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旗於空中飄揚,順著風向獵獵作響,上頭繡了一個大大的朱字。

朱標站在船頭,試圖為船隊尋找一個最佳的位置停駐,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分析分析戰局布署情況。

此時他正位於一艘中等大小的戰船上。這條戰船在徐達的主艦旁邊,保持著一個很近的距離。

老朱同誌那裏人來人往的很不方便,文書堆成了山,一幫大老爺們日日夜夜不睡,鑽研著戰法,說三句話,兩句裏就帶著髒字。有的還愛抽些煙鬥什麽的,煙味兒汗臭腳丫子臭紮成一團,不說是朱標,就連劉基也不大願意去。

朱元璋自己觀察一番環境,當然也覺得不適合朱標呆,再加上他和徐達說過要送朱標去他那裏見見世麵,所以就留下了張中、周顛、劉伯溫三人,讓朱標帶著張子明來“投奔”了自己的奉國上將軍。

徐達對朱標的到來很是高興,但也不能時刻招待,他現在忙得很,隻有等到正式開戰的時候,他才能想辦法帶朱標長長見識。

今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朱標向遠處望去,隻見四野平闊,湖麵上波光粼粼,閃著細碎的光點,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這景色真是說不出的壯美。

鄱陽湖占地麵積極大,沒有出過遠門的人來到這裏,會立刻產生“這就是海”的感慨,蛟龍入主湖中後,經常呼風喚雨,導致湖麵又擴張不少,甚至侵吞了許多田地。

水色與天相接,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綠色,不透明但也不混濁,像塊深色的綠寶石,碧波輕起,漣漪緩緩**去,夏風在這裏都變得清涼起來,使人舒適異常。

更遠的,常人看不到,朱標卻能見到的地方,有數不清的桅杆和船帆,密密麻麻好似集市的屋頂、森林中的樹頂,陽光照射之下折出的光芒連成一片,簡直好似天兵降臨,威武不凡。

他又看了看自家這邊的船。

拋卻觀察到的氣運強盛問題,自己這邊的船確實不夠多也不夠大,最好的那幾艘甚至還是龍灣之戰從陳友諒那裏收繳過來的,到底還是硬件上跟不上敵人。

但是士氣可用、軍心可用,又有徐達、常遇春這樣的猛將,還是不發愁的。

對於這次的戰役在曆史上如何記載,朱標不清楚。老生常談的蝴蝶效應和妖鬼神話產生的改變自然不用再談,朱標隻隱約還能記得一件事。

鄱陽湖決戰似乎是羅貫中《三國演義》裏火燒赤壁之戰的原型。羅貫中似乎在張士誠那裏做過謀士,後來有所不滿離開了,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蘇州。

這件事說來還挺夢幻的,當時李善長和劉伯溫聊天,朱標正好在旁邊吃水果,就那麽聽了一耳朵消息。他們說康茂才在張士誠那裏敗了,因為有個叫羅貫中的謀士給他出了主意,此人也算有才,隻是認不清人主雲雲。

朱標差點咬到舌頭,追問了幾句才確定自己沒有搞錯。對他這種曆史知識堪稱匱乏的人來說,要接受一個在印象中知名但不了解的作者其實在搞政治,還是挺困難的。

後來他又了解到寫《水滸》的施耐庵竟然也在蘇州,也輔佐過張士誠,也是因為不滿離開了,而且他的徒弟正是羅貫中。

這時朱標已經心如止水,決定不再因為曆史人物而驚訝。畢竟宋濂日後如果寫出《送東陽馬生序》,他肯定會拿到第一份稿子,也肯定得第一個背,與之對比,其它好像也算不上什麽了。

倒是可以在老朱同誌日後迫害小說家人才時勸阻勸阻,給點優待,促進大明文壇欣欣向榮。

如果方便的話,能收藏些手稿就更好了。更新慢了可以叫進宮裏來看著他寫,第一時間追更,第一時間催更,第一時間賞賜,完本後還可以印刷幾冊留下消磨時間。

相信在皇室的審美風向帶動下,即使文人們瞧不起寫小說的,情況也會有所改善。

這話扯遠了,意思其實就是,朱標對鄱陽湖戰役不了解,卻對火燒赤壁很熟悉。既然是原型,那麽肯定有諸多相似之處。

火攻的建議他一早就給了老朱同誌,老朱同誌也和幕僚們討論了一番,用不著他再操心。

唉,屠龍才是自己的活。

那日石橋的要求並不過分,朱標一開始以為它是想要自己的扇子,還忐忑了一番,但老人家頗有分寸,隻是提出想把自己的劍找回來,順便還想日後朱標登基以後,能讓它搬到京城裏居住,沾沾人氣兒。

這自然都是小要求,朱標通通答應下來。

但是龍啊——你在哪呢?

朱標朝水底下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怎麽這麽小氣?趕緊出來浪一浪,也不算浪費大家的時間。

在一旁晾曬床單的張子明聽見這一聲歎息,耳朵動了動,疑惑道:“公子是不是餓了?”

朱標趕緊搖頭道:“沒有沒有。”

張子明哪裏都好,就是太過細心,把自己當成一個瓷娃娃,可是瓷娃娃也不至於滿腦子吃吃喝喝睡睡啊,實在是讓人頭大。

而對於張子明來說,他小時候在農村長大,家境雖然不差,但也不夠富裕,勉強算是餓不死人。肉是吃不上的,米也不夠。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一個長身體的少年,跟著父親從地裏回來以後,喝上一碗稀粥,吃幾個野菜團子,當下是飽了一點,後半夜肚子叫的像打雷。

有了自己的親身經曆,張子明照顧朱標排在第一位的條款就是吃。

吃!多做點!公子怎麽可能是已經飽了?肯定是不好意思說!

朱標覺得自己性格還是比較靦腆的,張子明剛來那幾天,做飯動不動就做一鍋,他也不好意思說,都勻給了師父和周顛,還有大半進了橘非肚子裏。

可憐他們一個公子,一隻貓妖,兩個得道高人,為了不讓一個“小兵”失落失望,通通躲著吃飯,也算是奇怪。

“公子餓了要說。”張子明強調一句,從地上的盆裏取出一個棒槌,開始捶打懸掛起來的床單消除褶皺。

敗屩妖樂嗬嗬地啃著一根廚房順來的白蘿卜,慈祥地看著他做家務。

“……”朱標移開目光,從船頭跳下來,落在甲板上。

隻要張子明在,不愁不從戰爭片過渡到日常片。

他向徐達的大船方向看了看,那裏人頭攢動,不知道是在準備什麽,這段時間以來,也不是每時每刻都有會議的,但隻要是有,就會像現在這般擁擠。

朱標決定過去看看,湊個熱鬧,學了這麽久,他的軍事水平也不差了,不說發表意見,聽懂肯定綽綽有餘。

兩條船中搭了一塊木板做成的簡易小橋,朱標從上麵走過去,很快就加入到了人群之中。

他也就在洪都的那些將領和朱元璋的一等親信麵前露過臉,徐達船上的這些多是地位中上的水軍將領,沒見過朱標的樣子,頂多認為他是哪家將軍的公子,過來蹭軍功的,打量的目光中帶著好奇,懂禮的拱拱手,也就到頭了。

指望這些莽漢們的大腦裏有什麽除了衝鋒以外的思考,還是趁早算了。

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中,有的麵露憂色,有的滿臉鬥誌,有的高聲叫嚷,還有的一言不發,有的四處奔走,還有的佇立遠眺,嗡嗡嗡的,像進了蒼蠅堆。

吵歸吵,無論是誰,談論的都是這次打仗的事情,擔心的也都是能不能勝利的問題。朱標掃視一圈,把他們的臉都記了下來,想著過段時間好看看有沒有什麽出色人才。

他走著走著,突然見到一個腳步匆匆的背影,這個背影他已經見了十年,前幾天才看了最後一眼,實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這麽關鍵的時期,爹怎麽還會來這裏?難道這是一次奇特的微服私訪?

朱標立刻跟了上去,想要叫住老朱同誌問問。誰知他竟然在人群中穿梭起來,靈活的像一隻在懸崖樹藤上**秋千的猴子,見縫插針,一會兒就跑沒了影。

啊?

朱標伸出去的一隻手卡在空中,一頭霧水,滿臉疑惑,老朱同誌穿著一身小兵的衣服,就算不是在微服私訪,也是另有隱情,喊是肯定不能喊的,隻能追上去瞧瞧。

他現在身量矮,在一眾兵卒中不起眼,加之練過輕功,很快追了上去,發現自家爹是往船中艙房跑去,心中更加不解,提快了速度想要一探究竟。

最好的那一間倉房是徐達的,房間挺大,門上栓的鎖是個大鐵鎖,鎖得很勞,平時隻有徐達回來休息時,和有人要進去打掃時,才會有專人開門。

熟悉人影停下,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鑰匙,向鎖孔插去,咯噠咯噠地轉起來。此時朱標終於追了上來,在他身後停下,一隻手正要扯住他的衣角,卻突然頓住。

爹……?

這人不對。

雖然很像,但他不是朱元璋!

朱標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掠過無數個陰謀,額角甚至在一瞬間滴下了冷汗。

他下意識的要去摸向折扇,突然想起來折扇已經充當了斬龍劍掛在石橋下,手腕一轉,抓住了綁在腿上的匕首。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門開了。

這人將鑰匙拔了出來,對自己身後悄悄站了一個人毫無所知,輕輕將手放在門板上,就要向裏推。

朱標眼神一凜,果斷將冒著寒光的鐵器抵在他的腰眼上,確保一刀進去能夠直捅內髒,低聲喝問道:“你是誰?進上將軍房裏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