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不由心想,雖說張鯨這急急立功的樣子,觸了天子的心忌,但這就是太監的好處,此話自己身為大臣不好說,但是太監就可以說。

小皇帝一邊用腳踹,一邊罵道:“朕踹死你這狗才。”

張鯨抱頭求饒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對於小皇帝此舉,林延潮不知有幾分是真怒,幾分演技,亦或者是心虛?

不過天子動粗,這等有失聖儀之舉,張宏,林延潮唯有裝著沒有看到,正巧二人目光對視一眼,又馬上挪開。

小皇帝又踹又罵了一陣,似有些累了,然後坐下對張鯨道:“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滾到一邊去。”

張宏肅容奏道:“萬歲爺,張鯨言語不當,但還算有幾分忠心,還請萬歲爺息怒。”

小皇帝點點頭道:“看在你幹爹麵子上,饒了你這一次。”

張鯨連連叩頭道;“謝過陛下。”

張宏續道:“內臣以為眼下張老先生病情如何,才是陛下第一關心之事,應請禦醫前往探視,既可表陛下關切之心,也可知張老先生病情之狀。若張老先生不能理事,那麽國事不可一日無人,陛下應乘此機會,一振綱紀。若是無礙……那麽原來如何,依舊如何。”

小皇帝點點頭。

林延潮心道張宏才是持重之見,情況都沒搞清楚,你就著急著搶班奪權,也太操切了。

林延潮見張宏奏對已合天子之意了,他也不願再作發揮了。

林延潮起身奏道:“講臣亦附張公公之見,再遣太醫之餘,也可派中官先安撫,元輔家人,另外此事驚動不小,不日元輔之病情,恐怕會驚動朝野,還請陛下暫令宮人封口。”

張宏聽了讚許地看了林延潮一眼道:“林中允真心思細膩。”

小皇帝歎了口氣道:“張先生此事,令朕一時慌了手腳,還好有幾位卿家替朕分憂。既是如此,張宏你替朕往張府走一趟,再從太醫院裏選幾個醫術精湛一些的,告訴他們不管開什麽藥,就算是仙丹,朕也要替張先生求來。”

張宏稱是。

最後小皇帝道了:“朕要往太後那走一趟。”

張宏領命告退,稍後林延潮也是起身離去。林延潮離開乾清宮時,但見小皇帝仍是一臉憂色。

林延潮出了乾清宮時,天邊已有暮色。

身為穿越者,林延潮當然知道,從曆史記載中,知道張居正這一次病情如何?

林延潮坐在馬車裏左右權衡了一下,立即取出筆紙墨匣來,倉促地寫了一封字條,對陳濟川吩咐道:“你持這紙條找府外的親信,讓他持紙條往申府上交給申九,讓他交給我恩師,切記不要讓任何人看見。”

陳濟川稱是一聲,林延潮當下將紙條交給他,然後在一偏僻巷口將陳濟川放下。

之後陳濟川即揣著字條,消失在巷口。林延潮放下車簾,微微鬆了口氣對展明道:“回府。”

“是。”

隨即林延潮回至府中,對於伯等幾個門房吩咐道:“幾日後,會有不少人來府上見我,但不論是誰一律擋著。”

於伯道:“老爺,今日有一位臨川的湯老爺拜見,老爺見還是不見?”

林延潮喜道:“此刻他在哪裏?”

“正在門廳裏候著。”

於是林延潮立即趕到門廳中。

湯顯祖見林延潮正要俯身行禮,林延潮快著幾步上前,托住湯顯祖道:“義仍兄,你我乃至交,不必行此虛禮。”

湯顯祖見林延潮對此待他也是感動道:“杭州時狀元公贈序一別,湯某得君期許,在家發奮讀書,以求明年春闈,科第登名。到了月前見狀元公手書,說有事托付湯某,湯某聽了就立即趕來了。”

林延潮聽了不由點點頭,湯顯祖接到自己書信時,從籌謀,動身,再加上杭州至北京的路程,不到一個月即是趕到,足見他對自己情誼。

林延潮笑著道:“先不忙在此細說,讓我為兄接風洗塵。”

說完林延潮設下家宴請湯顯祖,二人互道別來之情。

林延潮得知湯顯祖之前家裏失火,以致家道中落,靠著書稿收入與好友接濟生活。這一次來京見林延潮還是借錢而來。

林延潮聞言順勢道:“義仍兄,我請你來京是因我辦了一報房,請你來執筆。”

湯顯祖聞言問道:“莫非是事功刊嗎?我來時曾在通州,見不少學子討論,風評甚好。隻是事功刊重於經學,雜評,湯某不長於此道。”

林延潮心道,科舉考得還不是經學嗎?說自己對經學不擅,托詞而已。林延潮也知事功刊一出後,認同事功學的是倍加讚譽,不認同事功學的則是視為洪水猛獸,惑亂人心之學。

而湯顯祖師從羅洪芳,是顏鈞,王艮心學的一支。

林學的行而後學,與顏鈞的學問在日用之用,相互衝突。湯顯祖不願為事功刊執筆,也是不想陷入學術的爭議之中。

林延潮笑著道:“義仍自謙了,不過我讓義仍入京,不是為了在事功刊執筆,而是正在籌措中的燕京時報。”

“燕京時報?”湯顯祖對這個詞很新鮮。

林延潮點點頭道:“正是,燕京時報有數版,有時政,時事雜評,也有詩詞,經學,文章,另外還有小說連載。”

“何為小說連載?”湯顯祖好奇地問道。

林延潮笑著道:“就猶如戲曲一出,或者是民間話本一章,此小說每章載於報中,若是文章寫得好,讀者會想看下一章,如此就買得報紙了。”

湯顯祖有些意動道:“這可是聽來新鮮,隻是湯某對戲劇還算略有所長,但小說一道不知可否。”

林延潮聽了不由一笑,戲劇可是比小說更難的。戲劇都能掌握,又何況小說,湯顯祖又不遜色於文采。

林延潮笑道:“我對你有信心。”

湯顯祖聽林延潮細說,心想自己在燕京時報上載詩詞,文章,對自己揚名也算大有好處。

另外還能得一筆稿酬,供他開支,支撐到明年春闈,還有就是寫小說,戲曲之事,本就是他的愛好。

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