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真美。

這是個適合對著明媚的月色吟詩作對的好日子。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由青金石臨時鋪就的勺形碎石路上,紀師臉上鬆垮的皮膚堆積在一起,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他的眼睛原本很渾濁。

細看起來裏麵染滿了黃褐色,就像帶了某種特殊的隱形眼鏡一樣。

但現在那雙眼睛變了。

就似看破了紅塵,在凡俗的染缸中洗去塵埃般。

純真。

非常純真。

紀師帶著這樣純真的眼睛往前跨了一步,走到眾人中間。

月輝如柱般灑下,將他整個人都點亮,使他看起來就像一位沒有世俗欲望的得道高人!

果真如此嗎?

紀師仰頭望著天空。

那裏有顆星叫巨陽星,他生活的時代有個星君叫巨陽星君。

巨陽星君以無上的智慧和超絕的實力貫通古今,在萬千道路中硬生生地擠出了一條其他人從未進入過的通天大道!

他在那條大道上一路狂奔,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他的前進。

因為他就是勢,絕無僅有的勢。

從巨陽這張狂的外號中就能看的出來,巨陽星君就要做這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個時代,巨陽星君確實闖下了令人驚懼不已的名頭——

巨陽一出,群星辟易!

便連用來記載星君之名的永恒星碑也成了巨陽星君的凳子。

欲見真君,先束發,再叩首,一步一拜,方得升華,否則定沒有你好果子吃哦!

可是……

“星君是有極限的!”

紀師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巨陽星君的聲名再怎麽顯赫他也隻是個星君。

他能打十個同級別對手,但不能打二十個。

正所謂不成帝,皆為空。

在圍毆下風光無限的巨陽星君死了。

紀師親身經曆了那一戰,衝在前頭的他給了巨陽星君致命一擊。

那一戰,他幹掉了一個星君。

這是揚名之刻。

但紀師最大的收獲不在這裏,他知道了一個隻屬於星君的秘密——

【無論是怎樣的星君,身上必有一個漏洞!】

隻要操作得當,他將迅速擺脫現在的困境,迎來嶄新的人生。

有詩雲——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來吧。

紀師手持觀測星盤,像跳大神的巫婆那樣,他神色凝重地衝著雪靈主喊道:

“站住陣腳!”

“好。”

雪靈主一化為三。

她站住的位置連起來恰好是一個極其穩定的三角形。

清輝從地下升起。

承載著青金石的地麵看起來有點像搖曳的星河了。

白憐掃了一眼。

老嫗、少婦、即將過期的少女……

齊活。

就差一個蘿莉就能組團打麻將了。

真可惜啊。

她胡思亂想時,被她踩在腳下的玄龜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不錯不錯,這星光之力落在它背上恰恰能替他治療之前被奸詐狡猾的黑藻捅出來的洞。

玄龜本想問問白憐在做什麽,現在看來還是再等等吧。

快。

再多灌注億點點!

把自己偽裝成海裏的礁石的安嵐也沒有急著出去。

尋找星空古路,萬一是真的呢?

那樣一來她就能順利返回仙界!

一旦成功回去,她相信用不了多少年她就能恢複原本的實力,將那個偷襲她的狗東西磨碎。

到時候……

嗯。

就讓白憐當床前伺候的婢女吧!

可別小瞧了這個職位。

雖然還是婢女,但這可是候在床邊的貼身婢女。

不朽天尊安嵐俯瞰生死、扼斷輪回,尋常女天仙連給她捧腳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闖入她的私密領地了。

白憐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畢竟白憐在下界時是她的好弟子嘛。

她也不介意損耗一點根源強行讓白憐成為名副其實的星君,這樣一來白憐就能久久的待在她身邊伺候她了。

好!

就這樣決定了。

興奮的安嵐探頭探腦。

這時候異象出現了。

散落在青金石周圍的那些符印一道接著一道亮了起來。

白光散射,如颶風直衝九霄。

眨眼間,又有紫色光芒如潮水般忽然噴湧出來。

白光納日月,紫氣排鬥牛。

那圓盤也似的明月在這一刻被夜色徹底吞噬,仿佛這世間從無明月。

但海麵並未因此而變成幽黑的絕望之水,因為有數不盡的星星取代了那輪圓月。

就像月亮忽然炸裂成無數碎點一般。

這星河前所未有的璀璨,便是白憐的星月繪卷也畫不出如此美景來。

因為這是真正的星河在天穹上的投影。

紀師手中的星盤緩慢飛到了半空中,他立刻呼喝道:“白憐仙子,請放開你的神識感應星盤!”

白憐點點頭。

她看得出來,至少這個陣法,以及那個星盤都是正常的。

那暫時就無須擔憂了。

她放開神識,借星盤之力漫遊無垠的星空。

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的雪靈主一邊用靈力驅使陣法運行,一邊死死地盯著不斷地往陣法中添加新的符印的紀師。

這一天她等了很久,終於還是來了。

她還是很擔憂,擔憂自己的謀劃失敗。

但一想到白憐就站在自己身旁,她又放鬆了許多。

某刻,將最後一道符印打進勺形碎石路上的紀師忽然扭過頭來。

他的眼睛……

雪靈主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那雙眼睛裏沒有瞳孔,有的全是眼白,眼白上也浮著淡淡的銀光。

“雪靈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你師父了。”

紀師的聲音落入雪靈主腦海中。

陣法邊緣站著的三個雪靈主宛若蒼鬆。

紀師負手而立,仰望璀璨的星空:“若是沒有我的指點,你便無法領悟重水之意與輕水之意,若無重水之意,22年前的恨水穀之戰你必然會敗在冥王殿主手中,無痕雪穀會變成什麽樣,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

雪靈主用力握住身旁的扶手。

她的力氣不大,握了半天也隻是讓自己的小手變得通紅。

見雪靈主不答話,紀師冷笑了一聲。

此時,天空中一顆又一顆大星出現,讓那星河愈發璀璨。

一道虛影從紀師矮小的身體裏飄了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令人咋舌的萬古滄桑之氣。

神魂出竅的紀師終於顯露真身,那是一個留有山羊胡、身形偉岸之人。

他立在空中,就如要吞噬此世的魔頭。

雪靈主的身體輕顫著。

這就是來自於仙界的天仙嗎?

太可怕了。

縱然他已經跌落凡塵,可他依舊是此世的禁忌神話!

這是境界上的差距。

雪靈主對白憐的懼怕也來自於此。

她現在隻能將希望寄托在白憐身上,惹了白憐,總比落入紀師手中好。

安嵐這時候也被驚到了:“老粽子複生?”

她抽了抽鼻子。

一股令人惡心的氣味用來,她張嘴想要吐吐舌頭,又覺得這與自己氣質不符,便強行憋了回去。

“哼!”

忽的,沉悶的冷哼聲從天空中傳來。

雪靈主仰起頭。

紀師用輕蔑的眼神望著雪靈主:“雪靈主,你很令我失望,是我給了你現在的地位,你卻想要反抗我。”

“……”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做的那些小動作麽?哈哈哈!”紀師大笑三聲,“我之所以沒有揭露出來,隻不過是因為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凡世螻蟻安知天仙之能?”

雪靈主緊咬牙關。

紀師別過頭,他的目光落在星盤上。

“你若不信,盡可來試試,就算我肉身腐爛,神魂殘破,我長河尊者同樣無敵於此世!”

磅礴的氣息噴湧而出。

雪靈主被彈壓的往後一坐。

她動不了了,她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

正如紀師說的那樣,她動都動不了,先前的所有準備便都成了無用功。

莫大的恐懼襲上心頭。

雪靈主慌了。

倘若沒有白憐在這,那她的一切都將被紀師奪走,成為紀師彌補身體虧空的六味地黃丸。

在星盤中感應星空古路的白憐並未察覺到外界的異常。

倒是躲在水裏的安嵐鼻子都快氣歪了。

草泥馬,聽見沒有,草泥馬。

竟然敢偷我台詞!

她偷偷地將天尊之槍掏了出來,隨時準備從後麵給紀師來一下狠的。

紀師低聲道:“雪靈主,不用著急,等吞掉白憐,我再來清理門戶!”

他不再說話,他在等。

他並沒有說謊,他拿出來的方法確實可以用來尋找星空古路。

隻不過這個方法的要求極其苛刻。

首先,用來探尋古路的那個人必須來自仙界,普通的仙人不行,還得是得到了大道認可之仙才行。

怎麽著也得星君、準帝這種級別吧。

真要說起來,仙帝才是最合適的,可仙帝又豈是那麽容易被人打得落入凡塵的?

其次,用來布置陣法的材料也不能是凡俗之物,必須是被仙靈力浸潤過的,最好是本身就蘊含道則之物。

最後,就算滿足了以上兩個條件,要想找到星空古路也全憑運氣。

因為這方宇宙實在是太大了,便是天尊也難窺其全貌。

紀師不覺得白憐能找到星空古路。

他隻是在等白憐的神魂徹底脫離自己的身軀。

他太虛弱了。

他若真毫無準備的和白憐打起來……

紀師不認為自己能在白憐手中占到便宜。

他能壓製雪靈主是因為他有仙家手段,身為星君轉世的白憐豈會懼怕這個?

雖然白憐隻有合體期,修為不如她,但白憐的狀態保持的太好了。

她神魂完整,身體飽滿。

紀師聽說白憐隨手一拳就能打出一條星河來。

這手段,恐怖如斯!

誰能保證白憐是否還藏著更厲害的手段呢?

他和白憐不同,他的神魂一旦受到重創,立刻就會崩潰。

所以,即便掌握了星君的弱點,在與白憐交手前,他還是要想辦法削弱白憐。

讓她的神魂與身體暫時分開,讓她無法使用靈力,這就是紀師的作戰方法!

隻差最後一步了。

紀師手握逐靈之刃。

在自信的笑容中,他身體周圍出現無數虛影。

那些虛影拱衛在他身體周圍,吟誦著雪靈主完全聽不懂的話。

紀師站在那裏,宛如頂天而立的大帝!

他似乎活在過去,又像來自未來。

青金石在呐喊,島上的草木在呐喊,連海水也在呐喊——

“長河尊者,長河尊者……”

呼。

當晃動的白光與紫光停下來後,紀師的神魂顫抖了起來。

他已經活了兩個紀元,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激動。

新時代馬上就要有承載他這個舊時代殘黨的船了。

白憐,我要你助我修行,助我登臨帝位!

忽的,一直在滴溜溜打轉的星盤停了下來,短暫的沉默後,白憐的神魂從星盤中退了出來。

這就是機會。

魔雲翻湧,紀師裹挾著無數光刃朝白憐掠去。

他早就鎖定了那個星君獨有的漏洞。

隻要這一擊能夠命中,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讓白憐失去抵抗能力。

想到這,紀師獰笑著叫喊了起來:

“白憐,你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