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央就此停留在雲端。
她低頭俯視著依托群山而建的度仙門。
晚風拂麵，吹不走她臉上的愁容。
月無央知道尋找不朽天尊是個極其艱難的任務。
她需要攀登山峰，跨越荒原，在峽穀間拚搏。
運氣若是不好，她在半路上就會力竭而亡。
哪怕運氣極佳，她也得在曆經無數磨難後，才能穿過那條曲折且黑暗無關的夜路，於黎明的礙口感受太陽照射在身上的灼熱。
老實說月無央並不怕死。
為師尊辦事，她高興，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隻是害怕自己無法順利完成任務。
那她活著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自被師尊救下之後，她便一直在天庭修行。
她一味索取，她現在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是師尊賜予的，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回報師尊的機會，她必須鉚足勁幹到底！
“先去沙域葬仙之地看看吧。”
來度仙門之前月無央花時間打聽了一些便連凡人也知曉的仙跡。
沙域仙人現身於三千年前。
而不朽天尊是六十年前死的。
兩者間差了近三千年，按理來說是不可能會有聯係的。
但月無央也有她的考慮。
不朽天尊若是沒死，為了恢複實力，她很可能會去沙域尋找機緣。
月無央隨手翻了翻白憐給她的書。
“說起來……”
她忽然低下頭。
一開始她還沒怎麽注意這事。
現在仔細看來，度仙門諸峰錯落有致，沒有一處是多餘的，暗合造化之理，竟然是一個極其高明的仙陣！
凡俗之人必然是布置不了這種仙陣的，能辦到這一點的顯然隻有白憐。
月無央的心一顫。
白憐果如外表看起來那般胸有萬千溝壑！
她的硬實力已數當世豪傑，在陣法上的造詣竟也恐怖如斯，誰知道她的溝壑裏還藏著什麽？
在白憐看來她月無央就是隻愚蠢的猴子吧。
她還以為自己很厲害呢。
實際上在她觸碰到度仙門陣法的那一瞬間，白憐肯定就已經發現她了。
“這個女人……”
月無央的目光陰晴不定。
外人都說白憐是女菩薩，是與人為善的大聖人。
嗬。
假的。
統統都是假的！
像白憐這般心機深沉之人，用梟雄來形容她才是最合適的！
“靠運氣成不了仙帝。”
這樣念叨一聲後，月無央凝重的麵孔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她輕撫手背上的腐蝕傷口，就像是在撫弄初生的嬰兒一樣小心認真。
半刻鍾後。
瓊明峰。
安嵐將神識收了回來。
月無央在莫名其妙地笑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這事本該就此落下帷幕，可安嵐躺在**遲遲不能入睡。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白憐與月無央達成合作，然後要來抓她。
這不是衝師逆徒是什麽？
安嵐無比煩躁。
她知道這不能完全怪白憐。
畢竟白憐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不朽天尊！
換做生性樂觀的人，這麽一想可能就想通了。
但安嵐不行。
數百年無事可做的她一旦閑下來，要不就是放空自己，要不就會胡思亂想。
這事初看還好，可一往深處摸索，安嵐就覺得渾身難受了起來。
她不安地扭了扭屁股，似乎是想要把什麽東西甩出去。
白憐若是知道她是不朽天尊，還執意要從她身上找到橫渡彼岸的方法……
她會很失望，非常失望，無比失望！
然後一拳……
且慢。
✋
先不急著打拳。
這種事可不好說。
至少就這幾年的相處來看白憐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不過嘛。
先不說這個問題，翻了個身的安嵐又有新的疑慮誕生了。
說出來可能你可能不信，又或者說這事有點不“健康”。
但實際上她是非常穩健的！
整個度仙門也找不出幾個比她更穩健的人來。
她說她要收徒，那可不是亂收的啊。
雖說這個念頭來得過於突然，但在下定決心後，安嵐還是做足了準備。
她以極快地速度給弱雞白憐做了個全身檢查。
在確認白憐身上沒有邪神之卵、妖魔法印之類的怪東西後，她又不惜清白深入到白憐的神魂深處，與白憐來了一次親密的深入接觸。
僅僅三息時間。
很快的。
但也很精準。
安嵐無比確信白憐是個“普通人”。
她的神魂和身體都很幹淨，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也正因為如此安嵐才敢放心大膽地收白憐為徒，把自己的鹹魚生活分一部分給白憐。
也正因為如此在聽見外人不停地說白憐是XX轉世後，她總是偷著笑。
可現在問題來了。
安嵐偷聽了白憐與月無央的對話。
在那個過程中，白憐信心滿滿，仿佛她真的對仙界了如指掌。
嗯。
態度是可以裝。
但白憐知道不朽天尊曾暴打仙元大帝這事就讓安嵐徹底坐不住了。
“難道說白憐真的是仙帝轉世？”
安嵐緊繃著小臉。
她的眼神逐漸冰冷。
別的事她可以容忍，但她絕不能容忍白憐欺騙她、玩弄他！
這事有可能是她太菜了，沒能徹底摸清白憐的底。
“但如果白憐是故意接近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哼。
那就不是打拳那麽簡單的事了。
她會在憤怒到極點的情況下用最可怕的手段折磨白憐，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憐既然對仙界這麽了解，想必也知道當年的不朽天尊有多麽可怕。
這樣想著安嵐又翻了個身。
她等著。
待白憐入睡之後，她要再偷偷地給白憐檢查一次身體！
不過事情的發展顯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當她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團，暴躁地在**滾來滾去時白憐忽然從洞外走了進來。
“……”
滾到一半的安嵐身體僵住。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與白憐對視在一起。
空氣凝固。
一股詭異的氣氛以洞穴為中心開始朝四麵八方擴散。
如突然漫湧而出的潮水，淹過頭頂，讓安嵐不知所措。
完了。
被看見了！
安嵐慌得一比。
在慌亂的同時她也恨不得揍自己一拳。
怎麽回事，為什麽白憐走進她的洞來她才發現？
她太大意了啊！
以她的實力，怎麽能犯這種錯誤呢，白憐若是存心想殺她，她肯定會像當初那樣遭到重創。
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安嵐決定等白憐離開後給洞口的陣法增加一個檢查白憐的功能，隻要白憐一踏入竹林，她馬上就能收到警報。
這很好。
另一邊。
白憐的想法與安嵐完全相反。
完了。
看見了！
她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她原本已經做好了畫一晚上畫的準備，可接二連三的變化將她的計劃完全打亂了。
月無央離開後，白憐的想法非常質樸——
遇到困難睡大覺！
但是才剛躺下係統就又出來“作妖”了。
【任務一：遇到困難，睡大覺！（完成獎勵：中品靈器開荒大斧）】
【任務二：坦白從寬，主動向師父解釋今晚發生的事（完成獎勵：軟功+2）】
白憐立刻清醒了過來。
選二，這還用想？
她從**蹦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師父的洞裏衝，腳底生風，就像裝了助推器一樣。
可是……
唉！
終究是衝得太快太猛了啊。
現在可好，衝出問題了。
以師父的性格，被她看見這樣的場景，指不定會怎麽教訓她呢。
白憐決定搶占主導權。
她徑直走到石桌旁坐下，仿佛沒看見安嵐的窘態一樣。
“師父。”
嗯。
安嵐的嘴裏發出微不可查的聲音。
“剛才有個自稱是仙界仙元大帝徒弟的女人來找我。”
“我知道。”
“她邀請我和她一起尋找不朽天尊。”
“我知道。”
安嵐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來，就像一台麻木的“我知道”機器人。
白憐當做沒發現。
“我思考了很久還是答應了她。”
“我知道。”
“其實我一開始是想狠狠地拒絕她的，因為就我從青龍骸骨那聽來的消息，仙元大帝不是個好東西！”
白憐果斷地把“鍋”全扣在了堯夏灣青龍骸骨頭上。
反正那堆骨頭已經散了，安嵐就算想求證也找不到對象。
說得好啊！
被被子束縛起來的安嵐滿臉嚴肅地點起了頭。
仙元大帝？
批元大帝！
他整了個什麽天庭出來，拉攏巫後等人入侵虹光州，造成了持續十幾年的動**，在動**中死去的人不計其數。
也就是那時候她的實力還不夠強，不然仙元大帝早就被她在輪回路上碾成碎片了，哪裏容得著他現在派人來惡心她。
白憐又道：“青龍骸骨告訴我不朽天尊雖然脾氣非常差……”
你說誰呢！
安嵐的眼神頓時犀利了起來。
“但和仙元大帝、碧月劍尊等人比起來，她簡直就是活菩薩！”
安嵐的眼神重新變得柔和。
說得好！
她這一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不與他人虛與委蛇，仙元大帝那種兩麵三刀的渣渣連給她舔腳的資格都沒有！
碧月劍尊這種練殺生道的“大魔頭”就更不用說了，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把這個以殺人為樂的人當正麵角色來看。
青龍是吧。
安嵐微眯著眼睛。
不錯。
它給白憐傳輸了正確的觀念！
安嵐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了青龍的功績。
白憐歎道：“師父，你也知道，我平生最敬重這種擁有俠義心腸的人了，不朽天尊是蓋世豪傑，我對她的敬意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她專挑各類正麵的詞匯去吹。
雖然她吹的技巧不怎麽樣，但此時腦子有點有點暈暈乎乎的安嵐哪分別得出這些，直被她吹得快要躍入雲端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不朽天尊見上一麵，向她表達我的欽佩之情！”
我就躺在你麵前呢！
欽佩啥，以後多孝順孝順我就夠了。
安嵐微微一笑，但笑著笑著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白憐並不知道她就是不朽天尊。
在白憐眼裏，不朽天尊就是“別的女人”。
好家夥。
她的大徒弟當著她的麵拚命去吹“別的女人”，而且吹得眼睛都開始泛光了。
這TM叫什麽？
細思恐極！
安嵐不敢繼續深入了。
你這逆徒，虧我剛才那麽高興！
她用眼睛去瞪白憐。
白憐一時間沒有發現異樣，直到安嵐用陰惻惻的聲音問道：“你覺得我和不朽天尊比起來怎麽樣？”
“？？？”
這問題把白憐給整蒙了。
不能說很像，隻能說是一模一樣！
但是……
白憐一下子就發現問題的核心所在了，師父的眼神有問題！
隨後冒出來的係統選項驗證了她的猜想。
【任務一：“師父，你在幹什麽啊，師父，人不朽天尊是天尊，你才合體巔峰，有什麽好比的，別想這些了。”（完成獎勵：卻病延年真經）】
【任務二：“你在試探我？”（完成獎勵：長春益壽丹）】
【任務三：“你們都是我敬佩的人！”（完成獎勵：輕功+2）】
【任務四：“師父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完成獎勵：花卉+2）】
白憐從上往下看了一遍。
就沒有一個選項是吃保底的安全選項！
是。
她懂。
無論是選一還是選二，被揍是很正常的。
選三也有你們都是我翅膀那味道在裏邊，會被某些時刻小肚雞腸的安嵐記掛著也很正常。
可選四為什麽也會有風險啊，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說歸說，鬧歸鬧，白憐還是選了四。
“師父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此言一出，安嵐的神色稍緩。
但她還是不滿。
那你剛才沒事當著我的麵吹不朽天尊幹嘛？
做這種事很舒服嗎？
逆徒！
這個仇我記住了。
白憐暗暗抹了一把汗。
(〃＞皿＜)
她決定了，她以後再也不吹師父了！
想要。
來求我呀！
不過為了不讓安嵐心裏起疙瘩，她的戲還得繼續演下去。
“我之所以臨時決定答應與月無央的合作，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掌握她的行蹤……”
白憐粗略地解釋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安嵐興致缺缺的點頭。
計劃不計劃的她才不關心。
她就在這洞裏縮著，月無央要是能找到她那就算月無央厲害。
白憐的解釋倒也不是毫無作用，至少現在安嵐徹底不懷疑白憐了。
合情合理！
其實就在白憐解釋時她也偷偷給白憐做了個基本檢查。
因為動作很輕很細，以至於白憐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一切就都結束了。
白憐的神魂非常純淨，不帶一點顏色，簡直就是好孩子標配。
這樣子的白憐要是大帝轉世，那她就是天尊轉……
哦。
她確實是天尊，那沒事了。
安嵐懊惱地瞪著白憐：“你大晚上不休息，跑來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啊，這……
白憐感覺自己快裂開了。
她現在要是擁有地仙級別的實力，她一定要把安嵐按住，讓她知道何為進退之道，何為無孔不入，何為師慈徒孝！
可惜她沒有。
她隻能繼續“賄賂”安嵐。
“師父，這是月無央給我的東西。”
她從胸口掏出兩個比胸還大得多的袋子，一袋是仙靈石，一袋是仙靈草。
她老老實實地將東西放在安嵐的床頭。
安嵐掃一眼就知道白憐沒有藏私。
這份孝意，她切實地體會到了！
好。
她打消了等白憐睡著後去教訓白憐的想法。
雖然她收了五個徒弟，但看起來最順眼的果然還是白憐啊。
想想也是。
白憐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啊！
她將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在神識的操控下，幾枚下品仙靈石於空中盤旋。
時聚時散。
不一會兒那些仙靈石串成一串，輕輕地落在白憐手心。
“拿去放在山頂，這可以加快你和你師妹的修行速度。”
“謝師父。”
“其他東西我先幫你收著，你想要了，再來找我。”
“是。”
白憐的想法很通透。
她的煉丹水平平平無奇，拿著那些仙靈草也沒用。
至於仙靈石就更不用說了，她倒是可以吸收，但師妹們實力過低，拿到手不僅無用反而有害。
一切等她們突破到化神期再說吧。
完成對安嵐的安撫工作的白憐在告辭後離開了安嵐的洞。
待她遠去，安嵐立刻掙脫被子跳了出來。
她先將那些靈石、靈草收了起來，然後在竹林外的陣法上增加了一個檢測白憐的小陣法。
子夜。
萬裏長風從瓊明峰背後的荒原吹了過來。
在月光的照耀下，竹葉的影子如萬千魔爪般在泥地上搖曳。
站在空地中央的安嵐緩緩抬起頭。
其實她不太喜歡看月亮。
倒不是她討厭月亮，就是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但今日再看這月亮，她忽然覺得滿心通透。
她伸出手。
一道淺紅色的光芒如飄帶自她手心飛了出去。
飄帶撫過竹林，原本無神的竹葉片片挺立，青綠好似剛經曆過春雨的洗禮。
這飄帶越飄越遠。
枯木重青，枯花重立。
瓊明峰頂。
正在窗前練劍的蘇幼微忽然停下手頭的動作，她跑到窗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棵光禿禿的歪脖子樹上生出了嫩芽，嫩芽又長成枝丫。
雲羅峰頂。
剛整理完上個月宗門開支的玨雲子走到殿後草坪上散步，就在這時，原本早已失了青色的野草一根根全立了起來，還有不少或白或藍的花苞在頃刻間綻放，花香盈野。
朱顏峰靜思樹旁。
正輕輕給睡著的顏月扇風的血樹老祖猛地抬起了頭，它感受到了，那是滿含著生機的可怕力量。
在這股力量的調動下，它的身體不斷分裂重組，那些陳年暗傷就這般神奇的好了，而它也預感到了自己的鴰風劫。
“……”
仍舊是竹林裏。
安嵐心中升起了幾許感慨。
那天的月光也像今日一般燦爛。
她本隻是出來散步，卻在沐浴月光時心血**，想要外出走走。
這念頭一生，便一發不可收拾。
猶豫了片刻後，她起身飛出了度仙門。
她沒有目的地。
她隨便挑選了一個方向。
她穿過黑夜，穿過黎明，最後來到一個沐浴在晨光中的小鎮上。
她在街道上慢吞吞地走著，許久後，她停留在一個水果攤前。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穿過了四百餘年的時光，乃至於穿過了上萬年的風雨。
她那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內心忽然間就平靜了下來。
穿著白色雲紋長袍的她重新恢複往日的優雅。
嘈雜的人聲如疾馳的馬車般逝去。
摩肩接踵的行人也紛紛化作灰白色的背景板。
最終，她的眼睛裏隻剩下那個站在水果攤前不知所措的十五歲少女。
少女的身上寫滿了死字，那些字堆疊在一起，就好似一件黑絲連體衣。
她們對視。
她們走到一起。
“你可願做我的大弟子，隨我修行長生之術？”
她們的緣分就此締結！
安嵐永遠記得。
那就是她與白憐的第一次。
巧合得讓人覺得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