位想要與白師姐見麵輕而易舉,她這麽做隻會平白無故給自己惹來一個強敵。
白師姐常說:“修仙重修心,修仙之人當以和為貴!”
蕭錦瑟覺得白師姐說的對!
白師姐還告訴她要多動腦,蠻力能解決大部分問題,但總歸是比較累人的。
蕭錦瑟覺得白師姐說的非常對!
她決定對白師姐實話實說。
白師姐是聰慧之人,必能輕鬆看出接納鶯時的壞處。
事實也正是如此。
“她……”
白憐將那句沒病吧收了回去。
她一臉古怪地盯著半山腰飄**的白雲。
鶯時是瑤池聖山的前任聖女,她若真的叛出瑤池聖山,加入瓊明峰,這必然會引起整個東神洲動**。
瑤池聖山好歹也是四大門派之一,它不要麵子的嗎?
就算瑤池聖山因畏懼她的帝君名頭而不敢貿然動手,但也絕對會對度仙門懷恨在心。
這好嗎?
不好。
就尼瑪離譜!
白憐可不想給度仙門招惹強敵,她覺得鶯時的腦子大概是被僵屍吃掉了。
有句話叫做“打不過就加入”。
可問題是她也沒和瑤池聖山鬧翻啊,鶯時擱這扯犢子呢。
“我去勸勸她。”
白憐站了起來。
“嗯嗯。”
蕭錦瑟立刻點起了頭。
在白憐麵前她永遠都是軟趴趴的。
她又沒想去頂撞白師姐,那硬起來有啥用呢?
老二也不總是要支楞起來的!
白憐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她徘徊了好一會兒還是暫時打消了向瑤池聖山舉報鶯時的想法。
這和佟師妹那時候的狀況完全不一樣。
佟師妹偷酒喝並不是什麽大罪,就算被逮住了,秦師叔最多也不過關她禁閉。
而鶯時的所作所為一旦被瑤池聖山的高層知道,那可是要被殺頭的!
白憐並不是什麽大善人,但也不是大惡人。
她決定先勸一勸鶯時。
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要是實在勸不動,那再讓瑤池聖山的人將她抓回去。
在白憐心裏,瓊明峰的安靜不容被打破。
此刻。
山門外的鶯時收到了白憐發來的消息,她二話不說就飛奔而來。
半山腰樹林中。
白憐先打了個招呼:“鶯時仙子。”
鶯時羞赧一笑。
“白憐帝君。”
她與白憐之間的距離不過半丈,她隻需上前一步就能伸手觸摸到白憐。
這一刻,她的心跳速度宛如加裝了發條似的比平時快了好幾倍。
不可思議!
上次來度仙門時她便這樣與白憐說過話,但那時候她的反應絕無今日這般劇烈。
必然是因為她已經深入接觸過白憐的緣故吧?
過去的她隻能感受到白憐體表的冰冷,覺得白憐可望而不可即,而現在的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回想起白憐身體裏所包藏著的溫度。
那是一股感染人心的龐大力量。
她還想要。
所以,她來了!
“我已經從師妹那裏聽說鶯時仙子的來意了。”白憐搖頭歎氣。
她的惆悵發自真心。
太有問題了。
她命裏大概和聖女這兩個字犯衝,不然為什麽總有聖女來找她麻煩?
淦!
鶯時點點頭。
她比較直接,就是那種見麵三秒直接開講的直接。
她說:“我的到來似乎讓白憐帝君感到很煩惱?”
白憐道:“你師父她……”
她沉吟不語,用意很明顯了。
鶯時道:“其實來之前我已經和師父、聖主說過了。”
“???”
白憐大吃一驚。
那你是怎麽在做出“叛門”宣言後平安無事地走到這裏來的?
她糊塗了。
不知是自己有問題,還是瑤池聖山有問題。
鶯時繼續道:“我並不是要叛出瑤池聖山,我隻是……”
她忽然抓住了白憐的手。
危!
這一瞬間一股寒氣自白憐心底升起。
她毛發倒立的瞬間係統任務也跟著冒了出來。
【任務一:順勢而為(完成獎勵:玉骨再造丹)】
【任務二:立刻製止鶯時(完成獎勵:硬功+1)】
玉骨再造丹是價值堪比中品靈器的療傷丹藥。
這一看白憐就犯嘀咕了。
她不知道危險來自何處,但可以確定是,她隻要照著任務一做,這枚丹藥最後肯定還是要用到她自己身上的。
“那我不是做了個寂寞嗎?難道就為了體驗一下腿被打斷的感覺?”
趕緊選二。
就在鶯時拉著白憐的手往自己胸上按時,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軟功發動。
白憐被抓住的手竟變得像麵條一樣細軟,她輕輕一抽就擺脫了鶯時的束縛。
“……”
鶯時目瞪口呆地看著白憐。
而此刻躲在洞裏觀望的安嵐則長出了一口氣。
她對白憐的教育沒白做啊!
上回那個紅衣服小鬼頭拽住白憐的手去深淵探險時白憐沒有任何抵抗,而這回白憐果斷地拒絕了鶯時一登山的邀請。
“好!”
輕輕鼓掌過後安嵐立刻聯係上了玨雲子。
舉報,狠狠地舉報!
不管鶯時的來意是什麽,她絕不會允許這種對白憐動手動腳的人長時間留在白憐身邊。
瓊明的有她和白憐,以及四個蠢徒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