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種過的花(4)

法國的夏天,炎熱得要將人融化,陽光炙烤著馬路,路上行人撐著陽傘步伐匆匆,比起在這曬太陽,他們更想到海邊沙灘上度假,在涼爽的海風裏度過這個酷暑。

咖啡廳裏,Marine正和同事Lea調侃這見鬼的炎熱天氣,可對方再次將話題扭轉到她剛才所說的那位英俊的亞洲男人——

“Marine,我向你保證,那絕對是我見過最有氣質的亞洲男人,比我在電影裏看到的任何一張亞洲麵孔都要帥氣一萬倍。”

Marine不耐煩地望向窗外,她對這個話題依舊提不起興趣,實際上她正在為下午的會議而感到心煩,以至於無法專注與Lea的談話。

她隻附和地問道:“你們在哪碰見的?”

“就在早上的電梯裏。”

Lea一邊攪動著杯中的咖啡,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起今天的“豔遇”,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頰。

當她複述出這整件事,好像又經曆了一次心髒急速跳動的時刻:“今天早上的電梯格外擁擠,那個亞洲男人就站在我身前,不知到了幾樓,電梯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他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肩膀,他轉身用法語和我說了句抱歉,我的上帝,他的嗓音也像大提琴一樣低沉又渾厚……”

“Lea,你太誇張了,你知道嗎,你現在就像電影裏陷入愛情的癡情女人,而且還是沒有好結局的那種。”Marine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試圖讓她變得清醒。

Lea絲毫沒有受到打擊:“我保證,你如果見到他,就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麽貼切。”

Marine不以為然,甚至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下午開會,當她走進會議室看到坐在主位的那個亞洲男人,她才承認Lea的話確實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

那是一個英俊得過分的亞洲男人。

上身穿著一件禁欲的黑色襯衫,脖頸間係著暗色條紋領帶,整體沉悶壓抑的穿搭風格卻因那張挑不出缺點的臉而顯得熠熠生輝,寬肩撐起襯衫的廓形,完美的肌肉線條隱約可見,他隻是坐在那就讓人移不開眼,他有著令無數少女魂牽夢縈的英俊五官,那雙褐色的眼睛好像寫滿了憂鬱的故事,讓人忍不住探究一二。

Marine整個會議都有些心神不寧,尤其輪到她發言時,她更是不敢直視男人的眼睛。

她知道她並不是這個會議室裏唯一感到心猿意馬的人,而且她留意到男人的手上尚未佩戴婚戒。

會議結束,總監邀請他一起前往史密斯先生舉辦的宴會,那是一個名流齊聚的高端晚宴,Marine曾聽總監開會時提起過。

可男人委婉地拒絕了。

他薄唇微彎,笑得禮貌又疏離:“晚上有位朋友從中國過來,很抱歉,辜負了您的好意。”

眼看著男人將要乘坐電梯離開,Marine心裏竟湧起一陣失落。

她想,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能見到這麽英俊的男人了。

薛裴參加完會議從HOTBLA大廈走出來,陽光依舊猛烈,強烈的光源刺激讓薛裴眯了眯眼。

助理連忙走過來為他撐傘:“薛先生,車已經到了,我們現在離開嗎?”

“嗯,現在。”

助理一邊撐傘,一邊恭敬地扶住車門,薛裴低頭彎腰上車,車廂內的冷氣緩解了片刻的疲憊,薛裴看了眼時間,對他說:“直接去機場。”

“好的,薛先生。”

車內播放著柔和的輕音樂,薛裴靠在椅背閉目養神,大概是昨夜沒休息好,後半程竟真的睡著了,還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境支離破碎的,竟有種詭譎的美感。

夢隻做到一半,就被助理喊醒了。

“薛先生,我們已經到了。”助理輕聲提醒。

醒來更覺疲憊,大腦神經高度緊繃,薛裴揉了揉太陽穴,在車上緩了一陣才下車。

而此時,周時禦已經在貴賓休息室裏悠閑地喝著咖啡等待薛裴出現。

沒多久,他終於看到了薛裴的身影。

但在薛裴朝他走來的瞬間,周時禦卻愣了愣。

因為第一眼他沒認出來那是薛裴。

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薛裴的氣質變化這麽大。

怎麽說呢,人還是那個人,但總覺得有什麽變了似的,他好像瘦了些,五官輪廓變得更立體,氣質也更沉穩成熟,金絲眼鏡下是一雙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眼神裏流露出的是對萬事萬物都漠不關心的態度,好像沒什麽能引起他的興趣。

冷血。

周時禦竟然在薛裴身上看到了這個詞。

如果說以前的薛裴還帶著點學生氣,那雙眼睛還能看出點夢想和熱愛,那現在的薛裴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感,更像是一個在生意場上殺伐果斷的野心家,不談夢想,隻計較利益和得失。

可奇怪的是,周時禦反而覺得這樣的薛裴好像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或許是因為身上多了一種故事感。

他越來越覺得薛裴出國的決定有多麽正確,或許他早該做出這個決定,銜時的未來一定比現在要好上許多。

他還在發著愣,薛裴已經朝他走了過來。

“飛機提前到了?”

“是啊,提前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周時禦靠在沙發上休憩,給他倒了杯咖啡,一邊故作失望地說道,“看來你不太歡迎我,都不提前一點來,竟然還是踩點到的。”

薛裴:“剛才有個會議,耽誤了些時間。”

“什麽會議。”

薛裴如實說道:“和一個遊戲發行商約了見麵,過兩天介紹你們認識,對了,方案你都帶過來了?”

周時禦歎氣,在沙發上仰躺著:“我才剛來你就和我聊工作啊,上吊也得喘口氣吧,我可沒你精力充沛。”

“這不是你先提起的話題?”薛裴無奈地笑了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訂好了餐廳。”

知道周時禦要來,薛裴已經提前預定了餐廳,菜品都按照他的口味選的。

“等一下,”周時禦忽然起了點捉弄的心思,在沙發翹起二郎腿,望向牆上的時鍾似在確認時間,“再等個人,估計她也快到了。”

薛裴應了聲,沒什麽反應,他隻當是工作室還有其他人要來。

見薛裴一點都不好奇,周時禦更覺得有意思。

他就想知道,如果薛裴知道朱依依要來,會是什麽反應?還能保持現在這副漠不關心的表情嗎?

薛裴剛坐下打開手提電腦,就聽見周時禦悠悠地說:“再過兩個小時,朱依依那趟飛機應該就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時禦看到薛裴修長漂亮的手指就那麽突兀地停在鍵盤上,那張完美的、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麵具終於揭了下來,周時禦捕捉到了薛裴眼裏一閃而過的意外。

果然剛才的沉穩冷漠都是表象。周時禦有種意料之內的得意。

金絲眼鏡下冷靜的雙眼忽然有了光彩,望向自己時都帶著壓抑不住的情緒:“她要來?”

“怎麽沒聽她提起?”

聲線都有了些變化。

短短幾秒內,薛裴想了很多,他想起前幾天他與客戶會麵,路過一條步行街,裏麵有很多老式的中古店,或許她會喜歡,轉念又想到他今天為周時禦預定的餐廳她不一定能吃得慣,薛裴吩咐助理重新去訂餐廳,他正瀏覽著附近的餐廳介紹,忽然聽到周時禦憋笑著說:“薛裴,我開玩笑的,你還真的當真了?”

薛裴的臉色是在一刹那之間冷下來的,再次望向周時禦時那眼神冷漠中夾雜著失落。

“你什麽時候喜歡拿這些事情來開玩笑了?”

周時禦這才意識到自己開了個多過火的玩笑,邊道歉邊解釋:“我本來是要把朱依依喊過來的,我想你們這麽久沒見,所以想帶她過來度假玩幾天,那天我在超市碰見她的時候,還特意去問了她。”

話停在這,薛裴沒在說話。

似乎在等他的後文。

“但是,我怎麽說她都不願意來,”周時禦斟酌著用詞,“可能是工作確實很忙吧,也可能是不想和她男朋友分開那麽久。”

薛裴不知想到什麽,臉上神色陰沉了許多,沉聲說道:“不來也好。下次不要再去打擾她了。”

“你們最近沒有聯係嗎?”

周時禦終於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想起那天他對朱依依說起薛裴的事,她好像不關心,也不想知道。

薛裴在機場外點了一根煙:“不聯係。”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薛裴呼了一口煙,尼古丁的味道有些苦澀,在胸腔內蔓延,“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後半句已經很顯然,周時禦聽出了言外之意,於是再也沒提過和朱依依有關的事。

抽完那根煙,薛裴上了車。

周時禦也跟著坐在後座,他原是想再說些什麽,可看著薛裴冷峻的側臉,話又咽了回去。

一路上,周時禦都有些如坐針氈。

他是越來越看不懂薛裴和朱依依這兩個人了。

這一晚,他們在Le Gabriel餐廳用了晚餐,聊的都是些工作上的事,話題枯燥乏味。

夜幕降臨,從窗外能看到巴黎夜空的星星,薛裴喝了點紅酒,眼神漸漸有些迷離。

服務生正往杯中倒著紅酒,燈光下如同上好的綢緞流動。

周時禦忽然聽到薛裴啞聲問了句:“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周時禦愣了愣:“誰?”

薛裴聲音平靜中藏著暗湧:“她和李晝怎麽樣了?”

周時禦這才反應過來問的是朱依依,笑著說:“感情挺穩定的,上次去打網球還看到他們倆了,李晝在場上打球,朱依依在場下給他拿著礦泉水和毛巾,反正我看過去的時候,朱依依總是笑著的……”

周時禦還沒說完,薛裴就打斷了他,那身酒意好像散去了,眼神恢複了清明。

“不早了,回去吧。”

當晚,薛裴回到別墅,在浴室衝了個熱水澡。

溫熱的水流從上至下衝刷身體,水珠從鎖骨一路往下,滑過塊塊分明的腹肌,一身的酒氣也漸漸消散,閉上眼的這幾秒,薛裴想到了很多很多。

時間好像切割成了一個又一個碎片,浮現在他眼前,這些畫麵他這幾個月總反反複複地想起——

高一,他在樓下等朱依依一起上學,因為朱依依總愛睡懶覺,所以他總要在樓下等上十幾分鍾。

大冬天,室外很冷,朱依依的起床氣更加嚴重,好幾次他都看到朱依依一邊穿著校服外套,一邊急急忙忙地走下樓梯,朝他跑過來。他無奈地笑著,一邊接過她肩上的書包。

“明天再這樣,我就不等你了。”他這麽對她說。

一開始朱依依當了真,好幾天來得比他還早,後來大概知道他是在嚇唬她,又變回了老樣子,繼續賴床。

有時候出門太晚快遲到了,他隻好騎自行車載朱依依上學,她悠閑地坐在車後座,一邊晃著雙腿一邊吃油條,早晨的風打在薛裴身上有股寒意,他擔心朱依依冷,又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給她蓋著腿。

快到學校時,他聽見朱依依在車後座自言自語:

“薛裴,你怎麽騎車也騎得這麽好,一點都不會顛簸耶,你看我豆漿一點都沒灑。”

“薛裴,為什麽我總遲到,你都不生我氣啊,你對所有人脾氣都這麽好嗎?”

“薛裴,待會體育課我想請假,你幫我和體育委員說說好不好,你們倆關係這麽好,他肯定會答應的!”

“對了,昨天老師留的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答案是什麽呀,我算了一晚上都沒算出來。”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地說著,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

……

高二,薛裴代表學校和鄰市的重點高中打籃球賽,朱依依在場下使勁給他喊著加油,他每次進球場下都是一片歡呼聲,可奇怪的是他總能從所有聲音裏精確無誤地分辨出哪個聲音來自朱依依。

他每次進球都能捕捉到場下朱依依熱切望向他的眼神,他也總是習慣性地追逐她的視線。

她眼裏的崇拜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鼓舞。

高三,他們不在一個班,朱依依也用功了很多,她不再總是圍繞著他轉,有時課間他過來找她,能看到她正在請教前桌男同學問題,他們湊得很近,兩人有說有笑的。

薛裴走到窗口,正想喊她,卻聽到朱依依誇讚那位男同學:“哇,你太厲害了!你這麽一說我就全明白了,看來以後我就可以不用老是去問薛裴了。”

聽到的這一刻,薛裴竟覺得胸口莫名一滯。

那天他生了悶氣,沒有等她下課,她放學後還特意來他家裏找他,卻又不敢進來,隻趴在他房間窗口上,因為身高不夠,隻露出了半截腦袋。

她小聲敲了敲窗戶,書桌前的薛裴聽見她委屈地問:“你今天怎麽沒等我下課?”

他默不作聲,拿筆的右手在草稿紙上頓了頓。

“是不是一模考試考差了?”朱依依還在猜測著原因,“可是你就算考差了,也還是第一名呀。”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呢,”朱依依實在想不到原因,“難道是叔叔阿姨吵架了?”

答案已經越來越離譜,薛裴沒再回答。

朱依依最後也不知道他那天因何而生氣。

記憶還在回溯,他又想起朱依依剛上大一那年,他給她介紹男朋友。

那些記憶剛冒出來,薛裴就將眼前的鏡子砸碎了,好像這樣那些記憶就能從大腦中刪除又重組。

滿手的血沿著手臂蜿蜒而下。

他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

……

薛裴從浴室走出來,浴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半濕的頭發往下滴水,他找到醫藥箱隨手包紮了一下傷口,血慢慢止住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這座星光璀璨的城,某些念頭一旦萌芽就很難再熄滅。

終於他還是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在撥通的那一刻,薛裴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大概是酒精作祟,他變得感性、失控,他忽然有很多很多話想對朱依依說。

電話撥通了,可那邊始終無人接聽。

直至電話那頭機械的女聲響起,薛裴才想起中國和法國有六個小時的時差,現在應該是北京時間的淩晨四點。

這個夜晚重新變得安靜,又難熬。

翌日,薛裴睡到自然醒,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在地上投下陰影。

一切好像又恢複如常,隻有那些細碎的傷痕提醒他昨晚發生了什麽。

他拿過床頭的手機,朱依依在三個小時前給他回複了微信:【昨晚手機開了睡眠模式,有什麽急事嗎?】

薛裴平靜地望向不遠處的高樓,隨後拿起手機回複:【沒事,打錯了。】

過了一陣,朱依依回了過來:【噢,好的。】

陽光下微塵漂浮,薛裴低頭看了很久,直到視線逐漸失焦。

或許他該慶幸朱依依沒有接到昨晚那通來電,有些話一旦說出去,就徹底回不了頭。

人不該在意識不清醒時做出任何決定。

他一直以來都嚴格遵守著這條準則。

作者有話說:

晚上十二點前應該還有一更。感謝在2022-06-18 17:59:20~2022-06-19 11:40: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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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