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山洞時,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朱標有想過牛頭和馬麵並不配合的情況,畢竟策反從來都不是容易事。但它們妥協得很快,卻也在意料之中。

趙輕涯在外麵守著,沒聽到朱標坦白自己身份的那幾句話,朱標出於某種趣味,也不打算告訴他,吩咐牛頭馬麵叫自己林示,也囑托了木十三和鄒普勝千萬別露餡。

他們雖都不明白朱標為什麽這麽做,但都同意了。

至於橘非,它隻是一個弱小的打工貓,怎麽敢連名帶姓地叫老板名字,絕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林示……”牛頭回頭看了一眼,“紀有福的腦袋留在那裏不會出事嗎?”

“怎麽,你還惦記他?”

“還有點。”牛頭誠實道,“我們是很多年的,不,是我把他單方麵當成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它的那顆大大的牛腦袋,上麵光滑的牛毛反射出一些月光,映著它的牛鼻子,還有牛嘴,還有它憨厚的眼神,看著和朱標在應天府郊外見過的,為老農耕地的黃牛並沒有區別。

“你一時想不開很正常。”馬麵不知道朱標對牛頭好感度很高,反而生怕他因為這句話不高興,趕緊道,“他不仁我們也得不義,以後就再沒什麽關係了!”

牛頭沉默片刻,道了一聲好。

朱標道:“紀有福的身體還在太平樓裏,現在估計已經被火燒著,他的腦袋沒了家,撐不了多久的,天亮以後就會化成飛灰。”

橘非出了洞口搖身一變,再次變成美人,擠到牛頭馬麵中間,一手拍一個肩膀,小聲道:“誒,你們兩個能不能告訴我,這個紅娘是哪裏來的狐狸?不會是塗山的吧?或者是青丘?”

“不清楚是哪裏來的。”馬麵道,“牛頭與她關係很好,似乎提過她是條九尾狐。”

“九尾?!”橘非突然放大的聲音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怎麽了,你認識她?”朱標謹慎道。

“不認識,但是,但是……”橘非一下子變得像是被潑了水的雞,萎靡不振,扭捏道,“老板,我能不去嗎?我就在這裏等你們。”

“你留在這裏,我們的行程不一定還會返回來。再說你要是被發現了,惹出麻煩來怎麽辦?”

橘非的樣子好像還不是很情願。

“有過節你就說出來,我好提前改變計劃。”

“沒有!沒有過節。我一隻狐狸都不認識。”橘非道,“我隻是覺得尷尬。”

此話一出,橘非就見朱標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自己,那感覺好像就是在說——你竟然也會有這種情緒。

“老板!你看你這樣子,難道我在你心裏就一點臉皮都不要嗎?……我實話說了,我們金華貓和九尾狐,從來就是死對頭,一山不容二虎,人的陽氣就那麽多,不是你拿了就是我搶了,關係很不好的!”

“哦,我懂了。”朱標道,“你是業務能力不如人家,所以覺得很羞愧。”

不等橘非做無用的反駁,他就繼續道:“正好你可以拜托人家指點一二,改一改你總是**不了人的致命弱點。即使把貓裏貓氣改成狐裏狐氣,也要強點。”

“不問!我絕對不會問她訣竅!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絕對不會問!”橘非難得硬氣起來,“我不能給我們金華貓丟臉!”

牛頭和馬麵不明所以地看了它幾眼,不明白它為何這麽激動,於是隻老老實實帶路。

圓月向地平線劃去,似乎已經飛到了天地的盡頭,馬上就要去到視野不能及的地方去。

站在城西的高山上向下看,那些曾密密麻麻的白燈籠稀疏不少,偶有那麽一縷的白光突然遁去,想必是回歸了哪個胡同裏。

“我帶你們走近路趕時間。”馬麵道,“地底下還有條路,除了我和牛頭沒鬼知道,就連黑白無常和鍾馗也不清楚,是我們原來救過的一隻穿山甲替我們挖的。”

“行,就走那裏。”朱標點頭拍板。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在鬼身上也適用。

老朱同誌就是這麽做的,他把手底下收編來的將軍用得很好,不管他們是投奔的、俘虜的還是投降的,全都一視同仁,甚至從中發現了許多帥才。他覺得好的,自然就言傳身教給了朱標,相信朱標也能夠將這個天賦傳承下去。

牛頭馬麵沒去拿地上的燈籠,反而從枯樹上折了幾段樹枝點燃後做了火把。

馬麵解釋道:“這些燈籠之所以每隻鬼一個,是因為它們能吸收溢出的陰氣供給鬼樓。而且隻要雷鬼願意,它可以通過燈籠知道所有手持它們的鬼的位置。”

“以前老牛我問心無愧,一心一意為酆都服務,不怕這明著暗著的監視,現在麽——我,我也算是反水了,要我拿這破燈籠還是算了吧!”

牛頭一邊說著,一邊一蹄子跺下去,把它踩了個稀巴爛。

大家先前隻覺得這是照明工具,或許也是種特色,沒想到真實用途竟然還有一層,頓時都對其避之不及。

“來吧,都跟著我。”馬麵挑了一個山坡走下去。

走了半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地方,穿山甲挖出來的地道雖然小了一點,但是卻幹燥溫暖,沒有什麽土腥氣,有火把做光源,一切都很順利。月亮消失,朝陽初升露出微微紅線時,一片小樓出現了。

這片小樓用木頭搭建而成,四麵種滿了紅杏,還有畫橋與小溪並存,處處歌樓舞榭,流光溢彩,煊赫奪目,不時傳來樂器與酒令聲,聲音此起彼伏,餘音不絕,極為雅致奢華,簡直不似人間美景。

酆都到處灰撲撲白乎乎的,竟然還能藏著這種秘境。

牛頭開口道:“這裏麵鬼多眼雜,很多都是鍾馗的探子,我和馬麵進去了就會被發現。林公子,我就告訴你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吧。首先,紅娘帶著她的狐族們住在酆都,其實是她主動要求的……”

話說到一半,馬麵詫異大喝道:“你說什麽?”

“我說她帶著……”

“不,我的意思是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牛頭哼了一聲:“你可以有瞞著我的事情,我當然也有瞞著你的事情。”

馬麵苦惱地抓了抓頭頂的馬鬃,不再說話了,牛頭說得很占理,而且看來它竟然是記仇生氣了,以後自己還是坦率點為好。

“她和高百齡好像是有什麽協議,一人一妖談妥以後,她就住下來了。狐族修行,除了吸食陽氣以外,還有個辦法就是自己頓悟苦思,這兩樣一個風險大,一個困難多,所以紅娘就發明了第三種辦法。”

朱標思索道:“她決定吸食陰氣?”

“對,凡人總是太脆弱,貪戀狐妖的美貌,和她們雙修以後,不是死了,就是要找道士和尚來除妖。”

“鬼就不一樣了,他們已經死過一次,陰氣的多少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那東西雖然和修行掛鉤,但是卻不容易致命。”

“酆都剛建成的時候,我們這些鬼吏都還沒有,守衛也少得可憐,被帶進來的惡鬼們整天鬧事搗亂,紅娘自薦上門,高百齡就同意了,分出去一些陰氣,好讓惡鬼們有尋歡作樂的場所宣泄精力,是一筆挺劃算的買賣。”

鄒普勝擔憂道:“聽你這麽說,這位紅娘姑娘和高百齡似乎是一夥的,我們見到他,她真的會幫助我們?”

朱標對此也有些憂慮。

他之前聽到牛頭說什麽窯子啊青樓啊,腦子裏想的都是一些拖良家婦女下水的淒慘故事,心中不斷積蓄起憤怒,結果就在剛剛,被“主動要求”這幾個字給啞了火。

他萬萬沒想到還會有狐狸精自願的情況。人家這個就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但也是,人與妖本就不同,以人類的想法去衡量妖怪未免傲慢。

這隻九尾狐如果和高百齡互惠互利,那根本沒他們什麽事,來這一趟隻會自投羅網。

牛頭道:“他們合作是以前的事了,現在高百齡找來了雷鬼,還有了日漸成熟的規則,不再需要紅娘,紅娘已經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時機一到,他們就會鬧掰的,那隻是早晚的問題。”

“最近矛盾已經越來越衝突了,許多惡鬼來到這裏都白嫖,不肯給陰氣,拍拍屁股走鬼。我上次見紅娘,她簡直像個炸藥桶,估計是快忍不下去了,就在這兩天!”

“照你所言的話,現在去拜托她,似乎時機正好。”朱標道,“可是我看你好像還有話說。”

牛頭確實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它根本藏不住情緒,如果它的腳也是人形的,恐怕現在已經扣到地裏去了。

“紅娘……一向脾氣比較怪,這件事按理來說她是肯定會幫的,但是如果她不高興,那誰來了都沒辦法。”

朱標想了想,正色道:“如果我要殺了她,她會答應嗎?”

“啊?這……”牛頭愣住了,“也許,也許她,她應該怕死吧?”

現在的朱標最缺時間,他下意識地就要考慮考慮最快的方法,以死逼迫大多數時候都最有效。

“如果沒有別的方法,我會試試的。”

牛頭馬麵對視一眼,撓了撓頭,躊躇幾下,不知道該說什麽。

“眼下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麽進去。”鄒普勝道,“我和木先生都年紀大了,不像是會去青樓的樣子。趙兄倒是還年輕,可他一個人進去恐怕沒有照應。橘兄……大概是隻會幻化女人吧?從來沒聽說過女人去青樓的。”

何況橘非一早就聲明了拒絕的態度。

他把人和妖都數了一遍,提也沒提朱標為什麽不能去,因為答案太過明顯,小孩子逛青樓,比老壽星吃砒霜都奇怪。

但是朱標不這麽想,他覺得自己最適合去,而且開口讓其他人都留下。

“我看見裏麵有些年輕的小妖怪在幹雜活,估計是同人類青樓裏花魁們的丫鬟一個身份,我就扮成這樣進去。”

“老板,你要穿女裝?”橘非一下把握住奇怪的重點,“那我們去哪給你找裙子?趙輕涯,你會縫嗎?布料呢,去找蜘蛛精來織嗎?蜘蛛精的絲穿起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捉個蠶精吧!”

看見趙輕涯等人已經順著它的思路思考起來,橘非大受鼓勵,激動道:“還得要饅頭,要在胸口塞饅頭的!”

“……”朱標深吸一口氣,“像我這樣大的女孩子,身體特征還不明顯,我不用穿女裝,隻需要換個發型就好。”

“老板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橘非勉強接受現實。

“你自己薅些貓毛給我。”

“毛?”

“我沒有妖氣,你給我些毛,我要裝作是金華貓妖進去取經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