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鋼索的人

朱遠庭考上了北城理工大學。

還沒開學,他就提前一周來了北城,他一個人呆在老家實在閑不住。

朱遠庭學的是軟件工程專業,白天一有時間就往薛裴公司跑,說是去學習,晚上薛裴再送他回來。

一來二去,朱依依和薛裴幾乎天天見麵。

薛裴每天都在出租屋裏待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朱依依在臥室裏工作,他就在客廳給朱遠庭講數據結構與算法,都是軟件工程專業相關的知識。

朱遠庭實在有些吃不消,這還沒開學呢,怎麽就開始補課了。

他小聲埋怨:“哥,其實我也不用這麽努力的。”

其實薛裴隻是想在這裏呆久一點,久到能和她說上一句“晚安”再離開。

薛裴公司離這裏很遠,每天往返很耗時間,朱遠庭原想在薛裴家裏住的,但被朱依依以不能打擾別人為由駁回了,薛裴不知怎麽也不同意,他一下成了萬人嫌,晚上隻好乖乖回出租屋裏睡客廳。

隻是客廳的沙發又窄又小,他一米八的個子,腳都伸不直,每天起床腰酸背痛的。

好不容易熬到新生入學,那天正好是周日,朱依依和薛裴陪他去學校報道,辦理入學手續。

朱遠庭帶過來的行李不算多,一個30寸的行李箱,還有兩個旅行袋,朱依依正準備幫他推行李箱,薛裴就接了過來。

“我來吧,你休息一下。”

最後,朱依依手裏除了一張校園指示圖,什麽都沒拿。

反倒是朱遠庭很積極地把手裏的旅行袋遞給她:“姐,那你幫我拿會唄,我這個好重的。”

這頭話音剛落,薛裴看了他一眼,朱遠庭又縮回了手,訕笑著說道:“我開玩笑的,還是我自己來吧。”

今天太陽尤其猛烈,還沒走幾步路就熱得汗流浹背,朱依依撐著傘,一邊看著路邊的指示牌,對照手裏的地圖。

還沒反應過來,薛裴忽然彎腰鑽到她的傘下。

兩人的距離一下拉得很近,鼻間被男士香水的味道侵襲,朱依依有片刻的怔愣,隻是他的動作過於自然,就像是上學時候,他總不愛帶傘,每次放學回家的路上,都要蹭她的。

走在前麵的朱遠庭回過頭剛好看到這一幕,不滿地說道:“怎麽隻有我一個人在太陽底下曬著,好啊,你們倆欺負我,讓我拿最重的行李,曬最大的太陽。”

薛裴似乎心情很好,笑了笑,沒有反駁。

朱依依始終有些不自在,把傘扔給朱遠庭,自己走快了幾步,走到樹蔭下把校園地圖拿起來擋太陽。

薛裴眼瞼低垂,若有所思。

前麵就是男生宿舍樓,朱依依不太方便進去,想起很快就要軍訓了,她到校園的小超市裏給朱遠庭買防曬霜和其他生活用品。

薛裴幫忙拿行李上樓,朱遠庭的宿舍在三樓,是四人間,他算是來得晚的,宿舍裏差不多人都到齊了。

朱遠庭打開行李箱收拾東西,薛裴打量著這裏的住宿環境。

“薛裴哥,我姐上大學那會,是不是也是你送她去報道的?”

“嗯。”

想起很多年前的事,薛裴眼神變得柔和。

朱依依那會有些丟三落四,又不認路,很依賴他,他拿著一張校園地圖,帶她一起去領軍訓服、辦理飯卡、圖書館的證件。

她去宿舍樓上收拾東西,沒一會就發現漏了好幾樣,薛裴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她,每隔幾分鍾,就收到她的消息。

【薛裴,幫我買雙拖鞋,我一會下去拿!】

【啊啊啊,我衣架也忘記買了。】

【還有沐浴露!】

【順便買瓶驅蚊液,聽說這裏晚上好多蚊子。】

薛裴一整個下午,都在超市和她宿舍樓下往返。

最後,得到了朱依依的一句評價:“薛裴,幸好有你在,不然我晚上要跑斷腿了,我總是一會想起一個。”

他想,大概朱依依早已經忘記這些事情了。

朱遠庭去陽台洗新買的毛巾,有個男同學剛衝完澡在那裏晾衣服,邊和他搭話套近乎。

“哎,你姐怎麽沒上樓呢?”

朱遠庭疑惑地問:“我姐?你剛才見到我姐了?”

“你們在校門口下車,我就在你們後麵呢。”

“哦,我姐說這是男生宿舍,她不方便上來。”

“這有什麽,和舍管說一聲就行,”男同學小聲說道,“不過說真的,你姐的背影和我前女友長得好像啊,剛才看到我都恍惚了。”

朱遠庭才不信呢,眉頭皺了皺。

“你就編吧。”

“真的,不信待會給你看照片。”男同學又接著問,“對了,外麵那個是你哥吧,開的那車賊帥。”

“我是他姐夫。”

薛裴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陽台門口,冷眼看著他,臉上的神情顯然不太好。

這擲地有聲的五個字,讓朱遠庭手抖了抖。

啪地一聲,剛洗好的毛巾就這麽掉在地上。

他震驚地望向薛裴。

他沒聽錯吧?

姐夫?

朱遠庭覺得要麽是自己出現了幻聽,要麽就是他理解錯了“姐夫”的意思。

男同學說錯了話,連連道歉:“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隻是覺得有點像而已。”

從宿舍樓下來,朱遠庭還在想著剛才這事,走路都心不在焉的。

回想這幾天薛裴和她姐之間的互動,怎麽看都不像情侶啊。

“哥,你剛才是在和我舍友開玩笑的吧。”

薛裴笑著回了句:“你覺得呢?”

朱遠庭眨了眨眼:“臥槽,真的假的?”

信息過載,朱遠庭的大腦一下短路了,他仿佛聽到了滋滋的電流聲在腦海中閃過。

這……算怎麽回事?

“可是,我姐好像不喜歡你。”朱遠庭的話說得直接,雖然薛裴很好,但他能看出來她姐對薛裴沒那方麵的意思,“她到現在都不舍得把她前男友留下來的東西扔掉呢。”

這話無疑在薛裴心上捅了個窟窿。

“我覺得他們還會複合的。”

薛裴聲音變得低沉:“不可能。”

朱遠庭知道自己踩了雷區,乖乖閉嘴。

走到樓下,薛裴又問他:“生活費夠用嗎?”

朱遠庭點頭:“夠的。”

臨走的時候,薛裴給了他一個新的錢包。

“開學禮物,拿著。”

等薛裴已經驅車離開,朱遠庭才把錢包打開。

我靠。

他忍不住說了句髒話。

他沒想到,裏麵竟然還有一張銀行卡。

回去的路上,薛裴收到了朱遠庭發過來的消息。

【謝謝姐夫!】

附帶三個鞠躬彎腰的表情包。

副駕駛座上的朱依依看到聊天框上麵寫著朱遠庭的名字。

“怎麽了,他是不是落了什麽?”

“沒有。”

薛裴嘴角彎了彎。

——

九月還沒過完,謝遙和薛裴就分手了。

朱依依是在謝遙朋友圈裏看到的消息。

那會她還在下班的地鐵上,刷到的時候都愣了愣。

正想著到家找她聊聊,沒想到謝遙先聯係上了她。

分手的理由很簡單。

她說和薛裴在一起沒什麽共同話題,長期相處起來,雙方都覺得不太合適,於是選擇了和平分手。

說得有理有據,但不知怎麽,朱依依覺得整件事都透露著詭異,卻又說不清是哪裏不對。

直到看到薛裴,她好像明白了原因。

因為在他臉上,竟看不到一絲一毫分手後難過的神情。

月底,公司人事有變動,項目二組的經理辭職了,一時招不到新人,肖總隻好讓朱依依先暫時接管。

這下工作量成倍地增加,朱依依幾乎每天都忙到淩晨才打車回家。

連國慶長假也是如此。

這天,曉芸已經在打車軟件上叫了車,準備和她一起拚車回家。

隻是去到樓下,朱依依發現薛裴正從旁邊的便利店走出來,指間還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

不過在看到她的刹那,薛裴立刻掐滅了煙絲,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動作行雲流水。

但走近了仍能聞到強烈的尼古丁的味道。

朱依依疑惑地問道:“你怎麽在這?”

“阿姨擔心你這麽晚回家不安全,讓我過來接你。”

一個小時前,朱依依在他們家的群裏發了消息,說今晚要加班,一會把順風車司機的車牌號發到這。

而曉芸打量著麵前英俊的男人,因為太有距離感,以至於她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她小聲地問朱依依:“這位是?”

朱依依隨口說道:“我鄰居,也在北城工作。”

“鄰居”的生疏稱呼讓薛裴愣了愣,片刻後,他表情恢複如常。

“時間不早了,先上車吧。”

朱依依沒多想,讓曉芸取消了行程。

但第二天曉芸告訴她,她六點鍾下樓拿外賣那會就看到這輛車停在這了。

也就是說,他起碼在這等了五個多小時。

朱依依原本在吃著午餐,這下忽然沒了胃口。

薛裴越來越多的舉動,讓朱依依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猜測。

國慶假期,因為要加班,朱依依隻能放三天。

放假前夕,他們組的人一起去聚餐,結束後大家還沒盡興,於是又續攤,去附近唱K。

這段時間加班太狠,大家都壓抑了太久,一下玩嗨了,朱依依難得釋放自己一回,撕心裂肺地唱了一晚上的歌,又喝了不少酒,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精裏。

這個減壓之夜,大家都玩到淩晨才走。

有個男同事開了車過來,順路送她和曉芸,曉芸住得比朱依依近,朱依依是最後一個下車的。

她今天確實喝多了,看月亮都能看出重影來,走路歪歪扭扭的。

男同事本想上去扶她,又覺得不合規矩,陪她走進小區才離開。

“經理,那我先走啦,你早點休息。”

朱依依看了眼時間,原來已經十二點多了。

“嗯,今晚麻煩你了。”

“沒事,這有什麽。”

朱依依笑著和他揮手告別:“拜拜。”

“拜拜。”

朱依依走進小區,才發現薛裴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在一樓的鐵門旁站著。

今晚的月色很暗,路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裏,表情看不真切,指間還在把玩著打火機,說話時,他聲音卻有些沙啞。

“新認識的朋友?”

他在問剛才送他回來的男人。

朱依依沒理會他,從背包裏掏出鑰匙開門,隻是薛裴長得太高,把光源都擋住了,她看不清鑰匙的形狀,試了好幾次都沒對。

朱依依不耐煩地朝他擺擺手:“你讓開一點。”

薛裴紋絲不動地站著,話題仍圍繞在那個男人身上。

“你們在哪兒認識的?酒吧?”

“他開的車都快報廢了。”

“個子也不高,看起來不怎麽樣。”

那語氣越來越酸。

朱依依終於停下手裏的動作,看了他一眼:“你懂得尊重別人嗎?他是我同事。”

她的語氣很差,薛裴也不生氣,反而笑了笑,放下心來。

“對不起,那我下次當麵和他道歉,好不好?”

“不用了。”

朱依依終於找對了鑰匙,打開了門,薛裴跟在她身後上樓。

兩人的腳步聲填滿了整個樓道,站在玄關處,朱依依回頭望著身後的薛裴,燈光下,他堪稱完美的五官更加立體,那雙看誰都深情的眼睛亮晶晶,像墜滿了星光。

他好奇地問道:“怎麽這樣看著我?”

此時此刻,隻要一想到薛裴可能還喜歡她這件事,朱依依就覺得頭疼。

昨天,她遇到了謝遙,在她的旁敲側擊下,謝遙終於告訴了她真相。原來,她和薛裴並非情侶關係。那他們為什麽要假裝是情侶?

隨手脫下高跟鞋扔在地上,朱依依靠在沙發上緩了一陣。

頭實在太重了,她現在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薛裴跟在她身後幫她把鞋放回鞋架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

薛裴幫她打開了客廳的電視,是她平時常看的綜藝節目,又進了廚房,朱依依聽見裏麵一陣搗鼓,不知道在做什麽。

沒一會,他就從廚房出來,捧著一杯蜂蜜水,還溫熱的,放在她手上。

“頭痛不痛,先醒醒酒,”薛裴看著她臉上還沒褪去的醉意,“今天怎麽喝了這麽多?”

這會酒有點上頭,朱依依故意氣他。

“因為想起他了。”

在這個語境裏,誰都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

朱依依闔著眼,不知道薛裴現在到底是什麽神情,但能感覺到沙發上的手驟然握緊,陷進去一塊。

她以為薛裴會生氣,然後立刻從這裏離開,但他隻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站在那一動不動,就像畫室裏沒有靈魂的雕像矗立在原地。

電視機裏還在播放著熱鬧的綜藝節目,可朱依依卻覺得此刻安靜得連秒針跳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好半天,她才聽見薛裴低落的聲音。

他說:“就這麽喜歡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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