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葉大誠鬆了口氣,可他看了看阿桂泰然自若的樣子,胸中突然生出一股念頭來:憑啥我隻能弄個家宅平安?

“阿桂兄弟!”葉大誠低咳了一聲:“若我不止想家宅平安呢?”

“不止想家宅平安?”

“對,比如如兄弟你一般,更進一步!”

“原來如此!”阿桂笑了笑:“葉大哥,既然你我是自家兄弟,虛頭巴腦的話我也就不說了,榮華富貴有,可是要用性命來換的!”

“我也是當兵吃糧的,這道理我當然懂!”葉大誠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壓低聲音道:“這腔子血就是賣給識貨的人的!”

聽到葉大誠這般說,阿桂笑道:“好,兄弟我就等著大哥你這句話了!”

撫安堡

方形的城牆早已被平毀了大半,城堡的東麵比鄰柴河,已經被河流衝擊成了一道十幾尺高的土崖,高出河床數尺高的斷層露出白色的基石來,走近看能發現都是堅硬的花崗岩,顯然當初這城堡的修建者花了不少心思。土崖上原本有一排碗口粗細的榆樹,不過都已經被砍斷了,斷茬的樹樁上長出許多枝葉來,一團團綠綠的看上去頗為喜人。遏必隆扯了幾片榆葉,塞進口中用力嚼了起來,苦澀去了後現出一絲淡淡的甜味來,不過這絲毫不能減緩他心中的焦慮。那個阿桂的計劃能成功嗎?

“遏必隆大人!”身後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遏必隆轉過身來,卻是阿克敦,手裏提著一隻瓦罐,遞了過來:“新鮮的樺樹汁,來口?”

遏必隆一聲不吭的接過瓦罐,灌了一口下去,耳邊傳來阿克敦的聲音:“怎麽樣?味道不錯吧,這樺樹汁可是好東西,解渴又提神!”

遏必隆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正滔滔不絕的講述著樺樹汁好處的男人。幾年前對方不過是個低賤的索倫,而自己是大汗親領的鑲黃旗,前途無量的護軍統領,不啻於天上地下;而現在已經整個兒顛倒了過來,人家已經是奴兒幹都司都指揮僉事,還即將是乞列迷人的汗;而兩黃旗已經成為了俘虜,為了給大汗報仇,自己還必須進攻盛京。這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個恐怖的噩夢。

“遏必隆大人,遏必隆大人?”

被對方的喊聲驚醒,遏必隆才回過神來,趕忙問道:“我剛才走了會神,什麽事?”

“我就是想問問這撫安堡最早是誰建的,我看這地基有年月了,當初可花了不少功夫!”

“哦!”遏必隆定了定神:“這本是明國人建的,天命三年老汗西征,攻破邊牆,將這裏和三岔兒、白家衝三處屯堡毀壞,後來明軍重建,第二年老汗拿下了鐵嶺,這裏就廢棄了。據說這裏曾經是高麗人的舊城,明國人為了省工,當初可能是在舊城的城基上建的吧!”

“怪不得!”阿克敦:“不過我看這裏也沒有兵馬屯守呀!”

“這撫安堡是明人用來防禦我們女真人的,我大金建國後邊牆內外都是女真人的土地,何必浪費兵馬在這裏屯守?”

“說的也是!”阿克敦笑道:“不過這就便宜了我們了,這次多虧了遏必隆大人了,事成之後,濟農大人一定會厚厚賞賜的!”

遏必隆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往堡內去了。原來當初阿巴泰兄弟率領正藍旗燒毀寧古塔城,向西撤退的時候,阿桂卻率軍向西,先與阿克敦匯合,然後在遏必隆的引領下,以兩黃旗的降兵為先導,率領乞列迷人、哥薩克和蒙古人組成的軍隊共三千餘騎一路南下,穿過人煙稀少的女真故地,直抵邊牆的撫安堡。由於遏必隆對後金軍隊的布防情況十分了解,加上這支軍隊從外觀上與八旗軍幾乎沒有什麽差異,竟然摸到了撫安堡而一百多公裏外的盛京卻對此一無所知。

阿克敦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遏必隆此時的心情不是太好。他笑了笑站起身來,對身後的親兵道:“傳令下去,除了哨探,所有人都必須呆在林子裏,不得暴露行蹤,白天不能生火燒飯,以免暴露蹤跡。還有,對那些兩黃旗的要嚴加監視,免得有人私逃去盛京報信!”

“是,大人!”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已經是傍晚時分,阿克敦正和遏必隆兩人費力的啃著肉幹,突然一名護衛從外間衝進來,興奮的說:“盛京來人了!”

“太好了!”阿克敦興奮的把肉幹往地上一丟:“快帶他過來,總算不用啃這肉幹了!”

幾分鍾後,使者被帶了進來,他的臉因為疲憊而消瘦,嘴唇滿是一道道的皸裂的口子,但眼睛裏卻流露出興奮的光,他跪下向阿克敦磕了個頭:“阿桂大人讓我給您帶話,三天後的二更時分,盛京的東門,火光為號!”

“三天後的二更時分,盛京的東門,火光為號!”阿克敦重複了一遍使者的話:“阿桂大人還有什麽叮囑的嗎?”

“沒有了!”使者稍微停頓了一下:“對了,大人最後還說了一句,大膽些,不要想太多了反而壞事!”

“哈哈哈!”阿克敦大聲笑了起來:“這個我們乞列迷人倒用不著別人叮囑!”他站起身來對身後的親兵厲聲道:“傳令下去,各隊馬上吃飯,初更出發!”

“不,還是白天行軍比較好!”遏必隆沉聲道。

“白天,會不會被沿途屯堡裏的守軍發現!”阿克敦露出猶疑的神色。

“不用擔心,大金的主要防禦兵力都放在沈陽以南,主要是對付明國的關寧軍,再就是遼南也有一些。沈陽以北的兵力很少。再說這支軍隊是由女真人、乞列迷人、蒙古人組成的,沿途的守軍看到也隻會以為是友軍調動!”

“好,就聽你的!”阿克敦想了想,笑道:“我剛才還說自己大膽,現在看來你的膽子比我還大!”

於是阿克敦采納了遏必隆的建議,大膽的在白晝行軍,假裝成調回沈陽的一隊人馬,路上偶遇的行人、樵夫、獵人一律扣留起來,道路兩旁房屋裏的人們聽到路上傳來的馬蹄聲,也隻是感慨一下世道的混亂,然後繼續去幹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想到這支軍隊竟然是衝著盛京來的。

盛京,葉大誠宅邸。

後院的大槐樹下擺開了兩席桌麵,擺得滿滿當當,酒香肉香撲鼻。若是依照江南縉紳家庭的標準來看,這桌麵上不過是些豬肉狗肉雞肉,瓜果禽蛋之流,酒水也不過是些土燒,算不上是什麽好席麵。但在物資匱乏的盛京城裏,這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了。從圍坐在八仙桌旁吃肉喝酒的客人臉上不難看出,他們還是十分滿意的。

“諸位兄弟,諸位兄弟!”葉大誠站起身來,拉著身旁的阿桂對眾人笑道:“今日請諸位來,我葉某人不過是個陪客,東家卻是我這位兄弟。我這兄弟是做山貨買賣的,還請諸位將來過手的時候,行個方便!這裏我葉某人就先謝過了!”說到這裏,葉大誠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朝眾人亮了個杯底,又唱了個肥喏。

“葉大哥客氣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勞多說!”那黃臉漢子滿臉都是酒水,大聲笑道:“別人不敢說,我祖癩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那是,祖癩子你這幾天天天來葉大哥家打秋風,吃的口滑,便是要你媳婦也送過去了,還有什麽不答應的!”這時旁邊一個枯瘦漢子笑著應道,引起了周邊旁人一片哄笑聲。

“這話可不能這麽說!”阿桂笑道:“這位祖大人能來吃在下的酒,便是看得起在下。可惜在下有生意要跑,要不然便日日與諸位大人一起痛飲才好!”

“阿桂兄弟,你這話說的就有些不實在了!”黃臉漢子笑道:“你在大同有宅有地,有妻有妾,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就喝啥,日子過得和神仙一般。咱們在這盛京城裏朝不保夕的哪裏及得上?換了我,有這好酒喝才不肯喝那些潲水呢!”

“祖大人,不知道你信不信,也許是當過兵吃過糧的緣故,我在大同與當地商人吃的雖然是好酒,卻不如在這裏與諸位吃劣酒開心!這應該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阿桂的最後這句話引起了眾人的一片讚同聲,這時外間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葉大誠起身笑道:“想必是老柯,他這次又來晚了,定要罰酒!”

“不錯,定要罰酒!”眾人傳來一陣哄笑聲,葉大誠走到門旁,開門笑道:“老柯,你是最後到的,老規矩!進來先罰酒閃杯!”

“這次可怪不得我!”那長臉漢子笑道:“我本來下值就要過來的,祖參將聽說你這裏有酒喝,也要來才遲到了!”話音剛落,那長臉漢子背後走出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來,向葉大誠笑了笑:“不請自來,唐突了!”

葉大誠一愣,旋即笑道:“哪裏,您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呢,快進來上座!”

祖可法笑道:“不必了,今日飲酒不論官職大小,隻論年齒長幼,這上座還是由你坐吧!”說罷他便走到桌旁,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葉大誠說了幾句湊趣的笑話,走到阿桂身旁,壓低聲音道:“怎麽辦?”

“無妨!”阿桂笑了笑:“依照原計劃行事,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反正進了這院子,就算是老虎也得給我臥著,龍也得給我盤著!”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就已經是亥時三刻了,眾人都已經喝得有六七分酒意了,不少人都解開身上的外衣,順帶連隨身兵器都放下了。阿桂向葉大誠使了個眼色,幾個仆役進來偷偷將武器都取走了。阿桂突然站起身來,笑道:“諸位,其實我這次回盛京是為了一樁大買賣,若是做成了,不但在下能夠青雲直上,富貴榮華享受不盡。就連諸位也能夠加官進爵,封妻蔭子!”

桌麵上眾人都已經喝的差不多了,沒有聽出異常來。一個圓臉漢子笑道:“這位兄弟這話就可笑了,你青雲直上富貴榮華就不提了。我們咋加官進爵,封妻蔭子?你又不是皇帝老子,能有這個本事?”

“我自然是不成的!不過有人能成!”

“有人?誰呀?”

“大明武安侯,蒙古劉濟農劉大人,他有這個本事吧?”

阿桂這句話就好像倒進滾熱油鍋裏的一勺涼水,頓時大亂,方才說話那漢子一聲喊,便朝阿桂衝了過來,剛跑了兩步臉上卻挨了一拳,被打的滿臉是血,撲地便倒,動手的卻是那祖癩子。有見勢不妙的便向往院子外麵跑,從外麵卻衝進來十餘個一身黑衣的抱刀漢子,被人當麵砍了兩刀,血流滿麵眼看是不活了,膽小的便用顫抖的聲音對葉大誠喊道:“葉大誠,你這是要幹嘛?還講不講義氣了!”

葉大誠提著一柄雁翎刀,一臉煞氣:“都閉嘴,聽我兄弟說話,若是不吃敬酒,便請他吃板刀麵,那幾位就是下場!”

眾人被收走了兵器,手無寸鐵,又喝了不少酒手腳酥軟,被十幾個持刀大漢圍在當中,知道一旦動手隻有死路一條。雖然又恨又怕,也隻得低頭服軟。葉大誠看了看無人抗言,提刀走到阿桂身後,低聲道:“兄弟,可以說話了!”

“有勞葉大哥了!”阿桂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對眾人道:“大家都是刀口上混飯吃的,我也就不廢話了。我便是濟農大人麾下的護軍副統領,濟農大人的大軍已經越過了邊牆,先鋒今天晚上就會抵達盛京城外,是順是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眾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目光中滿是懷疑,那個長臉漢子沉聲道:“大人,倒不是我等不信,據我所知,最近的明軍也在幾百裏外,你的那位濟農大人至少在千裏之外,除非他長了翅膀,要不然怎麽跑到盛京來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