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長長的甬道。
初極狹,才通人。
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這倒不是白憐有多麽擅長鑽“洞”。
她的身子骨是挺硬朗的,但論神魂的強度就遠遠不如在合體期浸盈了多年的顏月了。
倘若雙方真擺開陣勢,來個沒有任何保留的1V1真女人大戰。
那麽……
白憐極有可能會被顏月的神魂直接吞沒!
一口悶。
沒有任何保留。
一步邁入真正的“合體”期!
不過現實情況是陷入“噩夢”中的顏月對白憐幾乎沒有設防。
她的神魂就像一個被戳了很多個洞的氣球。
隻要白憐樂意,她往哪鑽都可以。
她前進時遇到的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斥力隻不過是顏月下意識的舉動。
看起來很堅決。
但稍稍強硬一點就能將其徹底擠開。
“懦弱之舉,我絕不姑息!”
這就是白憐現在的全部想法。
懦弱的顏月很好欺負,感覺隨便打一拳就能打得她嗷嗷大哭。
但白憐並不是那種以欺負別人為樂的人,她不會做那種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這種壞事,她最多也就是往那上邊加點糖,然後伸出舌頭舔一舔。
“吸溜~”
不好。
也不壞。
本來就是如此。
白憐從未想過要當拯救世界的英雄。
那是擁有主角之姿的師妹們要做的事。
身為配角的她可沒那個本事去搶奪師妹們的使命,她隻要當個好師姐、好媽媽,將師妹們養大就夠了。
顏月……
嗯,說是師叔。
其實也算是師妹、女兒之類的角色吧。
她總是處在被人嗬護的環境裏,但這份嗬護缺少了最重要的父愛和母愛,多了來自安嵐的無情打擊,以至於她仿佛從來沒有真的長大過一樣。
“說起來師父也是這樣啊。”
白憐暗想。
遊戲角色卡有提到師父早年的經曆。
內容不多。
但看得出來,在那個未曾留下姓名的師父的帶領下,那時候的安嵐基本上沒有遇到過太大的風浪。
“其實太順了也不好啊。”
一旦遇到重大挫折,很可能就再也起不來了。
行了。
現在要醫治的病人是顏月。
等她和師父徹底合體後,再去探究師父深處的秘密吧。
衝啊,白憐!
終於。
在穿過那條光怪陸離的“甬道”,白憐來到了一片廣闊的新天地。
白。
非常白。
被突然湧現的白光淹沒的她閉上了眼睛。
果真如顏月所說。
她在這個世界感受到的隻有溫暖、充實和滿足。
許久後。
一切重新恢複平靜,適應了這份寬闊的白憐要動身了——
她要將在“噩夢”中徘徊的顏月找出來。
浮現在她眼前的是兩座高聳的山脈,山頂各自點綴著厚實的白雪。
兩山夾一穀。
再往下則是在烈陽下顯得鬱鬱蔥蔥的樹林,以及坐落在山腳下的小鎮。
這場景很真實,真實得仿佛它曾經存在過一樣。
“這是……”
白憐什麽都沒做,但她的心底卻忽然冒出了許多念頭。
懂了。
這便是曾經的銀霜山脈!
血樹老祖說過,銀霜穀曾是一座山,但在一場大戰過後,高山被削平,山穀下沉,地下水被打通,噴湧而出,化作滋潤來往遊客的溪流。
那是五千多年的事了。
那時候度仙門也才剛建立沒多久。
顏月為什麽會夢到五千多年前的事?
如果不是因為外力……
白憐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最近轉世重修的人似乎有點多?
不過這兒也有問題,師父沒發現顏月是轉世之人嗎?
她往前飛。
在山下的小鎮裏,白憐終於找到了顏月。
這個顏月與外界的顏月不太一樣。
“真正”的顏月喜歡穿淡紫色的衣裳,她的衣服大都非常華麗,讓人一看就覺得她是個“富婆”。
而這個世界的顏月就樸素得過分了。
她身上的衣服是某家武行的製服,而且是寬了一號的男款,許是洗的次數過多,衣服都開始掉色了。
她腰間挎著一柄刀,形似盛行於明朝時期的雁翎刀。
刀很漂亮。
但那隻是一把普通的刀。
白憐若是抓著那把刀捅自己,在把自己捅破之前,刀必然會先崩碎。
假若這個顏月是行走江湖的武夫那倒還說得過去,可偏偏她是一個煉氣十層的修仙者,距離築基僅有一步之遙。
“這也太貧窮了吧?”
白憐遠遠地跟在顏月身後。
從清晨到正午。
顏月在鎮子上四處穿行,一刻不曾休息。
東邊家的孩子摔斷了腿,她幫那倒黴孩子把腿鋸了。
西巷娘子的丈夫因為小矛盾被人揍了,她出麵將揍人的人和那個丈夫都揍了一頓。
打南邊地界來了個去武行挑戰的江湖豪俠,顏月二話不說就把人胳膊和腿卸了。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這就是你說的人性光輝?
“這就是你說的行俠仗義?
“這就是你說的得到了很多讚譽?”
白憐人傻了半截。
顏月,你是哪裏來的妖怪嗎?
好家夥。
這麽說她真的可以被人稱為天生聖人!
她一度想要衝出去給這個在鎮子裏橫行霸道的顏月一點顏色瞧瞧。
(╯д
當媽雖然容易心軟,但看到自家女兒這麽作,那也必須硬起來,讓女兒嚐點苦頭!
但白憐很快就發現事情與自己想象中不同。
當太陽從頭頂飄過。
時間來到下午。
從山上采藥回來的顏月替那個倒黴孩子將腿接了上去。
西巷的閑人聊天,說那個丈夫嗜賭成性,這人已經聽不進道理了,隻有被打疼了才能讓他暫時戒賭。
南邊又來了一群江湖俠客,將那個被顏月卸掉胳膊和腿的“豪俠”帶走,豪俠不是俠,而是**人妻女、殺人滿門後在外潛逃了十幾年的惡魔。
“……”
白憐心中滿是歉意。
她都已經親密地將顏月當女兒來看待了,又怎能這樣懷疑顏月呢。
顏月知道後一定會很失望吧。
她可真是個屑女人!
白憐用力擦了擦眼睛。
好了。
現在她的心情好多了。
“這不怪我,誰讓她做事時總喜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要做就直接做到底啊!”
不上不下的。
也難怪從夢中醒來後顏月總覺得自己很空虛呢。
白憐繼續尾行。
她發現了。
許是因為貧窮的緣故,顏月特別能幹!
洗衣做飯,縫補澆花種地,看病打人……簡直無所不能。
白憐不自覺地就拿這個顏月去和外邊的那個顏月比。
那個顏月除了打架比較厲害之外……
差不多得了!
總之,顏月根本就沒說錯嘛。
但白憐也不至於因此去批評顏月過去的態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能成仙作祖的人就那麽些,有人覺得自己有大帝之姿,有人覺得“總有人要當廢物,為什麽不能是我呢”,這很正常。
她自己也是個俗人。
過去的夢想是天下無敵。
現在的夢想是沒事就能和師父貼貼,直到貼不動為止。
感覺這思想覺悟比顏月還要低很多。
嗯。
畢竟是沒有道德之人嘛。
“這是要去哪?”
入夜後,顏月從小鎮中走了出去,她的目的地是銀霜山。
爬山。
爬到山頂,然後張開雙臂,呈“大”字形躺在雪地上。
看星河欲轉千帆舞。
看星依雲渚濺濺,露零玉液涓涓。
半晌後,顏月一下子坐了起來。
她伸了個懶腰:“就一直留在這裏也挺好的。”
她臉上有淺淺的笑容。
那一笑觸動了白憐的內心。
她已經很久沒在顏月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了。
她也明白了。
顏月知道這是一場夢,但她現在不想離開這個夢了,因為這個溫暖的夢可以填補她內心的空虛,讓她不再去想那些奇怪的東西。
白憐眉頭微蹙。
這不是什麽好事。
自己騙自己是不會得到救贖的!
一旦情況有變,顏月很可能會被心魔吞噬。
這好嗎?
白憐不能坐視這種情況出現。
當顏月仍沉浸在頭頂的星空之中時,她果斷從旁邊跳了出來。
“顏月!”
熟悉的聲音讓顏月從地上爬了起來,她一臉警惕地看著白憐。
“你是誰?”
“白憐。”
白憐的回答簡單幹脆。
顏月立刻搖起了頭:“我不認識你,而且我不是顏月,我是,我是……”
她陡然低下了頭。
對啊。
她是誰來著?
一直以來她似乎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問題。
她在小鎮上行俠仗義時那些人是怎麽喊她的來著?
宮雪心。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
顏月脫口而出。
“我是宮雪心,我不是顏月!”
嗯?
白憐愣住了。
宮雪心?
這不是度仙門創派祖師的名字嗎?
顏月是祖師轉世?
她的腦海中瞬間冒出無數疑問。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她糾結這些了。
顏月想要逃跑!
笑話。
要是能讓實力下滑了這麽多的你從我麵前逃走,我給你表演倒立!
白憐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顏月的褲子,褲子結實的壞處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啪。
一聲脆響過後,顏月還是被白憐拉了回來。
“你給我醒醒。”白憐怒視顏月,“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顏月,難道你忘記朱顏峰森林裏的血樹老祖了嗎?”
她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麵對一味逃避現實的顏月,軟磨硬泡是不成了。
有那功夫血樹老祖早就被燒成炭了。
既然如此,那就用強。
像遊戲裏的“白師姐”一樣強!
顏月的眼眸劇烈波動了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才不認識什麽血樹老祖,我不惹事,但我也不怕事!”
說著她就掏出了那把刀,準備給白憐來一下狠的。
臭女兒想逆天?
反了反了!
白憐一把抓住了顏月的刀。
一握,一捏。
哢啦——
刀刃碎成粉末,從白憐手心滾落。
白憐俯視著雙腿發軟的顏月:“你以為你反抗得了我?”
顏月倔強地望著白憐:“我是宮雪心,我是度仙門的創派祖師,你以為我怕你嗎?既然你不講規律,那我也不客氣了!”
“就這就這?”
噗呲。
白憐蔑視般地笑了。
“我還是轉世仙帝呢,區區一個宮雪心也敢在我麵前叫板,乖乖站好!”
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抽腫了!
顏月豈會輕易認輸,她拚命反抗。
她接連召出好幾個小火球來砸白憐的胸,白憐隻是輕輕往前一頂就把火球撲滅了。
她又噴出水箭去刺白憐的肚子,結果水箭當場化身二五仔,糊了她一臉。
最後她不得不取出自己珍藏了好幾年的二級符篆,罡風烈烈,卷起了雪花,吹跑了山石。
在一頓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過後,顏月驚恐的發現白憐一點事都沒有,反倒是她自己的衣服被割得破破爛爛,要不是她及時把下滑的布條拉回來,她就要在白憐麵前走光了。
“你……”
顏月咬牙切齒。
她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白憐撕碎,但現在這局麵下她完全不敢動。
其實夢裏的她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是顏月,也知道白憐是白憐。
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悲憤。
不管怎麽說她都是白憐的師叔啊!
師叔啊!
白憐朝她走過來了。
你……
你不要過來啊!
顏月徹底慌了。
她揮舞著空出來的右手:“出去,出去,快從我身體裏出去。”
白憐不為所動,嘴裏繼續說著非常可怕的話:“我不出去,除非你順從我!”
“走開,啊……”
顏月腳步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在雪上,有點涼。
“你你你……白憐,今日你要行那欺師滅祖之事嗎?”顏月滿目驚恐。
白憐輕輕搖頭。
倒不是否認,她是在感慨啊。
嗐。
天可憐見,一開始她隻想做那騎師之人,至於蔑祖,度仙門的祖師人早沒了,她上哪去蔑視她呢?
現在也是沒辦法。
白憐可以摸著自己大大的良心發誓。
接下來她要做的事不是因為她壞,全是因為她有一顆“赤誠”之心!
祖師啊。
請原諒我的衝撞之舉。
“沒錯!”
如此說著,白憐按住了顏月的手,然後直接騎在了她的大腿上,任她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
“放開我!”
顏月用力想要將白憐掀翻在地。
但迄今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白憐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往兩邊一折,讓她徹底變成了待宰的羊羔。
“你師父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把你逐出師門!”
“你這欺師滅祖的混蛋!”
“我不會饒了你的!”
顏月急得快要哭了。
現在的她很脆弱。
不僅僅是實力弱,她的心也快要崩塌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星河不再璀璨,顏月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層黑布。
白憐等待了一會兒。
挺可惜的,係統並沒有刷出任務來。
那就算了吧。
她的右手上忽然出現了一件衣服,在顏月驚愕地眼神中,她將這件衣服蓋在了顏月身上,將她遮蓋得嚴嚴實實。
“本來應該幫你披上,但為了防止你逃跑,隻能這樣將就一下了。”
“……”
顏月呆愣愣地看著白憐。
白憐道:“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想法,畢竟我不是你,但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仔細想想,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顏月不說話。
白憐繼續道:“是你把我叫過來的,不是嗎?你很害怕,你害怕會因為自己而影響老祖渡劫,你想解決問題,所以你找到了我。”
顏月抽了抽鼻子。
空氣中似乎縈繞著一股酸味。
白憐歎氣,當媽不易。
她高高舉起拳頭,作勢就要給顏月的臉一拳。
顏月慌張地別過頭。
風聲嗚咽。
砰。
最後那一拳貼著她的耳朵落在了雪地上。
“如果用拳頭能把你打醒,那我會毫不猶豫地下拳。”白憐嚴肅道,“你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所以就躲到夢裏來,因為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需要你,但這是假的,你留在這裏,就是真正拋棄了需要你的人。”
“沒有……”
“沒有個屁!”
白憐給了顏月屁股外側一下重的。
啪。
“你不是說你是宮雪心嗎?怎麽,度仙門的創派祖師就是這樣一個軟弱且無情無義的人嗎?”
“我不是!”
顏月眼角噙著淚水。
“既然你不是那你為什麽要躲到這裏來?看看這個吧!”
白憐將血樹老祖曾偷偷塞給她的那本【顏月日記】拍在了顏月的胸上,然後鬆開了顏月的手。
當然,這隻是她用神念模擬出來的仿品。
“老祖偷偷地複印了一份你的日記,它將這個交給我,是希望你能和我師父和好。
“老祖陪了你幾百年,看著你從一個小孩子長到現在,你要就這樣拋棄它嗎?”
當顏月翻看日記時,白憐絮絮叨叨地說著往事。
這裏麵的很多東西顏月自己都忘掉了。
不過她關注的不是這個,她關注的是老祖在每一篇日記後寫的備注。
那份感情……
不是兄長,更勝兄長。
顏月握著日記的雙手在顫抖。
白憐長歎一聲:“不要因為習以為常就把身邊人的關愛當做不存在,等失去了,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
顏月將日記稍稍下挪。
露出來的眼眸波光撼動,終於,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是個廢物,我就是個廢物,對不起……”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漸漸蓋過了山風的聲音,連帶著她們所處的這個世界也開始變化。
光陰似箭。
白憐看到宮雪心出生。
看到她幾歲時就成了孤兒。
看到她吃百家飯長大。
看到善良的鄰居送她去道觀修行仙法。
看到她學成歸來,在小鎮周圍紅塵煉心。
看到她所在的道觀被人搗毀。
看到她在痛苦中成長。
看到她結交了新的朋友。
看到她意識到一個人的力量保護不了自己所愛,於是創建了度仙門。
看到她帶領度仙門走向輝煌。
看到那個小鎮被毀,銀霜山變成了銀霜穀,她道心破碎,被仇敵一劍斬到了後背,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傷痕。
看到她在自責中痛苦的逝去。
看到她在自己麵前繼續大喊:“我就是個廢物!”
白憐沉默了。
想讓顏月恢複正常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畢竟她沒有能力回到五千年前阻止那次慘劇發生,而且事情很可能比她看到的更複雜。
摸摸頭。
白憐伸出手。
“至少現在先打起精神來,等老祖順利渡過鴰風劫,我再陪你想辦法。”
顏月沒有回答她,但也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那我就當你認同我了。”
白憐以公主抱的姿勢將淚眼婆娑的顏月抱了起來。
現在她要帶顏月回度仙門。
那個“宮雪心”若站出來阻止,那她就不客氣了。
……
另一邊。
銀霜穀地下某處。
安嵐輕輕抹去額頭上黏著的黑泥土。
“原來是你這家夥惹的禍啊。”
矗立在她麵前的是一塊石碑。
安嵐直接將石碑拔了出來,她心中湧現出無盡的喜悅之情。
太好了。
有了這個她就能讓顏月恢複正常了。
她其實真沒想欺負顏月,她隻是想讓顏月討厭她,這樣一來,將來萬一她被死敵逮住,顏月就不會受牽連了。
但是……
總之,現在先不想這些了,衝衝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