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前一刻才趕到(1)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吳秀珍這幾日可謂是心情舒暢,容光煥發,買菜回來的路上碰見人,不管熟不熟悉,都是笑盈盈的,和人聊沒兩句,就把話題扯到自家女兒上來。

後來,幾乎整個疊翠小區都傳開了——三棟B座一單元那家的女兒要嫁人了,訂婚宴就在這個月5號。

朱依依一開始還有些難為情,後來見吳秀珍是真的開心,也就由著她了。

從小到大,她好像都沒讓吳秀珍這麽真心實意地開心過,要是這回能讓她開心久一點也好。

這幾日,每天中午吃完飯,她都能聽到吳秀珍坐在沙發上給親戚們打電話——

“對,就這個月5號,在桐迎大酒店三樓。”

“男方是我們桐城本地人,不過在北城買了房的,做醫藥銷售的,工作忙是忙了點,但對我們依依挺好的。”

“是高中同學,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來過好幾次,不然我也不放心把女兒就這麽嫁出去是不是?”

“說好了啊,這個月5號,記得要來,人到了就行,不用隨禮,真不用,不是跟你們客氣……”

這些話,朱依依在家這幾天聽了無數遍,每次一到這個時間點,朱遠庭就要捂起耳朵去書房,順便把門也關得嚴嚴實實的,企圖隔絕客廳所有的聲響。

“姐,我真懷疑我耳朵都起繭了,我昨晚睡覺前,腦子裏全都是這個聲音‘對,桐迎大酒店三樓,到時候記得要來,說好了啊’……”

朱遠庭捏著嗓子模仿吳秀珍的說話語調,又擠眉弄眼了一番,朱依依被他逗笑,邊笑邊拿枕頭砸他。

“是不是模仿得很像?”

“嗯,可太像了。”

朱遠庭得意地笑,雙手交疊在腦後,仰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嚴肅了起來:“姐,結婚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呀?”

朱依依被問住了,思索了幾秒鍾,說:“緊張、忐忑、期待、憧憬,什麽感覺都有。”

朱遠庭似懂非懂,又遲疑地問道:“你是自己決定的,還是因為爸媽催你,你才——”

“當然是我自己決定的。”

朱遠庭舒了一口氣,這才放心下來:“上個月媽突然和我說你要結婚了,我那天晚上一宿都沒睡著,因為你也沒怎麽和我提起過那個男人,我也不知道他對你好不好,我就隻見過他幾次,不過這幾天倒是覺得他還行,忙裏忙外的,也沒一句埋怨。”

“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你放心,我自己想清楚了的。”

朱依依聽著心裏有點感動,他們這家人向來不擅長表達,尤其是在感情方麵,有什麽都是自己咽在心裏,她沒想到朱遠庭會和她說這些。

“你要是真的不想結,記得告訴我哦,我和你一起對抗爸媽的強權,你是我姐,我肯定站你這邊。”

朱依依鼻子酸了酸,揉了揉朱遠庭的頭發:“行,我記著了。”

——

離訂婚宴的日子越來越近,朱依依這幾日都忙得頭昏腦漲的,不僅要確認賓客名單,還要確認當天宴席的菜式,檢查現場的布置擺放,還要抽時間去試敬酒服……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

這天,朱依依剛從外麵回來,一打開門就看到薛裴媽媽坐在客廳,正和吳秀珍在聊天。

朱依依乖巧地喊了聲阿姨好,薛裴媽媽笑得眉眼彎彎,招呼她過來坐。

吳秀珍見她來,問她:“酒店那邊怎麽說?”

“談好了,到時候結尾款再給我們重新算。”

昨天李晝拖了關係打聽到他有位遠房親戚恰巧是在桐迎大酒店工作,說是可以把租用場地的價格壓低一些,所以今天他們一大早就出門請人吃了頓飯,忙到現在才回來。

“那就好,能省下大幾千呢,你看李晝多會過日子,在這個社會,沒點人脈是真不行。”吳秀珍說著說著,想起了另一茬,“對了,前兩天我喊你給薛裴打電話,你到底打了沒有?”

“還沒,”朱依依說完沉默了半晌,其實她覺得沒有必要,今天忙了一天,她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他應該沒時間,而且他工作這麽忙,來回一趟多麻煩。”

吳秀珍急了:“你不問怎麽知道呢?做事總拖拖拉拉的,還得我催。”

薛裴媽媽安撫地拍了拍依依的手背,在一旁說道:“這麽大的喜事,薛裴就是再忙也得回來一趟,哪怕趕不上明天的訂婚宴,我們兩家人也得一起吃頓飯慶祝慶祝。前兩天我就想和他說的,但又想著這麽重要的事,還是你自己告訴他比較好。依依,你就是太怕麻煩別人了,那我來打吧,他也好久沒回來了,我和他爸都不知道多想見他。”

說著,薛裴媽媽就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

薛裴這段時間幾乎住在了公司,每天都忙到淩晨。

他越來越像一架運算精密的工作機器,每天保持高速的運轉大腦,而不覺得有絲毫的疲憊,也不再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除了——在想到某個名字的時候。

那個名字是一個禁忌,一提起,就能將他所有的理智擊潰。

他不分晝夜地工作,快速推進項目的進展,他給了自己一個月的時間。

等忙完這個階段的事情,他打算回國休息一個月。

這是他給自己最後的機會。

他想,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所有的事情,在她麵前坦誠他的怯懦、卑劣、悔恨、嫉妒、不甘,他要告訴她,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從前的確做了許多錯事,現在他知道錯了,他會用盡一切方法彌補他們之間的十年。

從做下這個決定的那天起,薛裴幾乎每天都會夢見她。

接到家裏打過來的電話時,薛裴剛開完一個重要的會議,一切都很順利,沒出任何紕漏,他今日難得心情不錯。

他從大廈走出來,外麵陽光正好,助理跟在一旁正要為他撐傘,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是家裏打來的電話。

薛裴看了眼腕表,推算著國內的時間,接通電話,他溫聲問道:“怎麽今天想起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他的母親還沒說幾句,就笑著催促:“薛裴,這幾天你抽時間回一趟家裏吧。”

薛裴嘴角彎了彎:“怎麽,是有什麽喜事麽?”

“確實是有大喜事,大家都在盼著你回來呢,你吳阿姨天天都在念叨,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缺席。”

薛裴這下更是好奇,走得也慢了些。

薛媽媽聲音裏都透著喜悅:“哎呀,我還是讓依依來和你講吧,我來講不合適。”

很快,電話那頭就換了人。

“喂,薛裴。”

當朱依依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薛裴喉結動了動。

已經有三個月沒再聽到她的聲音,薛裴握著手機的右手捏緊了些,明明心裏已經慌亂至極,卻還是裝作自然地問道:“家裏是有什麽喜事,弄得這麽神秘?”

他繼續猜測著:“你升職了?”

“不是。”朱依依說到後半句,自己倒不好意思了起來,聲音也小了許多,“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和李晝要訂婚了,想問下你有沒有時間回來。”

薛裴聽到時先是愣了愣,腦子裏嗡地一聲,世界好像變成了真空的,遠處矗立的高樓在他眼前瞬間坍塌,一切都是那麽荒誕離奇、不真實。

他在人行道上突兀地停了下來。

“剛才有車經過,我沒太聽清,你再說一遍?”

在法國巴黎的街頭,薛裴站在鬧市的馬路中央,周遭人聲嘈雜,可從電話裏,他清楚地聽到朱依依又複述了一遍:“我和李晝要訂婚了,訂婚宴在明天,你有時間回來參加嗎,沒時間的話也沒關係的……”

這一刻,薛裴幾乎喪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唇色蒼白如紙,幾乎拿不穩手機。

接下來朱依依還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他有短暫的耳鳴,路邊的汽車鳴笛聲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鑽進耳朵,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大腦有些缺氧。

助理看著他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在一旁緊張地問道:“薛總,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薛裴緩了好一陣才拿起手機,他有些話想對朱依依說。

一些很重要的話。

他從未對她說過的話。

可當薛裴再次拿起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卻成了李晝。

“薛裴,你還在聽嗎?”

“說。”

“剛才你沒說話,我還以為你已經掛了呢。”聽到他的聲音,李晝似乎有些意外,“不知道你最近工作忙不忙,如果有時間的話,我還是很希望你能來參加我和依依的訂婚宴,畢竟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要是能在現場見證,依依一定會很開心的。”

助理觀察著薛裴的表情,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他瞧見老板臉上的神情變了變,臉上有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氣壓越來越低,片刻後,他聽見他的老板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好的,我馬上回來。”

——

薛裴坐了下午三點的飛機回來。

在飛機上,他度過了人生中最煎熬的十二個小時。

這十二個小時,他望著舷窗外的雲層,想起幾個月前他來法國時的心情,那時候他以為他做了最正確、最果斷的決定,他以為這是他和朱依依之間最好的結局。

可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發現,他人生中做過最錯誤的兩件事,第一件是把江珊雯帶到朱依依麵前,以此拒絕了她的愛;第二件就是在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不再純粹時,他選擇離開北城,離開她的身邊。

像是一種報應。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把他愛的人越推越遠。

飛機在雲城落地,他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直奔桐城,離得越近,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他知道,他在奔赴一場既定的宿命。

踏上桐迎大酒店的台階,薛裴尚未走進門就聽到酒杯相碰的聲音以及賓客熱烈的交談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而他手裏拿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走進來,格外突兀顯眼。

最先發現他的人是李晝,他正彎腰給長輩遞煙,視線觸及門口時,反倒愣了愣,似乎不太敢相信。

“薛裴?你這麽快就回到了?”

李晝邊說邊迎了過來,臉上滿是意外與驚喜,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眼手表,“我還以為你最早也要晚上才能到呢。”

薛裴望見他右邊口袋上新郎的胸花,右手緊攥,極力在忍耐情緒。

恰巧,正在招呼客人的吳秀珍這會兒也看到了薛裴,放下手頭上的事走了過來。

“薛裴,你這麽快就到啦,路上一定很累吧。”

吳秀珍對從法國到中國的距離沒什麽概念,但看到他這麽急著趕回來,心裏也是高興得緊。不愧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對她們家依依果然上心,連夜就趕回來了。

“不累。”薛裴維持著得體的笑容,轉而問道,“依依呢,我帶了禮物給她。”

“依依今天穿著高跟鞋站了半天,剛回樓上的化妝間裏歇了一會,”吳秀珍說完又補充了句,“就在樓上拐角第一個房間,你一上樓就看到了。”

他笑著回答:“好的,那我先去看看依依。”

轉過身,薛裴的眼神全然變了個樣,剛才所有的風度、溫文爾雅仿佛不曾在臉上停留過。

站在化妝間門口,薛裴躊躇了許久,終於敲門。

從昨天開始,薛裴一直強迫自己冷靜,保持穩定的情緒,他不能慌亂、失控,因為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整理好所有的說辭,說服朱依依終止這場荒唐的訂婚宴。

可在朱依依打開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身上穿著的敬酒服,看到了她衣服上屬於新娘的胸花,不知怎麽,眼睛忽然紅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穿旗袍,卻是在她和別人的訂婚宴上。

朱依依見到他似乎很吃驚,眉頭皺了皺,在她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前,薛裴推開門走了進去,哢噠一聲,門被反鎖了。

對上朱依依略顯驚恐的眼神,他說:“給我五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