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象一個巨大的火球高懸於頭頂,強烈的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地麵被炙烤的發燙幾乎難以落腳,天空萬裏無雲,一片蔚藍,藍的令人心碎,令人心焦,整整一個夏天京師都沒落兩場象樣的大雨,京師百姓隻能寄希望入秋之後能下兩場透雨。

連續的幹旱,直隸的農作物大範圍欠收,糧食、蔬菜瓜果的價格一個勁的往上漲,所幸南方的糧食及時運抵,糧價迅速得以平抑,但蔬菜瓜果的價格依然不斷攀升,與此同時,大量農民湧入京師尋活。

為了穩定民心,為了容納更多的勞力,京師的改建工程項目不斷的擴增,整個京師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工地。

首相府,奕䜣心煩意躁的看著各地呈送的報災急電,持續幹旱,北方各省報災的州縣也驟然多了起來,旱災、風災、冰雹接踵而來,所有的電奏皆隻有一個目的——撥銀賑濟!

銀子,朝廷不缺,元奇才借貸了五千萬元,但這銀子他不敢輕易撒出去,因為這不是一場尋常的災荒,而是有可能持續四五年之久的罕見大災,他不敢不謹慎。

翻看完所有的電報,他瞥了肅順、伍長青兩人一眼,長歎了一聲,道:“災情正逐步擴大,各省州縣紛紛告急,懇請撥銀賑濟,這可如何是好?”

“災情是否會持續四五年之久,目前尚難以斷定,況且,為免引發恐慌,也不宜宣揚。”肅順斟酌著道:“不妨依照遭災的輕重先劃撥銀兩賑濟,輕則五萬元,重則十萬元,先穩定民心。”

奕䜣悶聲道:“眼下遭災州縣已經一百二十有餘,如此,至少需要上千萬元。”

“王爺。”伍長青開口道:“若是災情延續到明年,元奇會加入賑濟。”

“眼下尚未入秋,一旦秋後無雨,勢必再生恐慌。”奕䜣神態有些疲憊,聲音也顯的有些低沉,“再則,各省移民也已相繼展開,到處都需要銀錢,元奇的情況你們也知道,今年不可能再大額借貸,若不節省,怕是今年都難以支撐。”

北方大麥小麥主要是秋種夏收,今年雖然幹旱,但目前大範圍內還隻是欠收,真要秋季持續幹旱,無法播種,那無異於是雪上加霜,勢必還要進行賑濟,而且賑濟力度不能小隻能大,否則難以穩定民心。

沉吟了一陣,肅順才道:“既是如此,就等到入秋後再賑濟罷,不過,遭災嚴重的州縣還是要及時調撥糧食。”

”調糧賑濟自不可少,但數量不宜大。“奕䜣緩聲道:“既是一場持續四五年的大災,就必須通盤考慮,今明兩年移民數目越大,就越能緩減後期賑濟的壓力,據易國城預計,越往後災情越嚴重。”

聽的這話,兩人都明白過來,這是要有意的拖延賑濟,逼迫百姓踴躍移民,畢竟已經經曆過了一場長時間大規模的移民潮,留下來的多是不願意移民的,若非形勢所迫不會積極配合主動移民。

肅順、伍長青兩人剛剛離開,一個章京就進來稟報道:“王爺,順天府尹萬青藜求見。”

“讓他進來。”奕䜣說著端起茶杯喝了口涼茶,萬青藜雖物望不佳,但能力還是有的,一直頗受他器重,在順天府尹的位置上一呆十年。

進來見禮後,萬青藜便道:“王爺,皇太後和皇上今日前往大高殿拈香祈雨.......並派派惇親王奕誴等大臣分別往覺生寺、天神壇等處恭祀。”

京師十有九旱,皇帝求雨祈福乃是正常不過之事,奕䜣看了他一眼,道:“文甫是讓本王亦去恭祀求雨?”

萬青藜道:“王爺是大清攝政王,理應恭祀求雨。”

奕䜣看了他一眼,道:“文甫認為,本王是該去大高殿還是去覺生寺仰或是天神壇?”

聽的這話,萬青藜不由一愣,大高殿是皇家禦用道觀,奕䜣雖是宗室,但若無委派,前往大高殿容易招惹非議,去覺生寺、天神壇之類有又有自降身份之嫌,猶豫了下,他才道:“下官上折子奏請皇太後.......。”

“罷了。”奕䜣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轉而道:“最近京師情況如何?”

“流民日甚一日,對於京師交通、物價、治安,防疫等方麵皆構成極大的壓力......。”萬青藜斟酌著道:“隨著災情日重,前來京師討生活的流民必然越來越多,下官懇請控製流民入京。”

略微沉吟,奕䜣才問道:“移民情況如何?”

萬青藜道:“回王爺,京師流民多是周邊州縣百姓,對於移民並不踴躍......。”

“本王是問整個順天府。”

“回王爺。”萬青藜稍稍躬了躬身子,“各州縣陸續回報,願意移民者寥寥無幾。”

故土難離,除非是活不下去,否則沒多少人願意背井離鄉,這也是人之常情,奕䜣對此也是早有預料,默然片刻,他才道:“控製流民入京罷。”

必須逼,逼的百姓走投無路心甘情願的移民,如今宣揚憲政思想,講究平等自由,朝廷不能強行逼迫移民,隻能采取這種法子,待的秋後繼續幹旱,估計願意移民的百姓就會多起來。

北方各省持續幹旱,南北大小報紙開始連篇累牘的進行報道,這些年大清災荒不斷,但如此大範圍的災情還是較為少見,隨著報紙的連續報道,朝野上下對於北方的旱災都開始密切的關注起來。

打井抗旱,尤其是機器打井隊打出的深井足以抗旱,元奇推出低息放貸推廣機器鑽深井的相關報道自然也成為各大報紙報道的一個重點。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趙烈文夾著一疊報紙走進房間,看了一眼正在看報的易知足,道:“大掌櫃,北方旱情已經引起了輿論的關注,可否借這機會號召募捐賑災?”

合上報紙,易知足才道:“募捐賑災是肯定的,但不是現在,眼下災情還不算的十分嚴重,還是等到明年再說罷。”

見他早有考慮,趙烈文抽出一份《證券報》道:“股市連續陰跌,大掌櫃應該留意到了罷。”

“不奇怪。”易知足緩聲道:“曆來股市就是經濟的晴雨表,北方大範圍的旱災對經濟豈能沒有影響?”

趙烈文試探著道:“連續數年的奇災,股市會跌成什麽光景?”

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易知足沒吭聲,隨手點了支煙,毫無疑問的,北方數省持續四五年的大旱將會對整個大清的經濟造成的極為沉重的打擊,造成的損失也將是無法估量的,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不會亞於一場長達數年的大規模內戰!

股市會跌成什麽樣子,他也無法預料,默然半晌,他輕歎道:“走一步看一步罷。”

話才落音,李鴻章快步進來道:“大掌櫃,農學院回電,旱情嚴重的情況下,農作物宜種穀子(小米)、糜子、高粱、玉米、甘薯、馬鈴薯、雜豆、蠶豆,菜蔬適合種植南瓜、西紅柿、馬齒莧。經濟作物則首推棉花,另外還有耐旱的一些藥材.......。”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轉發給恭王,建議發文北方各省,全部播種耐旱作物菜蔬,產棉區種植棉花,有經驗的也可以種植藥材,著地方官員全力引導、督促。”

李鴻章有些擔憂的道:“北方主要種植大麥小麥,穀子、糜子的種植量不大,今年這旱情,不少州縣怕是都會鬧饑荒,須的及早準備種子......。”

“漸甫提醒的是。”易知足頜首道:“著地方官府馬上用麥或者是稻米換取種子,三換一,四換一皆可,當做賑濟。”

李鴻章接著道:“還有軍用罐頭,部隊庫存的豬肉、牛肉、魚罐頭數量不少,完全可以用於賑濟......。”

“提醒的好。”易知足笑道:“著令各地罐頭廠,不論是肉類還是水果類的,都開足馬力生產,全力生產!尤其是倭省、呂宋、爪哇、安南的魚類罐頭廠,可以適當的擴大規模進行生產,元奇包銷。”

“大掌櫃——”趙烈文斟酌著道:“緬甸、暹羅、安南素有糧倉之稱,呂宋、爪哇稻米也能一年三熟,再加上從美利堅大量進口小麥、玉米,賑災所需糧食綽綽有餘。

再則,我國海運船隊規模數倍於二十年前,直隸、山東、河南、山西等省鐵路交通皆較為發達,有線電報已普及到各州縣,賑災比以前迅捷有效的多,也輕鬆的多。

學生竊以為,以我國目前的實力,即便是賑濟北方數省三年五載也不是多大的問題,眼下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災民以工代賑進行基礎建設。”

“以工代賑,這是肯定的,不可能白養那麽多人三五年之久。”易知足緩聲道:“不過不能將勞力全部投入基礎建設,這與刺激經濟計劃不一樣,我們要盡量減輕這次大災對我國經濟造成的傷害。”

李鴻章輕聲道:“開礦?”

“不錯。”易知足點了點頭,道:“開礦能夠創造經濟價值,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都是我國礦藏大省,蘊藏著豐富的煤礦、鐵礦.......,不過,要想提振國人對我國經濟的信心,依靠煤鐵礦是不夠的,必須開采金礦。”

金礦?趙烈文連忙追問道:“我國有大型金礦?”

“當然。”易知足語氣篤定的道:“我國疆域如此遼闊,豈能沒有金礦?山東和河南都有儲量豐富的金礦!”

山東和河南有儲量豐富的金礦?趙烈文不免有些將信將疑,元奇欲推行金本位,急需黃金,如果山東和河南有儲量豐富的金礦,元奇早就進行大規模的開采了。

李鴻章則徑直問道:“山東河南既然有金礦,為何一直沒有開采?”

“原因很簡單,金礦的品味低,開采成本高。”易知足緩聲道:“我國金礦的品位與德蘭士瓦的金礦壓根沒有可比性,所以在勘探發現之後一直沒有進行開采。

再則,對於礦產資源、能源資源的開采,我的原則是盡可能的先外後內——先開采邊疆省份的資源,內部省份的資源一則是留給戰爭期間開采,一則是留給子孫後代慢慢開采。”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現在卻是顧不上了,先渡過這個難關再說,西洋各國爆發大規模經濟危機,這是我國難得的奮起直追的大好時機,我不希望因為這場大災錯失良機。”

金本位時代,黃金就是財富就是購買力,金礦,尤其是大型金礦對於經濟的刺激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山東和河南相繼宣布發現大型金礦,而且利用災民進行大規模的機器開采,無疑會極大的刺激和促進大清的經濟發展。

山東、泰安府,肥城縣。

清澈的進水從一深一淺兩口水井裏嘩嘩的往外流淌著,滋潤著久經幹旱的土地,圍觀的士紳商賈百姓一片歡騰,盡管這已經是機器打井隊成功打出的第十五口深井,但每一口深井出水,依然會引發圍觀的人們發自內心的歡呼,對於飽受旱災折磨的他們來說,深井就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美好生活的希望。

看著眼前歡騰的場麵,知縣洪仁壽亦是一臉的喜色,滿心幻想著肥城深井遍地的景象,到時候就再也不用擔心天旱了,幹旱是限製肥城農業的最大威脅,十年九旱絕對不是誇張,一旦一勞永逸的解除幹旱的威脅,肥城必然欣欣向榮不會亞於江南。

他這並不是癡心妄想,有元奇低息放貸推廣深井,有機器鑽進隊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打井技術,隻要大批的機器運抵,深井就能在肥城遍地開花。

“大人。”宋有坤趕到洪仁壽跟前拱手道:“下一口井該輪到我們宋家了罷?”

洪仁壽抬頭望了一眼不見一絲雲彩的天空,輕歎了一聲,才道:“入秋已經半月,依然看不到絲毫下雨的跡象,訂購的機器也遲遲不見,雖然朝廷陸續調撥了幾批賑災糧,如今卻也支撐不了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