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的夜,澄澈的沒有一絲雜質。

冥王殿主很想塑造出一種傷感的離別氛圍來。

但最後他整出來的這套流程完全變成了走過場的送別大會。

生育之恩,難及養育之恩啊。

佟師妹對冥王殿主沒什麽感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更何況你這家夥就沒安好心。

白憐在心底輕哼一聲。

望著冥王殿主吃癟似的表情,她心中竊喜。

她心眼是挺小的!

若不是考慮到冥王殿主是佟師妹父親,在無痕雪穀門口,她就得把冥王殿主給拆碎了,讓他沒個數十年無法恢複正常。

“冥王殿主不必遠送了。”

站在玄龜背上的白憐微笑著說道。

我沒想送你!

冥王殿主瞪眼。

但在被玄龜回瞪了一下後,他的臉上立刻擠出笑容。

他敢保證,自他出生之後,他從未有哪一天像現在這樣謙遜有禮,溫文爾雅。

“乖女兒,想回家時,隨時可以回來。”

“有什麽需要盡管提,我會盡全力滿足你。”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

佟謠默默聽著。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答複冥王殿主。

這畢竟是她親生父親,她的心情還是挺複雜的。

隻在正式分別時,她輕輕抬起右手揮了揮。

“那,再見。”

說罷,她就抓住白憐的衣袖,將半個身子藏在了白憐後邊。

於是,玄龜撲騰著四條“小短腿”,就像撲騰著大鵬鳥的翅膀一樣。

颶風起。

“走嘍!”

嘹亮的聲音在夜空盤旋,久久不散。

佟謠飛走了。

她便似那夜空中落下的一片紫色的雪花。

冥王殿主伸出手。

輕輕一握,什麽也沒能握住。

他站在冰原上,遠眺玄龜的背影。

他看見佟謠越飛越高,最後到了他無論怎麽看也夠不著的地方。

真好啊。

他嘴角噙著笑。

當他終於回過神時,高空中下起了雪,很大的雪。

烏拉——

風呼嘯著。

一道黑影在冥王殿主身後浮現。

正是幽鬼。

冥王殿主將一片雪花碾碎:“我終究當不了一個好父親。”

“殿主~”

冥王殿主搖頭:“不過這樣也好,謠兒她不適合留在現在的冥王殿,還是等一切安定再說吧。”

那個叛徒可不好對付。

“回去吧,先統計戰損。”

冥王殿主轉身離去。

幽鬼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此時高懸於天空正中的月亮。

陰雲飄來,給明亮的月牙蒙上了一層紗。

有點暗。

……

九天之上。

佟謠依舊緊拽白憐衣袖。

她低著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潑。

她忽然開口:“白師姐,我剛才是不是表現得太冷漠了。”

白憐搖頭:“沒事,剛剛好,冥王殿主明白的,他若不明白,就不會送一大堆東西給你了。”

說到那些修煉資源,佟謠的心情便好了許多。

嗯。

她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就上供給師父,讓師父分給清羽峰的其他師弟師妹們。

畢竟她是清羽峰的扛把子啊。

她要向胸懷廣博可納山川的白師姐學習——

不能自己一個人吃獨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白師姐。”

“嗯。”

仍藏在白憐身後的佟謠輕輕地將額頭貼在白憐的手臂後側。

“剛被抓起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

白憐安慰道:“怎麽可能。”

“就算不會死,也擔心再也見不著師父和白師姐你了。所以我就想逃跑,沒想到我還真從監獄裏跑出來了,可是我才走了幾步就被人發現了。”

佟謠頓了頓,貼白憐貼得更緊了。

“我很害怕。”

我能理解。

白憐點點頭。

剛被冥王殿主抓住時,她也擔心自己再也見不著瓊明峰上的小可愛們了。

“其實我以前挺討厭師父的。”佟謠說,“他總喜歡管著我,隔上一兩天就要找個由頭罵我一頓,一個月不關我一次禁閉渾身難受。”

一月一次,你以為這是來大姨媽啊。

白憐翻了翻白眼。

當然,她知道佟謠並不是真的討厭秦首座。

他倆才像真正的家人。

佟謠繼續道:“在被抓回去時,我認真的想了想,其實那不怪師父,那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偷師父的酒,不該故意把師父的凳子鋸短一截,不該把師父喜歡吃的甜豆腐腦換成鹹豆腐腦,不該把師娘留給師父的遺物弄髒……”

“……”

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白憐張了張嘴。

她忽然覺得秦首座的脾氣特別好。

換做是她,指不定就把佟謠吊起來淩辱了。

總之,既然意識到錯了,那就好好“贖罪”吧!

說著說著佟謠就顫抖了起來:“然後我越想越害怕,一想到再也無法與師父見麵,我就感覺天塌了,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師父,真的。我多麽希望我是在做夢,等我醒來,師父正舉著雞毛撣子責罵我又偷懶了,可是……”

白憐輕輕攬住佟謠的腰,然後伸手輕拍著她的頭,安慰道:“這些都過去了。”

佟謠將頭深深埋進白憐胸口,她左蹭右蹭,感受到激動人心的溫暖。

白師姐可真溫柔啊。

“白師姐,謝謝你,嗯,也要謝謝特別厲害的玄龜前輩。”

玄龜會心一笑。

佟謠又說道:“那時候我又想起了雲羅峰的徐長老,青鸞師姐剛離開時,徐長老就像丟了魂一樣,瘦了整整十斤!我就在想啊,師父要是再也見不著我了,他會不會也傷心呢?青鸞師姐是徐長老的驕傲,但我成天給師父惹事……”

白憐打斷了佟謠的話,很認真地盯著佟謠那泛起水光的眼眸:“會的,你也是秦首座的驕傲。”

佟謠怔怔地不說話。

她隻覺得,所謂媽媽,就是白師姐這樣吧!

“白師姐。”

佟謠又將頭埋進白憐胸口。

蹭蹭。

舒服。

幸福。

“等回去我就跟師父道歉。”

“嗯。”

“我以後再也不做惹師父生氣的事了!”

“好。”

人啊,總是在失去時才懂得珍惜。

這一次的好處大概就在於佟師妹和秦首座都沒有真正失去什麽吧。

白憐遠眺那澄澈的夜空。

她將雲霧踩在腳下,她看到的是充滿詩意的夜空。

這月亮是何時便掛在天上的呢?

大劫、無量劫……

現在無需勞心去想這些。

如佟謠那般,白憐也想安嵐了,離安嵐的生日還有十天。

等幫師父擺脫衰弱期的影響,再去想辦法尋找星空古路吧!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雪海。

某刻。

佟謠腰間掛著的傳信玉簡忽然輕顫了起來。

將紅撲撲的臉蛋拔出來的佟謠趕緊掃了一眼玉簡,然後她興奮地蹦了起來。

“是師父,是師父!”紫發少女高舉著玉簡,“師父說他來雪海找我了!”

白憐微笑著道:“那就趕緊回複秦首座,免得他擔憂。”

“對唉。”

佟謠趕緊回信。

就在佟謠與秦首座愉快地聊起來時,白憐酸了。

大家一起踏上歸途,為什麽沒有人聯係她呢?

不過她並沒有酸太久。

滴滴滴——

同一時間有十幾條信息同時擠了進來。

來得又急又猛又不講道理。

太……太多了!

看傳信玉簡那劇烈震顫的模樣,白憐真擔心它會被弄壞。

好在傳信玉簡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節奏。

白憐將它捏在手裏,認真翻閱。

二師妹;【師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三師妹;【師姐,總算聯係上你了】

四師妹:【師姐,歡迎回來】

兔兔:【白憐白憐憐憐憐……】

翻到最後,白憐還看見顏師叔的消息。

顏月;【這些日子,你師父的傷勢平穩了許多,我沒把你失蹤的消息告訴她,你放心】

那我就真的放心。

白憐極有耐心地給每一個人回複。

身為修仙者,能同時與十個人聊天那是基本操作!

這之後,佟謠與秦首座約好了見麵地點。

玄龜立刻調轉方向,朝目的地飛去。

它的速度很快,這段路程並未花費它太多時間。

“那我便送你們到這裏吧。”

黑木海峽邊,玄龜微笑著道。

白憐道:“玄龜前輩不去度仙門坐坐麽?”

“不了。”玄龜拒絕道,“我還是喜歡清靜,白憐帝君,若是有事找我,就去海東歸墟,我便是不在那,你也可以在那留言。”

它走得很決絕。

白憐和佟謠一同喊道:“謝謝玄龜前輩!”

玄龜揮了揮手。

它沒回頭,它縱身一躍,噗通一聲跌入黑色的洋麵下,水花壓得非常到位。

比鯨躍要帥氣得多。

呼~

白憐深吸一口氣,拉著自己衣擺的佟謠道:“下去與秦首座匯合吧。”

“嗯。”

她們在天空中徘徊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秦首座的身影。

“師父!”

踩著腳下厚厚的雪層,佟謠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

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秦首座在看見佟謠的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佟謠。”

他輕喚一聲。

然後佟謠像一頭“幼虎”猛地撞進了秦首座懷裏,將沒站穩的秦首座直接撞倒在地。

“師父,我想死你了!”

佟謠激動得眼中淚花亂竄。

秦首座臉上滿是笑容:“都多大的人了,快起來。”

真好啊。

被人寵著的感覺真好啊。

白憐樂嗬嗬地看著那邊其樂融融的場景。

就在這時,她耳邊忽然想起了踩雪的嘎吱嘎吱聲。

“白憐。”

白憐猛地轉過身。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是在風中衣裙飄飄顏月。

她笑著。

臉蛋凍得紅撲撲的。

Surprise!

顏月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白憐。

“歡迎回來!”

無論你是星君轉世,還是仙帝轉世,你都是我那個懂事的師侄!

風還在吹著。

但就是北風也暖了起來。

白憐默默地感受著從顏月胸間傳來的溫暖。

無論何時她與遊戲中的“白師姐”都不一樣,她身邊有很多在乎她的人。

什麽樣的日子算是好日子呢?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