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不對。”朱標反駁道,“白娘是人。”

“啊?”

“他們在一起有傷天合不假,但承受代價的卻是那個薛郎。”

“是,是這樣的嗎?”祉敕轉向臥房的方向,迷茫道,“那他這是怎麽一回事?采補還是內傷?總不會是心魔吧?”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白娘總算扶著灶台起身,她將功法運轉幾圈,逼出些體力來,端著碗走回房間,打算讓薛瑞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吞下自己的血液。

琉璃碗已經把血腥味去除掉了,而且還對精血的作用進行了提升,雖不能保證薛瑞藥到病除,起碼可以讓他不會在昏睡中醒來,醒來後也不會再命不久矣。

“白娘練的應該是一種至剛至陽的修行方法,你不要看她外表柔弱,一拳打死幾頭牛應該沒有問題,遇上這種修士,妖精損失陰氣不足為奇。”朱標思索道,“薛郎的本體是一隻麻雀,也許是當年那群雀妖的後代,又或者幹脆是它們中的一員,出於種種原因盜走了紫玉琉璃不肯歸還,至今依然害怕被失主找到,所以有些杯弓蛇影。”

祉敕半懂不懂地點頭應和,乖巧了不少,竟然沒有叫嚷著要下去動手,而是詢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怎麽做才好?要不要把白娘帶走?如果她用琉璃碗救了薛郎,蕭統會不會很生氣?她有沒有資格這麽做?”

陪伴朱元璋走南闖北的日子裏,祉敕雖然隻是個意識模糊的看客,但到底是在腦子裏留下了不少待開發的知識,朱標很欣慰它能做到舉一反三,多方麵考慮問題,不怕它是孩子心性,就怕它不懂得進步又任性妄為。

“既然蕭統委托我來處理事情,那麽便不用畏畏縮縮,她用的是自己的血液,這東西屬於她自己,固然有些許不妥,還是等會兒再說吧。”

朱標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把他們帶走關在鎮妖司的牢獄裏,隻要不是判了當即砍頭的命令,還是要出錢出人救治的不是嗎?”

“有道理!”祉敕兩手一拍,“很有道理。”

一人一碗都不再說話,靜靜看著白娘做賊一般給薛瑞灌了藥。

也許是白娘的精血確實大補,也許是琉璃碗的能力著實強大,薛瑞沒多久就醒了,醒來以後立馬便發現身體上的不對勁,難以置信地看著白娘,不敢相信她竟然騙了自己。

“薛郎。”白娘激動道,“你的臉色果然好了很多。”

“你都做了什麽!”薛瑞抓住白娘伸過來的手,急切道,“告訴我,白娘,你告訴我,你沒有用琉璃碗對不對?”

“我……”白娘這時才發現自己想了那麽多糊弄丈夫的說辭,唯獨沒有想好最關鍵的這一個,結巴道,“我,我當然沒有用。”

“那你用的是什麽藥?”薛瑞追問道,“凡人的藥,藥效怎麽可能會這麽好?”

白娘的額頭上冒出一些汗來,看著丈夫猶如窮途末路的賭徒般的眼神,知道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好,後果一定會十分嚴重,甚至薛郎會……

“二哥,走呀,放紙鳶去,今天風大!”

“我爹在地裏呢,我娘叫我給他送吃食,改日吧。”

“那我們一起,不放紙鳶了,我們回來後去河裏遊泳!”

孩童嬉鬧的聲響恰時從院外傳進來,好似炮彈一般砸進薛瑞心中。他在白娘驚慌的注視下僵硬地扭轉脖子,朝窗外看去。

外麵溫暖和煦的空氣中飄散著大大小小的柳絮,上下飛舞間在地上投射出小小的黑點,風一吹,便落的四處都是,在地上翻滾著,忽又被重新卷起,拂過杜鵑花的葉片,磚石的縫隙,還有屋簷下的小坑,有一個甚至飛進了屋子,停在薛瑞的被上。

薛瑞如今看得見了。

他凝視著春光,耳朵嗡嗡的響,身體好起來之後,棉被的厚度對他來說也過於沉重,讓他逐漸地發熱,兩種感官交雜盤旋,薛瑞隻覺得天旋地轉,什麽也聽不到。

“薛郎,薛郎,你怎麽了?你莫要嚇我!”

白娘的聲音在薛瑞的腦中忽遠忽近,而且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他喃喃道:“你騙我……你騙我……”

“薛郎!”白娘撫上他的臉,擔憂道,“薛郎,你還好嗎,你聽我解釋,那藥確實是從琉璃碗裏倒出來的,可是我隻是想治你的病,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你承認了!”薛瑞終於回過神來,琉璃碗三個字無限地放大,占據他全部的心神,“我不想和一個騙子在一起!你竟然騙了我這麽久,可笑我還相信你,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冤大頭嗎?”

他猛地推開白娘,這樣的力氣在平時對白娘隻是撓癢癢,現在因為損失了元氣,變得無法承受,使她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薛郎,我們既然不打算將紫玉琉璃還回去,為什麽不能用用呢?寶物蒙塵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我已經發了誓不會再用!”

薛瑞大喊一句,把被子枕頭掃落下去,赤腳下了床,站在地上指著白娘的鼻子斥責:“當年的事我已經很對不起殿下,很對不起族長了,我怎麽有臉麵再用紫玉琉璃?你不如就這麽讓我死了!”

“你死了我怎麽辦?”白娘索性也不起來了,坐在地上捂臉哭泣,“你的意思是說,你後悔當年救了我嗎?是因為我你才偷了東西,是因為我你才背叛了族群,如今你後悔了,你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對不對?你去吧,你去另尋新歡吧!”

“外麵有的是漂亮的年輕姑娘,可是我要叫你看好了,記住了,你猜猜還會不會有人像我這樣關心你!”

房頂上的朱標歎息一聲。看來即使是再恩愛的夫妻,也免不了吵架,吵架的時候,話術和套路都是一樣的,先互相指責一番,然後追憶從前,不是你變了心,就是我變了心,到最後發展到實質或莫須有的第三者身上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瑞的嘴巴很笨,顯然說不過白娘,一被她帶偏節奏,就忘了本來該說什麽,自己又占著什麽道理,“我從來都不後悔救你。”

“你當初用自己的血放在杯中救了我,如今我把自己的血放在碗裏救了你,你當做這是扯平了吧,幾百年的夫妻恩愛原來也隻不過是幻夢一場,從此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修行之道艱難,你好自為之!”

白娘看起來溫柔順從,卻不愧是修煉了至陽之法的修士,心裏的脾氣爆裂如火,一言不合這便是要離婚了。

她用手撐著地站起來,剛走了幾步就倒下去,險些昏迷。

薛瑞見狀又是心疼又是自責,趕緊把她抱起來放在**,一探她的脈搏,微弱的還不如老人,不由也落下眼淚:“我不讓你用琉璃紫玉,難道沒有心疼你的原因嗎?我們這樣下去,治標不治本,總有一天會分開的,世上豈有圓滿的因果?豈有永世的福氣?白娘,你就走吧,我愛你,不一定非要你在我身邊,隻要知道你在某個地方快樂生活,我就無憾了。”

“我隻羨鴛鴦不羨仙。”白娘見他服軟吐露愛意,滿意地笑了,“一個人在世間走這條漫漫長路,我真的沒有那樣的勇氣,一想到你會離我而去,我的人就冷了。”

“他們說話和戲本似的。”祉敕評價道,“有點黏黏糊糊,還有點膩膩歪歪。”

“我看你倒是津津有味。”

“如果能把他們的故事拿到鎮妖司去讓那隻小狐狸做成戲,一定會很有意思的。”祉敕認真道,“一個人收一兩銀子,安排橘非去演白娘,事成後給它一枚銅錢,多完美。”

“一場戲一枚,還是總共一枚?”

“當然是總共一枚!”祉敕用一種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眼神看著朱標,“老板你糊塗啊,哪裏有主動給員工長工資的老板,尤其橘非還是待罪之身。”

朱標覺得和祉敕討論這種問題的自己確實有點糊塗,於是再次把它倒扣過來,從懷裏掏出一枚信號彈,拉動繩子後朝天上放去。

萬裏晴空中乍有一聲巨響,紅色的光芒閃動著衝上雲霄,驚動了小半個城的百姓,他們茫然地看著天空,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能歸結於官府的大人物又有新愛好,喜歡白天看煙火。

鎮妖司於高塔上值守的人員見了自然是明白情況的,迅速在紙上記錄好方位,往遮天蔽日的桃樹身上一拍,紙條眨眼虛化,順著樹枝流動,轉瞬被一根軟枝吊著,垂進長孫萬貫的辦公室裏,模樣好像吐絲掛網的蜘蛛。

長孫萬貫起身一看,趕緊從桌上的盒子裏抽出一張寫有“捉”字的白紙,提筆寫了個伍,折成紙飛機扔出窗戶,紙飛機打了個彎,徑直飛向外勤處衙門。

計時總共三分鍾後,五個道長扛著浮塵,拿著乾坤袋和鎮妖棒,氣勢洶洶出了大門。

“你是誰?你剛剛做了什麽!”

薛瑞背著白娘跑出房門,驚恐地盯著房頂的朱標。

“我是南梁太子委托過來追尋失物的。”

小金龍從屋簷下飛上來,尾巴環繞住朱標的腰,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吐出紫玉杯和琉璃碗,好讓它們落在主人手裏。

“雀妖,你叫什麽名字?”

薛瑞瞪著朱標的“過肩龍”,知道這次肯定是跑不掉了,嘶啞道:“小妖名叫薛瑞。”

“你背後的人呢?”

“她是小妖的妻子白娘,大人,盜杯碗的事情她毫不知情!”薛瑞寄希望於朱標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猛地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她是無辜的,被小妖蠱惑才和小妖成了親,大人,您明察秋毫放她走吧。”

“既然是被你蠱惑,你為什麽要替她求情?”

“因,因為她被小妖采補過了!”薛瑞道,“她已經成了一個廢物,大人您看,她如此虛弱,小妖並無虛言,隻是覺得作妖該留一線,給她點活路罷了。”

白娘笑道:“薛郎,你看,你也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