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到傍晚，就連度仙門的護山大陣上都掛起了慶賀新春的大紅燈籠。
山下小鎮的居民目瞪口呆地望著仙音嫋嫋的度仙門。
如果他們沒聽錯的話，那震天響的是鞭炮聲吧？
劈裏啪啦！
此夜，夜空澄澈。
瓊明峰山頂小院裏，包括安嵐在內的人圍坐一圈，桌上擺滿了白憐親自做的菜。
“師父，請！”
安嵐頗有些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她就是本能地抗拒這一切。
她的身體繃得很緊，甚至屁股沒有完全坐下去，仿佛隻要稍微放鬆，就會被什麽東西紮到一樣。
她與這熱鬧格格不入。
被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望著，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任由白憐擺弄的娃娃。
她好幾次想要逃走，但一看見巧笑倩兮的白憐，她就想起了過去幾年白憐總是孤單一人的場景。
就……
就這一次！
真的。
安嵐暗惱。
這次她可不是在開玩笑，明年她絕不會再來參加這種沒有意義的聚會了。
她是安嵐，她是瓊明峰之主，她不是瓊明峰的吉祥物！
安嵐強忍著身心的不適開始和弟子們一起享用團年飯。
她想，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為了她人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因為白憐】
這包含了白憐孝敬師父之意的團年飯味的味道想必是相當不錯的。
因為那幾個弟子不停地稱讚白憐手藝好。
你看她們笑得多開心啊，仿佛正在經曆這世上最幸福的事！
於是安嵐也跟著笑了起來。
大家都開心點啊。
可惜。
她自己其實什麽也沒嚐出來。
安嵐低下了頭。
她感覺自己就是在嚼白米飯，一口，兩口，嚼碎後就往下吞咽。
吃進去就好了。
她吃得越多，白憐就會越高興，白憐感到高興，她也就心安了。
抱著這種讓食物“落袋為安”的想法，安嵐風卷殘雲般吃了好幾盤菜。
摩多摩多！
“……”
白憐怔怔地看著安嵐。
喂。
“師父？”
她呼喚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師父正把一個沾滿了油汙的盤子當薄餅啃。
哢——
盤子當場裂開了。
哢哢——
碎盤子被安嵐嚼得更碎了。
眼看著安嵐就要把盤子咽下去了，白憐趕緊衝了過去。
這還得了？
她一把捏住了安嵐的下巴。
“師父，你在幹什麽啊，師父！”
安嵐總算回過神了。
五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很詭異。
她緩緩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已經缺了一塊的盤子。
明白了前因後果的安嵐心態崩了。
她花了四百多年的時間塑造出來的威嚴滿滿的形象竟在一夕間崩塌！
她就說她不要過節了。
完了完了。
她要社死了！！！
這時，林姈攀著桌子邊緣突然認真地說道：“師父，吃盤子會把肚子吃壞的！”
重啟吧，人生！
安嵐抬起了手。
她一巴掌下去就能將整個度仙門從東神洲抹去。
但在即將揮下去時她及時清醒了過來，大可不必如此暴躁。
她改變了手掌揮舞的方向。
這一掌，非同尋常！
一股無形的神力夾雜在掌風之中，風吹過的瞬間，蕭錦瑟等人腦海中的與安嵐吃盤子有關的記憶就全都被抹去了。
白憐也愣了一會兒，她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給摸了。
“……”
好了。
安嵐鬆了口氣。
她很久沒有活動過了，都忘了自己還有這一招。
她可是天尊耶。
連時間長河她都能隨意操弄，連命運她都可以修飾，雖然現在她實力大跌，但修改記憶對她而言依舊不是什麽難事。
安嵐淡定地將被她修複的盤子擺在桌上。
“我吃飽了。”
她這樣說道。
“師父？”
白憐喊了一聲。
“什麽事？”
白憐的眼前頓時浮現出新的任務選項。
【任務一：繼續詢問師父為什麽要吃盤子（完成獎勵：六水分神丹）】
【任務二：笑著送上祝福：“新年快樂！”（完成獎勵：軟功+1）】
啊？
白憐被任務一的獎勵驚到了。
這竟然是一枚可以助人渡過陰火劫，強行突破至化神期的稀有丹藥！
近乎百分百的成功率讓六水分神丹的價值不下於一件普通的中品靈器。
懂了。
白憐哪敢繼續去探索安嵐的傷疤啊。
那裏可是會吃人的！
她笑著說道：“新年快樂！”
呼～
安嵐偷偷鬆了口氣。
她剛才差點以為白憐的記憶沒有被抹去。
不能自己嚇自己了。
安嵐也擠出一絲微笑：“你也快樂。”
她又扭頭對其他幾個弟子說：“你們不用管我，想吃就繼續吃吧。”
“嗯嗯嗯。”
正在和蘇幼微搶食的蕭錦瑟連忙點起了頭。
林姈則直接舉起了盤子。
“雞腿都是我的！”
餘纓輕拍著林姈的後背：“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最淡定的莫過於兔兔了。
她能吃肉，但她更喜歡靈草。
當白憐給她準備了一堆高級靈草後，她就一個人默默縮在桌腿旁吃草了。
“唧唧——”
兔兔邊吃邊發出幸福快樂的哼唧聲。
好一個快樂的除夕夜啊！
坐了一會兒後，安嵐就借口要走一走幫助消化繞到了歪脖子樹旁。
白憐並未發現異常。
哪怕她時刻盯著，她也做不到看透安嵐的身體，直接看到心裏去。
子時。
晚風吹得屋簷劈啪作響。
從旁邊走來的林姈忽然抬手拉了拉白憐的衣袖。
“師姐。”
白憐蹲了下來：“怎麽了？”
林姈湊到白憐身邊：“我剛才看到師父一個人躲在樹下吃西瓜。”
“？”
安嵐喜歡吃瓜，西瓜、黃瓜、香瓜，她全都要。
她手背上刻著一個紅色的鐮刀印記，據遊戲角色卡裏的人物資料介紹那其實是一個麵積不下於沙域、縱橫數十萬裏的小千世界。
安嵐將那個小千世界從空間亂流中搬了回來，變成了她的瓜果種植基地。
她要是將小千世界裏的瓜果全都掏出來，足以擊潰任何一個國家的瓜果市場。
“師父好像很不開心。”林姈繼續道，“她吃西瓜亂丟西瓜皮，她……”
白憐趕緊製止了五師妹。
行了行了。
再說下去西瓜皮就要被丟在你頭上了！
白憐道：“你在這裏和其他師姐們一起玩吧，我去師父那邊看看。”
“嗯，師姐。”
林姈連忙點頭。
其實她第一時間就想去問師父為什麽心情不好，但她和師父的關係並不算親密，而且她很小，師父很可能會用敷衍的話把她打發走。
想了想林姈覺得還是讓白師姐去處理最合適不過了。
師父有時候會特別任性，擺出一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執拗架勢，但隻要白師姐一說話，她就會一臉嫌棄的順從白師姐。
林姈覺得師父是個奇怪的人。
她更覺得比起師父，白師姐才像真正師父。
“要是沒有白師姐在，我們瓊明峰說不定就要倒閉了！”
幸好。
林姈思考間，餘纓已經喊她一起去放煙花了。
“四師姐，我來了。”
她匆匆跑過去。
……
安嵐坐在歪脖樹上。
她屁股下的空地上已經扔滿了瓜皮，但她還在默默地吃瓜。
半晌，一聲熟悉的呼喚聲在她下麵響起。
“師父？”
啊！
安嵐像是被白憐從下麵戳了一下似的立刻跳了起來，她手中那塊西瓜更是直接飛入了山崖下。
“你跑到我下麵來幹什麽？”
安嵐眉頭微蹙，看起來頗有些不滿。
白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
她都走到這了，師父也沒發現，恐怕她真的伸手往上戳兩下，師父也不會有防備。
這要說師父沒問題鬼才信。
還好五師妹觀察仔細，發現了問題。
她暗暗鬆氣。
白憐沒急著答複安嵐。
她輕輕一躍落在安嵐身旁。
在下邊說話，和在旁邊說話，那氣勢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
問題來了！
安嵐比較輕，歪脖子樹馱著她沒問題。
再加上一個本就比安嵐重不少的白憐，歪脖子樹當場就被幹斷了。
“你是不是傻？”
安嵐立刻用神念將即將跌落的枝幹托舉起來。
她惡狠狠地盯著白憐，沒有半點客氣。
“……”
算了。
這種小事沒什麽好討論的，還是說正事吧。
“師父。”
白憐扭過頭，緊緊地盯著安嵐。
這張臉很好看。
最出彩的莫過於那雙如星辰般燦爛的眼睛了。
但最讓白憐感到親切的還是安嵐眼角下那小小的陰魚和陽魚。
她的眼角之所以會被刻上★，就是因為安嵐自己身上有類似的標記。
看到這，白憐就會覺得自己和師父是緊緊連在一起的。
她在這頭，師父在那頭，中間串著一座用來交流的大橋。
白憐問道：“從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了，你不喜歡這樣熱鬧的環境嗎？”
關你毛事！
安嵐是想這樣狠狠還擊白憐的。
但最後她還是將話收了回去。
她低著頭，心中更多的念頭是白憐竟然看出來了。
由此可見白憐這家夥一直在偷偷觀察她！
好啊。
其實安嵐很不喜歡有人在沒她允許的時候走進她——這歸功於顏月。
但考慮到正是因為一直偷偷觀察她，白憐才能孝到好處，她便將心中的怒意撲滅了。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比起被白憐無視，她現在更喜歡白憐時刻侍奉在她身旁。
嗯。
有白憐一個人就夠了。
“我討厭很多人聚在一起。”安嵐一臉平靜地回答。
白憐沒想到師父回答的如此幹脆，一開始她還打算扮可憐去磨師父的。
安嵐一開始也沒想這麽幹脆，但她又想起了自己可以抹除記憶，不如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於是當白憐呆愣愣地問“為什麽”後，安嵐迅速開啟了“懟人”模式。
嗡嗡嗡的。
“討厭就是討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本能的討厭！”
原因或許在她失去的那部分記憶裏，不過安嵐不打算談論這個。
她隻是想告訴白憐自己不高興，還有為什麽不高興。
“要不是看到你快要哭了，你以為我會答應你嗎？什麽團年飯，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得我腦袋都快炸了，根本就沒心情去吃東西！”
“我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尤其是肥肉，光是看一眼就反胃想吐，下次……沒有下次了！”
“還有……”
安嵐說話時，她坐著的歪脖子樹枝幹緩緩飛到了空中。
就像魔法少女的魔法棒一樣。
一個透明的罩子將她和白憐包裹了起來。
外麵的人看不見她和白憐，也聽不見她和白憐的聲音。
於是。
這個注定會被“抹去”的世界就隻剩下她和白憐兩個人了。
月光如流水輕撫著白憐的麵龐，將她照得宛如琉璃般誘人。
安嵐還在和白憐較勁。
“你以為我笑的時候真的很高興嗎？笑話，要不是看到你為了這頓飯準備了很久，我一口都不會吃。”
“看什麽看，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比你小，你就能騎在我頭上？我現在就可以變得比這座大陸還要大！”
“￥%@%……”
安嵐端著槍進行掃射。
白憐感覺自己被傷到了，不知道有多少顆子彈落在了心上。
但這並不是因為安嵐指責她。
子彈是她自己做的。
“對不起，師父，我不該讓你做你不喜歡做的事。”
她明白師父為什麽會吃盤子了。
師父那時候一定很不安，不安到連盤子和正常食物的味道都分不清了。
但是師父還是默默地扛下了一切。
要不是擔心這個別扭的師父會躲起來，白憐現在就直接撲上去了。
那就換條路走吧！
擁有水靈根的白憐在控製水量這方麵可以說是出神入化了。
眨眼間她的眼眶就浮出一層薄薄的水膜。
倒不是真要哭。
就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隨時會哭出來的模樣。
【可憐兮兮】
安嵐漸漸沒有了聲音。
她得承認白憐這樣子很犯規，白憐的名字裏本來就已經帶有一個“憐”，現在還玩這麽一出……
她根本拒絕不了！
安嵐悶悶地別過頭：“你……知道錯就好，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次姑且原諒你的過錯。下次若敢再犯，那我就隻能拿出瓊明峰的鐵律來讓你長記性了！”
“嗯。”
白憐低頭應好。
枝幹上一時安靜。
安嵐一下子將心頭的所有不愉悅全都扔了出去，她現在隻覺得舒服。
雖然她和白憐沒有貼在一起，但通過下麵坐著的那根木棍，她似乎能感受到白憐身體裏的灼熱。
這種體驗很不同尋常。
倘若她真的去觸摸白憐的身體，得到的隻會是屍體一樣的冰冷吧。
那樣也太無趣了。
就在這時，白憐忽然從胸口掏出一大把紅色的柱狀物。
這是她原本打算和師父師妹一起放的煙花。
小的細如手指，粗的扛起來就能直接去攻打平安縣城了。
“師父，我們來放煙花吧！”
白憐興奮地說道。
“這種東西有什麽好玩的。”
安嵐輕哼了一聲。
嘴上這麽說著，她在一堆煙花裏挑了那個和她的腰差不多粗的煙花筒抱了過去。
點燃。
呲啦——
星火點點。
片刻後。
在轟鳴聲和滾滾的濃煙中，紅色的煙花衝天而起，似要飛入月中，最後在月盤前炸開成一朵燦爛的花。
這就是一個信號。
以此為開端，一朵又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紅的、藍的、黃的、綠的……
除夕夜的氛圍在這一刻被推向最**。
煙花並作長春國，日月潛移不夜天。
天空在發光。
大地在歡呼。
滿耳的嘈雜聲中，白憐發現師父朝她靠了過來。
“！”
咦咦咦……
難道說就要在這發生點什麽了？！
白憐猜疑不定，心中還帶著幾分忐忑，忽然間，有好幾樣東西被塞進了她的懷裏。
她低頭一看。
卻發現那兒擺著的是一根黃瓜，一個西瓜，還有一個香瓜。
黃瓜？
啊，這……
白憐愣住了。
安嵐的聲音從旁邊緩緩飄來。
似乎稍有點不安。
“這是回禮。”安嵐說道，“我想了很久也沒想到該在你生日時送什麽給你。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也是我親手種的，你別嫌棄。你要嫌棄，我也沒有別的東西送你了。”
“……”
師父這麽強硬的嗎？
但白憐心頭還是一暖。
重要的不是禮物，而是心意！
這是師父親手種的瓜果，心意十足十的硬！
安嵐正在等待白憐的回應。
她真的想了很久。
如果白憐表達出不喜歡的態度，她就立刻把東西收回來，然後抹去白憐的記憶，當做無事發生。
不過白憐的回答讓她非常滿意。
“隻要是師父送的東西，我都喜歡。”
你喜歡就好。
安嵐點點頭。
她仰望天空中燦爛的煙花。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是時候了。
她抬起手，但在替白憐抹去收到禮物前的記憶前，她心頭一動，忽然湊到白憐身邊。
她來得又快又猛，如同箭矢一般，直到觸碰到白憐的臉頰才停止。
‼(•'╻'•)꒳ᵒ꒳ᵎᵎᵎ
那一刻。
溫潤的觸感轉化為電流在白憐的身體裏擴散。
轟隆。
心形的煙花突然在空中炸裂。
萬眾狂歡。
“啊啊啊——”
新年來了。
白憐卻在那千米高空中宕機了。
如果這就是師父的記憶消失術，那她隻想說——
“請務必多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