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一直沒理他,李溯然也不惱。

道歉的話寫了幾行後就幹脆把本子扯過來替他記筆記。

江水看了一會兒任他去了,剛才他就發現了這隻鬼寫字還挺好看,並且記筆記全挑重點,一目了然。

既然有人樂意代勞,他也樂得清閑。

今天本來是周五,可對很多人來說相當於周末。

到了上午十點,今天的課就算完了,想回家的早早收拾了行李,周五下午連帶著周六,周日和周一上午,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天假,這學期的課表對他們來說相當友好。

江水是s市本地人,下了課根本不用收拾行李,直接背著已經收拾好的背包往校門口走去。

出了校門。

想到剛才一直黏在身旁的鬼,他猶豫幾秒,還是心軟了,摘下玉珠。

身邊果然沒了李溯然的蹤跡,回頭往學校裏看去。

身穿寬大白襯衫的青年趴在校門後麵,正眼巴巴探著頭望他,見他回頭看,連忙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他猜對了,李溯然並不能離開學校,否則死了五年也不會一直在這裏待著。

和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對視上,江水心裏突然湧上一股不真實的罪惡感。

他把玉珠揣進口袋,又往回走。

沿著學校圍牆,走到另一邊偏遠地方,這才回頭看李溯然。

“我來跟你說一聲,周末我要回家,到了周一中午才回來,你不用去宿舍找我。”

李溯然垂下眼簾,“你師父不是說你這周不用去找他嗎。”

“不是去找我師父,我是本地人,周末一般都會回家。”

江水糾正,卻也沒說太多。

“我就是跟你說一聲,你平常喜歡在哪待著就還去哪吧,不用一直跟著我。”

“哦。”

李溯然腳尖搓著一顆小石子,可以看出來不太開心。

沒再說什麽,江水從學校出來直接打車回家。

到家時,他爸他媽已經把飯準備好了,先是絮絮叨叨問了他在學校裏的狀況,又問了成績。

然後就是黑了瘦了一通違心的話,一人一筷子地給他夾菜。

“水水啊,你都已經上大三了,明年就要去實習,有沒有想過來公司啊。”江父話裏帶著試探,有些語重心長。

江水咬著筷子一臉茫然,看向自己表情不太對勁的老父親,“當然想過了,咱自家有公司,我不去公司裏實習難道還要出去找工作?”

他又不是什麽勵誌典範,非得靠自己打拚。

但他也沒想著空降個總經理啥的,可就算從基層幹起,去自己公司也比去別的公司好。

起碼在自家公司實習幾個月能真的學到點東西,而不是被人當作小嘍囉來回使喚,幾個月端茶送水學不到什麽真正的本事。

“啥?”江父江母聽到他這話都是一怔,隨後臉上的欣喜再也遮掩不住,保養良好的臉竟然都笑出了皺紋。

江母不確定地問:“兒子,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願意去自家公司實習?”

江水被兩人這反應弄得一頭霧水,“不然呢?”

江父頓時哈哈大笑,連說了好幾個“好”。

“來自家公司就好,來自家公司就好。

早點學習,早點上手,等我幹不動了,整個公司都是你的。

到時候你可得把咱公司發展下去。”

“那當然了,您二老就我這麽一個兒子,我要是不管,難不成還拱手把公司送給別人?”

他感覺他爸媽今天實在太奇怪了,說的話根本沒什麽意義。

江母笑著又給江水夾了幾筷子菜,“其實爸媽也沒什麽別的意思,隻是看你似乎對玄學風水之事很上心,有些擔心。”

說完又感覺自己這話說的不太對,“就是爸媽不是阻止你跟你師父學習,爸媽很支持,就是怕你真的一點不管公司的事。”

這兩句話說出來,江水可算是弄懂了自家老爸老媽的意思。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哎呀,爸媽你們就放心吧,我是不會像我師父那樣專門做一個風水大師的,我可沒我師父的本事,光幹那個養活不起自己。”

他師父經常誇他有天賦,可到底是起步晚了,現在能有這樣的成就他很滿意。

這個可以當成副業,但他是真沒想過一輩子幹這個。

吃完飯在家休息半晌,到了傍晚,和家裏打聲招呼,江水就拿著自己的一些物件出門了。

來到天橋下,找了個陰涼位置,將八卦圖鋪在地上,小馬紮往後一放,整個人往那一坐就不動了。

這幾個周末他經常來這邊,把周圍情況都摸清楚了,這邊人不算太多,可傍晚時人也不少。

至少這幾周每次都能開張。

今天也是他走運,剛坐下沒半個小時就有人上門。

那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樣子,瘦瘦的小臉髒兮兮,身上穿著破爛,胳膊腿上都有些擦傷。

她來了以後也不說話,隻站在攤子前拿一雙眼睛盯著江水看。

“小姑娘,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我可以借你手機給家裏人聯係。”江水問。

她的模樣實在可憐,有點像是剛從人販子手裏逃出來的。

小姑娘卻沒有說話,圓溜溜的眼睛左右滾動,本來可愛的小臉因為這一神態多了些狡猾之色。

她從八卦圖旁邊繞過,湊近江水,踮著腳尖探前,小鼻尖聳動,在他身上嗅了嗅。

隨後江水就聽見她說:“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認識他,小道士,你帶我去找個人好不好?”

江水表情僵硬,哭笑不得。

“你說的是誰,我身上有誰的味道?”

他抬起胳膊聞自己身上的味道,可惜什麽都沒有聞見,除了一股沐浴露和洗發水的味道再沒別的。

那小姑娘一本正經,咬著牙:“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長什麽樣,你帶我去找他,他日我必有重謝。”

江水:“……”

這小姑娘有問題,絕對有問題,甚至可能病得不輕。

“那個人長得高高瘦瘦,不太好看,身上味道和你差不多,頭發很黑,嘴唇發白,是個很討厭的家夥。”

本來江水不想理會她,還想著要不要打電話報警將這小女孩丟給警察。

現在聽她這麽說頓時來了點興趣。

“和我身上的味道差不多?我身上有什麽味道?”

小女孩皺著眉頭,滿臉嫌棄,“難聞的味道,臭不拉幾的,你們道士沒一個好聞的。”

江水目光沉凝,嘴角的笑意落下,因為她的話認真起來。

“道士?”

“對!”小女孩兒聲音清脆,“我找個和你味道差不多的道士。”

江水又問:“頭發很黑,嘴唇顏色很淺?”

“是!”

江水:“……瘦瘦高高,不太好看?”

“嗯,是個醜八怪。”

江水:“……”

他感覺自己有點知道這小女孩說的人是誰了,可……他師父醜嗎?

為這小姑娘的審美捏了把汗,江水收起自己之前的心思,警惕起來。

這個小姑娘能夠靠他感覺到和他師父相同的氣息,想來不是個普通人,隻四五歲就有這本事,肯定大有來頭。

想到這裏,他沒有說自己和她要找的人認不認識,反倒問她找那人幹什麽。

那小姑娘本來囂張的氣焰因為他這句話而落下,一張小臉轉眼間漲得通紅。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帶我去找他就行了。”

“那可不行。”江水搖頭,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扇子“刷”地打開。

“如果你不說出你的目的我是不會帶你去找他的,萬一你傷害他怎麽辦。”

“我才不會!”小女孩跺腳。

她才不會傷害那人呢!她根本就打不過那個醜八怪。

“急什麽。”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江水不緊不慢,還拿著扇子替她扇了兩把,“你不說目的,反正我是不會帶你去找他的。”

小女孩兒也梗著脖子和他杠上:“你不帶我去找他,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我才不會上當,你們這些人類最狡猾了。”

江水抓住她語言中的漏洞,什麽叫他們這些人類,難道她不是個人?

想到這裏江水又重新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奈何他本事不太行,什麽都看不出來,隻覺得她看起來和普通的小女孩沒什麽不同,隻是那雙眼睛過於靈動了。

看清楚這一點,他更不敢大意。

既然她不說,那江水也不再理會,直接把人晾到一旁,絲毫沒有欺負小朋友的自覺。

“喂!快點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小女孩跺腳。

江水不理她,閉著眼睛老神在在。

“你們這些臭道士,簡直沒有一個好人!”

“你說對了。”江水點頭同意,“對於非人類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是好人。”

小女孩:“你!你!你不是好人!”

“嗯,我不是好人。”

小女孩:“……”

眼見著人都快被他氣哭了,江水側側身子來了個眼不見為淨,同時無視了旁邊攤位傳來的譴責目光。

他越忽視,小女孩兒越急,在江水身邊繞了好幾圈,來來回回地走,過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她終於憋不住了。

“是不是我告訴你原因你就能帶我去找他?”

“看情況吧。”江水可不給她保證。

小姑娘氣得差點撲上來咬他,可是沒辦法,隻能妥協。

憋了好半天,嘴裏才冒出一句:“是段烈讓我來找他的,說他能好好照顧我。”

江水不動聲色,心裏卻驚訝極了。

他沒見過段烈,卻聽過這個名字。

聽說和他師伯長得一模一樣,是個古代的將軍,也是救了他師父的鬼。

他和徐月娘的選擇不同,投胎轉世去了,怎麽會讓這麽一個小女孩兒來找他師父。

“你認識段烈?”江水問,“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四年前他就不見了,但他托夢告訴我讓我有困難就找那個人。”

四年,確實對上了。

拿出手機,江水打開相冊,找到他師父的照片遞到小女孩麵前

“你看看,你要找的是不是他。”

小女孩兒探頭看了一眼,本來還蔫蔫的小人瞬間精神起來,髒兮兮的小臉都煥發了光彩。

“是他!就是他!就是這個醜八怪!”

江水:“……”

這種情況下就不用糾正她了,沒必要,已經沒必要了。

說不定在人家眼裏他也是個醜八怪。

確定她要找的人是自己師父,江水卻沒貿然把人往家裏帶。

他肯定不會把人帶到自己家裏,可他師父不在,也不能把人直接帶到季沉那裏。

想了想,幹脆給徐月娘打了個電話。

不知道那人對這小女孩的事知道多少。

徐月娘每天都挺忙,鈴聲響了好幾下才接起來。

江水將關於這小女孩兒的事說了,問她要怎麽辦,如果有空的話或許可以過來親自看看。

徐月娘向他確定是段烈讓人找過來的,猶豫半晌,決定走這麽一趟。

說實在話,段烈的救命之恩付於並沒還,如果那小女孩真的是段烈扔過來的,或許可以幫忙照顧還情。

她開車來的,之前托關係上了戶口,前段時間還考了個駕照。

徐月娘一身紅裙,長發如墨,一出現,來自於大鬼的氣勢頓時傾瀉而出。

普通人沒什麽反應,那小女孩卻一跳三尺高,快速溜到了江水背後躲起來。

乖乖,這個女人比那鬼將軍還可怕。

現在的徐月娘已經不用依靠洋娃娃和小熊了,除了本質,整個人看起來都和普通人無異。

低頭去看人,隻一眼,徐月娘便笑了。

“原來是你這個小家夥,從那麽遠的地方過來想必吃了不少苦,既然是段烈讓你來的,那你就跟我走吧。”

她一招手,那小姑娘頓時覺得自己身體失了控製,不自覺從江水背後走了出來。

徐月娘在她小臉上抹了一把,“長得倒是不賴,你挺幸運,造化不錯。”

這小女孩兒也不是別人,就是當時付於他們在那樹林子裏見過的黃鼠狼,徐月娘聽付於說過。

聽說當時還找他們討封來著,沒想到竟然已經化成人了。

想來是借了段烈的幫助,否則不可能不背業障。

“月姐姐,你還真認識她呀?”江水迎上來。

“不算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