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墉的判斷相當準確,自初九開業起僅僅隻是平靜了三天,正月十二中午開始,廣州上海兩地就相繼出現了擠兌的情況,英吉利海軍攻占南非馬普托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

馬普托雖是遠在南非,但卻是大清從葡萄牙手裏購買過來的領土,盡管在海外,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大清領土,英吉利海軍攻占馬普托,盡管沒有宣戰,但卻與宣戰沒有區別。

這消息散播開來,立即就引起了恐慌,不少原本是抱著觀望心態的也不再淡定紛紛前往兌現手頭的紙鈔,擠兌的情況很快就從兩地向各省蔓延。

北方一些報紙也推波助瀾,公然指責元奇封鎖馬普托消息,有意隱瞞戰情,一時間輿情洶洶,各種指責不斷,加劇了朝野的恐慌,擠兌的風潮從北到南遍及大清各省。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大掌櫃封鎖馬普托消息,意在讓朝野上下安心過個年,沒想到如今卻成了一樁罪狀。”趙烈文斟酌著道:“如今世人隻知英吉利攻占了馬普托,卻不知道英吉利為了攻占馬普托付出了多大的傷亡,是不是解開馬普托有線電報的封禁,讓那些個戰地記者發報回來......?”

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朝野上下看到的隻是英吉利海軍的強大,即便是解禁也於事無補,反倒是坐實了元奇封鎖消息,刻意隱瞞南非戰情的事實,再緩幾日,待的鐵甲艦隊抵達上海再開禁,或許效果會更好一些.......。”

話未說完,林美蓮在門口稟報道:“大掌櫃,胡掌櫃來了。”

“清他進來。”易知足吩咐道,說著看向趙烈文,道:“應該是白銀不夠了。”

趙烈文暗歎了一聲,才道:“提前推行金本位也好,白銀貶值,紙鈔保值,更利於紙鈔的發行推廣,不過,元奇怕是難免遭受非議.......。”

“這也不是沒法子的事。”易知足悶聲道,說著取過煙盒點了一支煙,胡光墉快步進來,見禮後便徑直道:“大掌櫃,這次擠兌風潮更甚於年前,各省均來電告急,存銀最多還能支撐兩、三日......。”

易知足點了點頭,看向趙烈文道:“讓各大報紙明天在頭版刊登《論金本位》。”

《論金本位》在各大報紙刊登,無疑是大清要實行金本位的一個信號,胡光墉遲疑了下,才道:“大掌櫃,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是否暫緩吹風,畢竟倉促推行金本位,弊大於利.....。”

“當務之急,是確保元奇的信譽。”易知足打斷他的話頭,他當然清楚倉促實行金本位的弊端有多大,變相掠奪民財是一回事,流通的巨額白銀貶值對國內的經濟帶來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黃金儲備不足,發行的紙鈔難以滿足市場需求更是一大麻煩,但在他看來,這些弊端都及不上元奇的信譽。

“大掌櫃。”胡光墉卻是毫不退讓的道:“我國的白銀流通量和儲存量世界第一,一旦我國宣布推行金本位,將紙鈔直接與黃金掛鉤,定額兌換黃金,國際白銀價格必然會暴跌。

紙鈔根據時實金銀兌換比兌換白銀,則紙鈔保值,白銀貶值,國人必然用白銀兌換紙鈔,用紙鈔兌換黃金,咱們黃金儲備本就不足,如此一來,必然是將咱們手中黃金盡數換成白銀。

真要出現這種情況,咱們將會沒有黃金來保證紙鈔的兌換,而且,白銀處於不斷貶值之中,虧損是小事,難以保證紙鈔隨時兌換黃金,導致元奇銀行信譽受損則是大事!”

易知足靜靜的抽著煙沒吭聲,這番話說的不無道理,元奇不可能不接受白銀兌換紙鈔,而國人又素來喜歡真金白銀,即便紙鈔堅挺保值,國人也會不斷的用紙鈔兌換黃金,其結果就是用白銀換紙鈔,用紙鈔換黃金,最後,元奇銀行就隻剩下白銀,金本位也就成了笑話!這對於元奇的信譽將是沉重的打擊。

趙烈文看了看兩人,斟酌著道:“即便不推行金本位,一旦元奇用黃金兌換紙鈔,也會引發兌換熱潮,畢竟國內對黃金的需求量極大,同樣也會很快將元奇儲備的黃金兌換一空.......。”

“說的有理,慮的也周詳。”易知足點了點頭,道:“不過,要想將黃金兌換完卻沒那麽簡單,元奇銀行儲備的黃金不足,我可以從其他渠道補充......。”頓了頓,他接著道:“也給你交個底,至少可以抽調二千一百萬兩黃金。”

二千一百萬兩黃金!胡光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雖然知道對方富有,但怎麽也沒想到會富有到這個程度,二千一百萬兩黃金,整個元奇銀行的黃金儲備也才七百多萬兩,難怪對方底氣十足!可對方究竟怎麽儲存起那麽多黃金的?

不消說,易知足這二千一百萬兩黃金大都是這些年南華會販賣海落英積存下來的,早就計劃實行金本位的他,自然不會讓南華會將大量的白銀運回國,南華會的生意已經鋪展到世界各地,而國際貿易都是以黃金結算,海落英在國外倍受歡迎自然不會用白銀結算。

除了販賣海落英積存的黃金之外,還有就是美利堅金礦的開采,從加州發現黃金,出現采金熱潮開始,他就開始投資美利堅西部黃金的開采業,隻不過都是暗中進行的而已。

趙烈文也沒想到易知足會富有到這個地步,二千一百萬兩黃金折合白銀四億二千萬兩!真真是富可敵國!他也想不透這主子究竟是怎麽賺錢的。

胡光墉很快就回過神來,滿臉欣喜的道:“若是有如此巨額的黃金儲備,那就不慮擔心了。”

“咱們千辛萬苦的儲備黃金,是為了實行金本位,是為了推行貨幣霸權,不是讓他們將黃金兌換之後藏在家裏,再說了,咱們也沒那麽多黃金任由私藏。”易知足緩聲道:“盡管有充足的黃金,也必須控製一下。

我決定將紙鈔兌換黃金定一個期限.......三年或者五年之後才能自由兌換,另外,我們還可以指定,所有與元奇相關的商貿,金融經濟等有關銀錢往來的,必須用紙鈔。”

胡光墉聽的一愣,還可以這樣做?三、五年後紙鈔可以自由兌換黃金,即便有這個期限限製,紙鈔也比白銀更受歡迎,畢竟紙鈔能保值,而白銀在不斷貶值。

另外,後麵這一條才是最要命的,大清的金融、經濟、對外貿易、工業、礦業、教育、鐵路等等幾乎都掌控在元奇手裏,一旦規定必須用紙鈔,至少可以保證數億元紙鈔流通。

他心情頓時輕鬆起來,笑道:“大掌櫃還留有這殺手鐧。”

“還有。”易知足緩聲道:“元奇銀行出台一項新規定,紙鈔兌換黃金白銀,不收取手續費,黃金白銀兌換紙鈔,則加收百分之五的手續費,該規定五日後執行。”

“霸道!元奇難得如此霸道一回。”胡光墉笑道:“如此一來,壓根就無須急於推行金本位。”

“能不倉促推行自然更好。”易知足緩聲道:“采取如此多措施,不就是為的暫緩推行金本位。”

趙烈文連忙道:“那《論金本位》是否刊登?”

“吹吹風總是好的。”易知足笑道:“實則,咱們一再提高金銀兌換比以吸納黃金,欲實行金本位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沒必要再藏著掖著,吹吹風,讓他們也有個心理準備。”

署名長樂居士的《論金本位》在南方各大報紙上一刊載,立時就引起了轟動,雖然這篇文章隻是以英吉利為例,詳細論述了實行金本位的諸多好處,末尾順帶提了一句,德意誌已於去年實行金本位,文章通篇並未呼籲推行金本位,但在元奇銀行接連遭遇擠兌的情況下,作為元奇大掌櫃發表這樣一篇文章,是何用意?

心思靈動,嗅覺靈敏的立時就意識到,這是元奇欲推行金本位的一個信號,元奇銀行在白銀快要被兌換一空的情況下,推行金本位,可以說是甩掉了一個大包袱,絕對是最省力省心的!

就在朝野上下猜疑不定的時候,一個接一個的消息接踵而來,先是元奇這幾日正從廣州上海向內陸各省分行大量調運黃金的事情被捅了出來,接著又有消息傳出,不少與元奇有關的商號店鋪、貿易行、工廠、鐵路........等等等等,都張貼告示,但凡銀錢往來,,一律隻收紙鈔。

到的下午,元奇銀行大小分行又張貼出告示,出台一項新規定,紙鈔兌換黃金白銀,不收取手續費,黃金白銀兌換紙鈔,則加收百分之五的手續費,五日後正式執行!

一些與元奇有生意往來的,見這情況哪裏還敢遲疑,紛紛趕往元奇銀行,這次不是兌換現銀,而是兌換紙鈔,百分之五的手續費,對於大額銀錢往來的生意人而言,這可不是小數目。

而更為重要的是態度,但凡是與元奇有關的生意基本都極為搶手,若是因此丟掉了生意,可就更不劃算了,尤其是生意做的比較大的,更是生怕落後,哪怕明知有風險,此時卻也顧不得了。

元奇這一連串的措施甚為霸道,引起的非議自然不會少,不過,非議歸非議,該兌換紙鈔還的換,元奇早已經滲透到大清的每一個角落,工業生活用品已經無處不在,大的諸如四輪馬車、自行車、縫紉機、手表。

小的諸如鍋碗瓢盆,菜刀,剪子,紙張、棉布,針線,橡膠鞋,膠筒鞋、肥皂,建築用的水泥,鋼筋,玻璃,甚至是生活必須的煤,燈油、香煙,出出行乘坐的火車,肥田用的鳥糞等等,元奇的影響可謂是無處不在。

易知足也沒料到,效果會如此之好,僅僅隻一天時間,擠兌的情況就大為緩解,大量的白銀開始回流,放下胡光墉打來的電話,他輕笑道:“看來還是忽略了元奇的影響力,倒是白擔心了一場。”

趙烈文笑道:“如今的大清,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了,工業產品已無處不在,衣食住行皆與工業息息相關,況且,沒有哪家工廠願意看到元奇銀行被擠兌倒閉,因此才有會這種一呼百應的局麵。”說到這裏,他一笑,“朝廷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大的號召力。”

易知足笑了笑,道:“元奇從來沒有如此霸道過,這次也是被逼無奈,不過,據此也能看出金融霸主的地位。”

元奇在大清的號召力是毋庸置疑的,第二天,越來越多的工廠、商鋪帖出隻收紙鈔的告示以支持元奇,各省的地方銀行也不敢落後,紛紛大額兌換紙鈔,此舉既能交好元奇,又能避免元奇推行金本位而帶來的損失。

從去年年底開始,因為擔心清英兩國在南非開戰而引發的一場大規模擠兌風波,至此終於漸漸消散,盡管還有許多人出於擔心,依然要兌換現銀,但對於元奇來說,已經無關大局了。

正月十五,元宵,往年裏上海的元宵節甚是熱鬧,即便是白天,大街上也是人滿為患,各種跑旱船、踩高蹺、龍燈、舞獅、木偶戲、布袋戲的一波接著一波,吸引了無數百姓觀看,不過,今年元宵,上海的百姓都被吸引到沿江大道去觀看鐵甲艦了。

二十四艘大小不一冒著黑煙的鐵甲艦一出現在黃浦江上,就吸引住了上海百姓的眼光,上海早就已經有輪船,跑歐洲航線、美洲航線的遠洋輪船在上海並不鮮見,但鐵甲艦,尤其是鐵甲艦隊,上海百姓還是頭一次見,而且這還是大清自己的鐵甲艦隊。

望著江麵上飄揚著大清龍旗的鐵甲艦緩緩而行,岸上的百姓興奮的指指點點,但也有人憂心忡忡,很顯然,大清從來沒有亮過相的鐵甲艦隊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上海,隻說明了一個問題,這支艦隊是赴南非與英吉利開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