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憐見過的最有神韻的一雙眼睛!

倒不是說這雙眼睛更甚安嵐的眼睛。

畢竟安嵐前世是天尊,她早就學會了隱藏自己。

倘若不能進入安嵐的深處,看到的便隻是一雙很“普通”的美人眼眸。

而這雙眼睛未經修飾,它此刻正毫無保留地綻放自己如太陽般耀眼的光華。

可它明明隻是來自一個沒有修為、身體慘遭生活折磨的乞兒啊。

這就是希望之光嗎?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白憐的腦海中閃過這樣的詞句。

她的長時間注視引起了林姈的注意,林姈轉過身。

少頃,她驚呼道:“好漂亮的眼睛!”

“你的眼睛也好看。”白憐說道。

林姈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還是差很多的!”

噗。

白憐忍不住露出了比較明顯的笑意。

就似春風吹過寒冬,春花漸次醒,還帶來了柔和的春日暖陽。

那個乞兒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了。

顧九的落敗讓他剛產生的一點希望就此熄滅,但隨後發生的事卻在那一堆餘燼上點燃了新的火焰。

這火焰燃得並不旺,但任憑寒風欺淩它也不曾熄滅。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道路吧!

乞兒緊了緊身上有些破爛的衣服。

冷。

他很想靠過去,和白憐說上幾句話。

但在看見身上的那幾個補丁,又看見白憐的笑容與林姈嚴肅的麵孔後,他歎了口氣,朝著身後的巷子深處走去。

他是生活在街頭巷尾的老鼠人。

卑微。

從來都被人看不起。

他原本想拜顧九為師,因為他隱約覺得顧九在某方麵和他很像。

但顧九不行,他太虛了,他的道一眼便能望見盡頭,一觸便能到底。

而白憐……

她太亮眼了。

她像太陽一樣,乞兒害怕自己靠過去後會把自己灼傷。

藏起來吧。

……

白憐斂去笑容。

她沒有接林姈的話。

現在她單刀直入,打算趁剛才發生的事還熱乎著,將林姈直接拐回去。

“林姈,跟我回宗門吧!”

又是這句話唉。

之前林姈懷疑白憐是個騙子,但現在她不這麽看了。

白憐若真對她圖謀不軌,早就將她強行綁走了,何至於一直黏在她身邊跟她慢慢磨呢?

而且在剛才的事情中,白憐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麵自己是個品德高尚的人。

否則白憐斷然不會替她和蛟龍、貓妖出頭。

林姈遲疑道:“我沒有任何修煉資質,他們說我是天下第一廢柴,說哪怕拿出全宗門的資源出來也不可能讓我築基,還說……”

白憐右手握拳,然後緩緩地朝林姈伸了過去。

“?”

林姈頭上有很多問號。

但許是這種不可言說的氛圍讓她領會了白憐的意圖。

她也將右手握成拳頭,最終與白憐的拳頭輕輕觸碰在一起。

大大的冰冷和小小的溫暖在這一刻結合。

宛如兩杯水混合在一起。

呲啦。

瞬間流淌而過的電流讓林姈的麵頰上泛起了嬌羞的紅暈。

原來,她和白憐姐姐是這麽契合嗎?

白憐道:“那是他們太笨,看問題隻看一個方向。既然正門走不通,還不能走後門麽?”

她就挺擅長這個的。

不是說走後門,而是說大家身體素質都很棒。

所以啊,讓她來教林姈最合適不過了!

當然,傳功還是得讓師父來,她身上沒有武道方麵的修煉功法。

在提前將五師妹帶到度仙門後,她隨後的所有奇遇或許都將與她永別。

不過那不重要了。

有師父在,奇遇不要也罷!

師父若是不允,白憐就衝到師父的洞裏,使出軟磨硬泡的功夫讓師父屈服。

林姈不是很懂白憐的話。

白憐解釋道:“修仙並不隻有煉氣這一條路可以走,之所以現在人人都煉氣,不過是因為這條路最容易入門。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在以力證道這條路上,你是這個世上最頂尖的天才!”

“是,是這樣嗎?”

林姈總感覺自己被忽悠了。

白憐笑眯眯道:“當然,要不我幹嘛饞……唔……”

她立刻改口:“會想讓你加入瓊明峰呢。”

林姈點點頭。

原來她很厲害呀?

爺爺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高興吧!

隻是……

林姈神色一黯,她問:“如果我變得很厲害了,能不能讓爺爺複活呢?”

白憐沉默片刻。

遊戲中的白師姐就曾在這個問題上撒謊把林姈騙走了。

如今她又麵對這個問題。

說謊。

不說謊。

兩個任務的獎勵差不多,說謊是獎勵1點軟功,不說謊是1點硬功。

白憐深吸一口氣。

她從林姈的眼神中看見了濃濃的渴望,以及少量的躲閃。

或許五師妹自己心裏也早就有答案了吧。

白憐決定硬一回。

她麵對的不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而是一個有主見的小大人。

“通常來說很難。”她如此說道,“倘若正當時,即便人已經死去,也能依靠拘禁靈魂將他複活,但若他死亡時間過久,再想將他複活,除非掌握了某些特殊的大道。”

像逆轉陰陽、時間回溯、截取古今……

以上這些能力,白憐都不會,師父也不會。

安嵐體內的大道主殺伐,這也是曾經的她喜歡說騷話的原因,打架贏得次數太多了贏出來的。

林姈追問:“大道,多大的道?”

那可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比天還高。”

林姈道:“這樣啊,那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對嗎?”

白憐點點頭。

可就算天賦卓絕,那也需要一定的氣運才有極小的概率掌握那些大道。

一時沉默。

此刻,天空放晴,縮小後的蛟龍過來了。

“沒打擾到你們吧?”

白憐搖頭。

蛟龍便似放下心來,它連忙道謝。

白憐道:“無需客氣,我主要還是在替我師妹出頭。”

“啊?”

林姈一愣。

她不是還沒答應麽。

蛟龍道:“若不是你,清萍必然會死在那個劍客手中,我也肯定會受重傷。”

它豈能眼睜睜地看著恩人之女就這樣死去呢?

也正是因為白憐出手,貓妖活了下來,貓妖喜歡的那個人也活了下來。

這是來之不易的喜事。

生死之別有多痛苦蛟龍很清楚。

所以它是來報恩的。

它取出一塊龍骨:“這是我渡過陰火劫時褪下的龍骨,經過我百年的打磨,它如今已經有了部分真龍之性,請務必要收下。”

“你真是太客氣了!”

白憐順手將龍骨收進了胸口。

她還抓著蛟龍的右前爪,用力搖晃了起來。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唉唉唉。

你可真是個大善人!

看到白憐完全不嫌棄它的妖獸身份,蛟龍也高興地和白憐握起了手。

握了半天後,蛟龍忽然道:“我剛才聽到你們在討論如何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我不是有意偷聽的。”

白憐道:“無妨。”

蛟龍鬆了口氣,繼續道:“我想我能提供一些幫助,堯夏灣有一處青龍遺跡,那處遺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我瀕死時曾在那裏得到過救治,你們或許可以過去看看,說不定會有收獲。”

堯夏灣?

這個地名白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遊戲中她便是在那兒將五師妹拐回去的。

堯夏灣果真與五師妹有緣麽?

她看見林姈眼中泛起了光,便悄悄地握住了林姈的手。

“那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林姈掙紮了一下,沒掙脫,然後便默認白憐包裹住自己的舉動了。

至少……

她不反感。

蛟龍將地圖畫了出來:“我去看看清萍,暫時不打擾兩位了。”

應該把時間留給白憐和林姈。

蛟龍飛快地去了。

被白憐牽著小手的林姈別過頭,不敢和白憐對視。

白憐便拉著她往集市走去。

她笑得很開心,嘴上的話一時間也多了起來。

“我廚藝很好的,師妹,等你到了度仙門,我天天給你做飯。”

“堯夏灣是東荒附近一座繁華的港口,那裏往來客商極多,也匯集了天下名菜,是個品嚐各地風味的好地方。”

“啊?”

林姈咽了口唾沫。

她暫時摒棄了哀傷,注意力完全被白憐描繪的藍圖吸引住了。

“叫花雞、紅燒獅子頭、麻婆豆腐、堯夏烤鴨……”

“堯夏灣還有溫泉,到那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泡一泡。”

“其實冬天去最好了,夜空澄澈無塵埃,聽說月亮浮於海上,看起來占據半個天空,海船搖曳,就似要飛到月亮上去一樣。”

“嗯。”

林姈用力點起了頭。

去。

一定要去堯夏灣!

白憐哈哈笑著,如果這一刻化作天長地久該多好啊。

她繼續往前走。

她並未急著帶林姈出發,在此之前,她先帶著林姈在沽城縣敞開肚子吃,還順便采購了不少食材。

她的廚藝不差。

但也不能光靠嘴吹不是?

要讓五師妹舒服,還得拿出真正的手上功夫!

一日平靜,沽城縣終於恢複了正常。

這期間白憐也與貓妖和麗娘見了一麵。

從貓妖口中她得知麗娘其實早知曹少爺下了毒。

她心如死灰,又因為家道中落,無依無靠,悲痛下便有了死誌,覺得就這樣順了曹少爺的意最好不過了。

“糊塗。”

白憐也知道了貓妖為何會喜歡上麗娘。

這是一個講述【貓的報恩】的故事。

在麗娘還未嫁入曹家前,她救了調皮搗蛋的貓妖。

貓妖有感於麗娘的溫柔,便對她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可她無法化形,就去求助“偶遇”的蛟龍,蛟龍最後賜予了她化形的藥物,讓她得以以侍女身份靠近麗娘。

“所以你們今後打算怎麽做?”

“回老家。”

“那也挺好的。”

有貓妖在,餓是餓不死的,要求富貴也容易。

“祝福你們!”

白憐舉起酒杯。

林姈有樣學樣舉起了裝有橙汁的杯子:“祝福你們。”

原來女人真的可以和女人在一起呀?

月上梢頭。

白憐拿著一堆零食和林姈走到了街上。

在巷子裏,她再次遇見了那個乞兒。

乞兒縮在牆角,似乎是白天的大雨讓他著涼了,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白憐仍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

這次沒有任務冒出來讓白憐去幫人。

但她沒有遲疑,立刻走了過去,用法術替乞兒治好了病,然後拿起一袋食物放到他麵前。

有些人寧死也不受施舍。

所以白憐很自然地將話題跳開:“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明亮的眼睛。”

乞兒緩緩地抬起頭。

透過那滿是汙垢的頭發,在看清蹲在身前的人是白憐後,他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

但那聲音必然是不會錯的!

他的眼睛顫抖了起來。

他避開了太陽,可陽光終究還是照在了他身上。

他看見白憐的笑容,那是能讓冰雪融化的笑容。

白憐道:“每個人都可能會有落魄的時候,我也有過,所以我在想,如果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就盡量幫助他一下。”

她用法術替乞兒洗去了身上的塵垢。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乞兒嘴唇蠕動著,最後低聲說道:“公良殊。”

“公良殊?”

有點耳熟啊。

白憐沒想:“風雨不會一直在。”

“是。”

公良殊依舊低著頭。

白憐太耀眼了,他不敢直視。

能被照耀片刻已經足夠了,至少他知道,這個世上並不是真的完全沒有人關注他。

後來他忘記了白憐說了什麽。

他靜靜等待白憐離去,饑腸轆轆的他取來食物,才吃了兩口,他忽然發現袋子底下裝著銀錢。

這必不可能是白憐遺漏在這的。

那就是她故意留下的?

公良殊一時哽咽。

他很後悔,他後悔他曾想向顧九學習。

那樣的人生,真的是值得期待的人生嗎?

用痛苦去掩飾曾經的痛苦,換來的還是隻有痛苦。

公良殊望著天空中的月亮。

老鼠人也曾想自由自在地活在太陽底下啊。

……

前往堯夏灣的路上,白憐忽然停了下來。

“等等!”

她想起來了。

公良殊這個名字在遊戲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她熟知的是公良殊的外號——

渴血劍魔!

那是一個出生自千劍城,十幾年後叛出千劍城,給四大門派乃至整個東神洲造成重創的遊戲中期頂級反派!

臥槽!

白憐大吃一驚。

不會吧不會吧,她救了一個魔頭!

要不要回去把這個魔頭提前幹掉?

這一刻,她忽然理解那17點軟功來自哪裏了。

她若袖手旁,公良殊肯定會無比崇拜千劍城,然後走上老路。

不過出了這事後,公良殊應該就無法加入千劍城了吧?

白憐不是很確定。

但她還是放棄了回去找公良殊的想法。

公良殊的人生路已經在無意間發生改變,他若還是加入了千劍城,那再另行處置。

“平平安安過完一生沒有什麽不好的。”

走吧。

白憐牽著林姈向堯夏灣的月色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