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那一躍,便似一滴水擾亂了一池清夢。
滴答。
靜的動了。
動的掀起了更大的波浪。
包括白憐在內的所有人都因顧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愣住了。
“小九!”
陳浮想說點什麽,可他的話很快就被從小千世界入口處的窄縫中迸射而出的白光淹沒。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麽奇怪的東西塞得滿滿,疼痛,就連鼻腔也泛起了酸意,以至於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條路,仍然是一條不歸路。
那個延續了萬年的強大封印法陣啟動了。
它便如被重新點燃的禁欲之人般。
烈焰在它體內熊熊燃燒,直到將顧九徹底榨幹為止,它不會停下來。
除非以無上法力將陣法直接劈碎。
可是……
陳浮看著自己手心握著的心劍。
他現在或許可以勉強做到,但他無法當著心劍的麵做出這種事來。
血魔如潮水般湧來,封印陣法一旦被打破,整個東荒大地都將生靈塗炭。
“我……”
陳浮感到無比落寞。
他身旁站滿了人,但他的世界在這一刻也隻剩下他自己和在烈焰中燃燒的顧九了。
愛情。
他半途而廢,麵對那如山嶽般沉重的誓言,他退縮了,選擇與劍渡過一生。
練劍。
他依舊半途而廢,他在悔恨中輾轉反側,終於失去了方向,終一生也無法渡過心劫。
事業。
他毫無成就,在繼任長老之位後,他不僅未能讓千劍城更進一步,反而因為自己的無能讓輕劍一派日益衰落,他做不到像安嵐那樣“灑脫”,便隻是在自責中愈加沉淪。
親情。
他和顧九一樣是孤兒,被師父帶入千劍城,他感激師父為他所做的一切,可直到師父坐化之時,他也未能將心裏話說出來;後來他收養了顧九,可他和師父比起來就差得遠了,他始終未能將顧九引上正道。
如今所遇種種,無論是悲傷,亦或者悔恨,皆源自他自己的軟弱。
“我就是個廢物!”
陳浮咬牙。
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人最困難的往往就是接受最真實的自己。
那是一道坎,邁過去,很多事可能就不一樣了。
“小九。”
陳浮抬頭望著神色平靜的顧九,往後的路很難走,就讓師父我陪你一起走吧。
他邁著沉穩地步伐朝前方走去。
但就在他即將踏進那道陣法時,一隻包裹在白色寬袖中的素白色手臂忽然伸了出來。
是白憐。
她總是會以其他人意想不到的姿勢強行插入他人的世界裏。
這時候少女的臉上無喜無悲,她用最平淡的聲音說話。
“他應該不想看見這樣的結局。”
陳浮怔怔地望著白憐。
“聽!”
白憐的聲音似乎有某種魔力。
陳浮靜了下來。
他想,一切變化都是從顧九與白憐相遇時開始的。
他聽。
然後他聽見顧九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
陳浮抬起頭,他的視線與顧九對視在一起。
“我從未真正讓你感到驕傲。”
我帶給你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你能為我做這麽多,我真的很感激。
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些話並不是那麽容易說出來,等到想說出來時,卻又已經沒有機會了。
所以才會有人感慨人生苦短吧。
焚燒的烈焰讓顧九的身體緩緩向後倒下。
陳浮伸出右手,眼睜睜地看著顧九被更多火焰吞噬。
他……
他還是什麽也做不了!
或許這是最好的結果,但理性很多時候並不能戰勝感性。
陳浮突然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麵,豆大的眼珠從眼角滾落,如晶瑩的珠串落向大地。
“都說了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我都說了,我都說了……”
這時候的陳浮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他渾然不在意身邊站滿了自己的後輩。
那重要嗎?
那不重要。
他隻想毫無保留地宣泄內心的感情。
漸漸哭聲大了起來,變得洪亮,變得撕心裂肺。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默默地看著陳浮那越來越佝僂的身影。
他原本隻有鬢角的頭發變成了白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仿佛天空忽然落下了大雪似的,他的頭發徹底變成了白色。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白憐不由得想起了遊戲中的畫麵。
遊戲中,當白師姐未曾作惡時,那些喜歡她的人看著她倒下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師妹們提著武器朝仇敵衝了過去。
師父則捧著白師姐的屍體,用撕心裂肺的聲音喊出了一整個屏幕的血色“啊”字。
那到底算什麽啊?
白憐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
某一刻。
跪伏在地上的陳浮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就有鮮血吐了出來。
“師叔!”
千劍城的弟子們慌張地撲了上去。
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小狐狸微微抬起頭,她的視線被那道陣法吸引了。
有光。
很多很多的光!
她本以為隻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封住那些血魔的,但顧九的“潛力”卻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如此一來,就有足夠的時間來對付那些血魔了吧。
是好事呢。
小狐狸輕輕咬著嘴唇。
越是這時候她越容易想起哥哥。
哥哥說這個世界是一直在進步的,他說的沒錯,萬年後的世界,大家變得更加勇敢了。
……
顧九倒下了。
他沉入了火海。
火焰吞噬他的身體,撕扯他的神魂,隻有那柄心劍還好好地陪在他身旁。
他緊緊地抱住心劍。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時他又看見那道虛影了。
於是,本著一切即將結束,再不說就來不及的想法,他開口了。
“我是壞人嗎?”
“當然了。”
“錯的是這個世界嗎?”
“不是。”
“我明白了。”
“所以你後悔嗎?”
“說這種話最沒有意義了。”
“也是。”
“……”
“看起來你已經不想再逃避了。”
“因為總有不再逃的理由。”
說罷顧九別過頭。
他看著眼前的火焰被撕開了一道裂痕,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那曾讓他瘋魔的無邊雪原。
這是?
顧九忽然明白了點什麽。
他站了起來,一步踏入那雪原中。
正是夜幕鋪開之時,風雪很大。
他頂著風雪,沿著熟悉的道路,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山下走去。
遠遠的顧九便能望見那棟熟悉的落滿雪的茅草屋。
他便是那夜歸人。
當他走到屋子近處,趴在牆角的黃狗忽然站了起來。
“汪汪汪!”
顧九蹲了下來,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黃狗的腦袋。
那隻狗漸漸地不叫了,反而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掌。
“乖。”
顧九低低的喚著。
屋子裏忽然有聲音傳來。
“哥,是誰啊?”
“我去看看。”
片刻後,伴隨著吱呀的響聲,一個小男孩將腦袋從門縫裏探了出來。
“你有什麽事嗎?”
顧九轉過身:“我要走了。”
“啊?”
小男孩愣住了。
顧九喃喃道:“像我這樣的人,如果不成魔,那就隻能死了。”
小男孩愈發懵懂。
顧九道:“你不理解很正常,因為你還沒長大,你還有夢想,還有希望,還有未來。”
“……”
說什麽瘋話呢?
小男孩瞪了顧九一眼。
顧九搖搖頭:“確實是瘋言瘋語,我曾聽說神在創世之初便創造了五億座天地,如果這五億座天地是來自同一個根源,那麽,或許在某座天地裏有一個和你一樣快樂的人!”
那裏,沒有吃人的白狐。
那裏,沒有殺妖的顧九。
那裏,夢想變成了現實。
“但他是他,他是受萬人敬仰的劍俠,我是我,一個躲在屋子裏的懦弱之人。”
“?”
顧九朝著小男孩伸出手:“已經夠了,我們一起走吧。”
小男孩後退,他回頭去看屋裏,但那裏已經沒有玉娘了。
“她已經死了。”
小男孩臉色陰晴不定。
他想跑,但顧九已經封堵了他的所有逃跑路線。
最終,他顫巍巍地朝著顧九伸出手。
握緊。
然後顧九蹲下來,抱住了小男孩。
“謝謝你在最後能接受我。”
說完,他一劍從小男孩的後背刺了進去,連帶著他自己的身體也一道捅穿了。
雪地裏的風越來越大,直要將這片雪原吹散。
顧九的視線漸漸模糊,他看見心劍躺在自己手心,劍刃倒映著他的麵孔。
瞧。
一隻麵目猙獰的怪物!
不過,他本來就應該長這樣。
顧九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他將心劍牢牢抱在懷裏。
救贖是不屬於他的東西。
他看見無數血魔朝他衝來,那些血魔時而又化作無數妖獸。
啪啦——
忽的,那把伴隨了他大半人生的心劍碎掉了,化作漫天光點。
他仰頭目送光點遠去,最後火焰將他的身體徹底吞沒。
意識消散前,顧九扭頭看了白憐最後一眼。
一眼,看遍五億座天地!
一眼,看遍歲月長河!
一眼,看遍三千界域,天上之天!
顧九徹底消失了。
但在他消散前,一道微光從陣法中飄了出來,最後落在了白憐身上。
東荒大地上便亮起了一道衝天而起的白光。
那白光如劍,捅破了暗沉沉的黑夜。
終於,黎明的光降臨。
在看見千劍城的大批援軍趕來後,白憐突然收到了係統的提示。
【你獲得了功法大羅五億法身真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