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天的到來,牧宜生等了很久。

在幽暗無光的石棺裏,他睜開雙眼,眼底閃過的藍火照亮了棺材板。

腐朽了。

無論是他的身軀,還是他躺著的這副棺材。

牧宜生抬起手,用仿佛剛從醬油裏掏出來的紅褐色食指撫過石板上的劃痕。

一道、兩道、三道……

每一道劃痕都代表時間過去了一年,也代表他的身體又被金柱捅穿了一次。

總計五百零八道。

即便是現在,他的腹部仍然插著一根油條那般粗的金柱。

疼痛難耐。

你知道這撕裂般的痛楚有多強烈嗎?

深入骨髓,直達靈魂。

就算是連續拉一個月肚子也不及這萬一!

他拉出來的不是人體廢渣,而是精氣神。

更可恨的是這份痛苦一年會來一次,一次能持續半年。

重複508次後,牧宜生已經被徹底榨幹了,連骨頭都隻剩竹枝粗細了。

可以說他對度仙門前掌門顏希夷的怨恨有百分之九十九來自於此。

“但是……”

牧宜生想起了508年前的那個雪夜。

他當時在東神洲東北角某個如今早已覆滅的小國當國師。

他借國師之名行妖邪之舉,包括皇後在內的大部分女子都被他煉成了陰元無生鏡的一部分。

又恰逢那個國家天災不斷,不知真相的國王隻以為這是天神的懲罰,在祭天告罪後自絕於祭壇之上。

他正打算趁亂離開這個國家,去下一個地方“取材”。

卻不料這時天生異象。

在萬丈金光中,顏希夷大喝一聲“妖孽”從天而降。

當真如天神顯靈。

萬劍如雨而落,萬裏陰雲瞬息消融。

至少對在苦難中沉浮的普通人而言顏希夷就是陰雲散去後的第一道光。

顏希夷以強大無匹的實力將他打得抱頭鼠竄。

陰元無生鏡煉到極境可比下品仙器,奈何他手中的鏡子隻是個半成品。

他從那個小國一路逃到了自己的老巢,就算召集了自己的部下,他還是被顏希夷斬為萬段。

不過顏希夷也受了重傷,隻能將他暫時封印起來。

“顏希夷,沒想到吧,老子生性謹慎,在金丹期時便強行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

牧宜生歪嘴冷笑。

待顏希夷離去,他借殘魂之力將石棺偷走。

一直等到顏希夷隕落,他終於可以著手破除封印。

這個過程很漫長。

在顏希夷的打擊下,他們那些老東西死的死,殘的殘,直到近些年才堪堪恢複當年的實力,他身上的封印也終於要破滅了。

牧宜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報複回來!

顏希夷雖死,但度仙門還在,他女兒也在。

毀掉度仙門,再玷汙他女兒,把他女兒煉成陰元無生鏡的一部分才是更惡毒的報複。

嗯。

不僅僅是顏月。

牧宜生掰著鹵雞爪一樣的手指數了數。

近些年來度仙門的女弟子特別多,數得上號的長老就有徐聽雪、方秋雅。

首座級別的還有一個安嵐。

安嵐不錯。

牧宜生會心一笑。

他喜歡這款。

看起來身嬌體弱,但實力卻比顏月更強,這意味著她的神魂必然十分強大,拿來當鏡子的陰元魁首最合適不過了。

當然,牧宜生最中意的還是安嵐的大弟子白憐。

那可是天生聖人啊!

修行魔道法術,以妖邪之路鑄就成仙之路的他自然不會怕什麽天譴。

聖人?

乖乖地來給他當傀儡吧!

他正愁找不到一個可以讓陰元無生鏡徹底完成的核心。

牧宜生原本隻想對白憐動手,但玨雲子突然要渡劫讓他意識到這是報複度仙門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收到內部消息說玨雲子不會在度仙門裏渡劫。

到時候必然會有很多人去護衛,那麽度仙門就會陷入空虛。

趁虛而入這種事他最擅長了。

先誅白憐,再滅度仙,最後鏟了顏希夷的墓!

如果還有機會就回過頭一股腦兒將顏月和安嵐端了。

嘿。

想到這牧宜生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

是時候了。

牧宜生燃燒了部分殘魂。

依靠著身體裏陡然爆發的力量他掙脫了腳上的鎖鏈,然後將體內裏插著的金柱拔了出來。

嘩啦。

腐化的黑水從洞口裏流淌出來。

石棺中縈繞著一股令人反胃的腥臭味。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牧宜生用力一推上方的石板,塵土與石塊飛揚。

哈。

揭棺而起!

五百年了。

被封殺了五百年後牧宜生的本體終於見到了陽光。

他仰著頭。

隨著在外界的殘魂融入他體內,他感覺到了,那些失去的東西正在回歸。

他從一隻瘦巴巴的“鹵肉怪”重新恢複成神色正常的年輕人。

這一刻,他揮灑汗水,激揚“青春”。

他緩緩地飛到半空中,俯視腳下的大地。

萬千豪情之化作一句話——

“白憐,你死定了!”

當此時,他破除封印的消息傳到了其他“藍火”耳中。

收到群發消息的眾人紛紛朝這裏趕來。

集合啦!

為非作歹的惡人們!

玨雲子還要準備好幾日,這段時間他們正好恢複實力,製定戰術。

“依我看,我們就一鼓作氣殺進度仙門!”

“不妥,若是讓玨雲子成功渡劫,恐會被反包圍。”

“那就兵分兩路,一路人去騷擾玨雲子,剩下的人隨我攻打度仙門。”

“如此甚好。”

“到時候白憐就交由我親自對付,我會用陰元無生鏡將她收進來!”

在那個滿是陰氣的地方,將會有無數妖魔襲擾白憐,隻要被鑽進去一次,白憐就會徹底淪陷。

聖人?

不成仙,皆為空!

哈哈哈。

牧宜生大笑了起來,他輕撫著手中的黑色鏡子。

“魔鏡啊魔鏡,這次我一定會讓你吃到爽!”

嗡。

鏡麵上頓時**起了水波。

噗嗤。

水聲驟響,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了一樣。

牧宜生趕緊將鏡子收了起來。

這鏡靈神誌不清,暴戾成性,便是他也不敢與鏡靈親密接觸。

……

瓊明峰。

禁地山洞裏。

前去請教問題的白憐驚愕地望著那張石床。

變了。

原本的石床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嶄新的木床。

“?”

“那床太硬了。”安嵐道,“我不喜歡,我現在喜歡軟的東西。”

白憐點點頭。

確實。

木**擺著一張軟床墊。

真難得,要知道那張石床在遊戲裏陪伴了安嵐五百年時間,才在一次不得了的戰鬥中被震碎了。

白憐從胸口掏出一張小板凳和一張小茶幾。

她坐在茶幾上,邊吃瓜邊和安嵐說話。

反正就是強占安嵐的時間,讓安嵐隻能待在她身邊,白憐自然有什麽問題就問什麽。

“萬界花開如何才能開出真正的花?”

“%$”

“虛與實的界限在哪裏?”

“@#”

“師父最討厭吃的東西是什麽?”

“荸薺。”

“師父最喜歡的衣服顏色是?”

“藍……白色。”

“尺碼呢?”

白憐比劃了一下。

安嵐戒備了起來:“你要幹什麽?”

白憐道:“我打算給師父做一件衣服。”

遊戲中安嵐的角色卡她看了少說也有上百遍了,但角色卡就那麽大,怎麽著也不能將與安嵐有關的所有信息都放上去。

關於身材的信息,除了身高體重外,也就隻有一個可憐兮兮的A了。

當然,角色卡裏生日也是少不了的。

八月十七。

也就在下個月了。

或許安嵐自己都記不住了,但白憐還記得很清楚。

安嵐遲疑了一會兒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取出一根軟尺,正打算驅使軟尺自動量一下,白憐順勢將軟尺接了過去。

“……”

行吧。

被誤會了,但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安嵐主動舉起了雙手。

“你量吧。”

白憐心中沒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她還不想被安嵐抱摔,或者被再次丟出去。

已經夠羞澀了。

再來一次師父大概就要暴走了,不經意間造成的傷痕可不是那麽容易彌補的。

於是,很平靜。

洞中有暖風吹拂。

受夠了冷冰冰的生活後,安嵐於昨日調整了溫控陣法的溫度。

她坐在床沿上,看見身前有可愛的小兔子蹦來蹦去。

那東西,有就行了。

大了有啥用,不是還影響行動麽?

安嵐沒有指出來,她不喜歡多管閑事,可能白憐把那當做了對母愛的憧憬吧。

可憐的小白憐!

片刻後白憐將軟尺擱在**,她對安嵐說:“師父,你能側身坐著嗎?”

“你又要幹什麽?”

嘴上這麽問著,安嵐還是照辦了。

半拉屁股坐在床沿上,她麵朝洞口,身體繃得有些緊。

如果白憐敢對她做奇怪的事,她就要把白憐摁進地裏,然後惡狠狠地與白憐斷絕師徒關係,將她趕出瓊明峰!

“頭發亂了。”

白憐說道。

天光明亮,照在洞前的鏡麵上,反射得整個山洞如鑽石般璀璨。

輕輕撩起安嵐垂落在腦後的青絲,白憐胸中湧起無數感慨。

她腦中閃過了許多遊戲中出現過的場景。

同樣是將手插入安嵐的發絲中,gong通線裏的“白師姐”強壓住衰弱期的安嵐,麵朝眼角含淚的安嵐奸笑連連。

“師父,讓徒兒來服侍你吧!”

白憐試著代入安嵐視角。

那時候的安嵐一定是絕望且失落的吧。

她的世界,從顏希夷死去,且與顏月鬧翻後,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這好嗎?

這當然不好!

但在師父線裏那就是完全不同的畫麵了。

窗外桃花爛漫,粉紅色的心情在**漾。

清晨。

安嵐端坐在梳妝台前,“白師姐”細心地給她梳頭發。

一下,兩下,三下……

隻要不按空格鍵,這副溫馨的畫麵就會永遠定格在屏幕上。

因為往後的結局並不美麗。

【這樣,就算死去,也是帶著溫暖死去】

為了救“白師姐”而死的安嵐在“白師姐”懷裏閉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刻想起了這句話。

接著,畫麵一黑。

屏幕上蹦出一個撕裂的對話框。

【啊啊啊——】

在好幾排顫動的血色啊字浮現時,badend悄然出現在屏幕右下角。

這次一定會不一樣的。

白憐取出木梳。

食指與發絲親密接觸,她微微喘息著,看CG和親自上手的感覺果然是不一樣的!

就照著師父平時的發型去弄吧。

師父,這才是徒兒的一片孝心!

一片冰心在玉壺。

白憐暢想未來。

她想有朝一日她可以拋棄所有煩惱。

在有著【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這般詩意的世界,她彈琴,安嵐吹簫,然後師妹們相伴在旁。

不過還很遙遠啊。

寂靜中安嵐逐漸放鬆了身體。

看來她不用和白憐斷絕關係了。

好耶!

她鬆了口氣。

雖然白憐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她夜間授課時隻會拉上她師妹,又比如她一天到晚都在為她師妹奔波。

但她有一點很好,她身上的氣味很讓人放心,如果躺在**,輕嗅著那股淡香,應該很容易就能睡著吧。

安嵐記住了那味道。

然後在白憐沒注意時,她將那股香味藏進了自己的枕頭裏。

沙沙沙。

細嫩的手指在她頭上掠過,酥酥麻麻,安嵐心情愉悅地眯起了眼睛。

她腦海中許多塵封的記憶重新浮現。

說起來,前世有和她關係很好的人嗎?

她嚐試著回憶。

但是……

是沒有。

還是說她忘記了什麽?

“……”

安嵐皺起了眉。

……

七月流火。

當天氣漸涼時,玨雲子悄悄地踏上了前往渡劫之地的道路。

留在度仙門裏的安嵐理所當然地被選為隨行護衛人員。

一則是因為安嵐實力高強。

二則是因為安嵐經常跑得不見蹤影,就算她不在度仙門裏,也不會引起外人注意。

清晨。

白憐招著手給安嵐送別。

幽冥鬼宗覆滅算是替度仙門解除了一個潛在危機。

這次度仙門的仇敵若是還敢來偷襲掌門,一旦撞上師父也必然討不得好結果,這就算又替度仙門解除一道危機了。

如此一來,接下來幾年時間裏,她就能安心培養師妹,為美好未來而奮鬥。

“師父,這次是你護著我,下次就是我護著你了!”

白憐並不擔心安嵐會在那些人手中受傷。

那些人倚仗的東西無非就是神秘莫測的陰元無生鏡,靠著這個可以震懾神魂的玩意他們才能在度仙門裏橫行。

但安嵐的神魂早已經過大道的洗禮,一百塊鏡子加一起也影響不到她。

當安嵐的身影消失後,白憐推門回到自己房間。

從現在起,到安嵐生日,她還有一個月時間。

這足夠她畫出那副全家福,並縫製出給安嵐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