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劉成的掌書記,趙文德自然已經看過了書信的內容,他冷笑道:“本朝士風敗壞如斯,若非如此,大明又怎麽會到今日這般田地?大人,您打算怎麽回複他們?”

“他們不是想扳倒楊嗣昌嗎?好呀,我還正愁著楊嗣昌在台上,這件事情我把握不大呢?你回信給那侯方域,就這麽說!“說到這裏,劉成壓低聲音對趙文德講述起來,片刻後趙文德笑道:“大人果然好計,由不得那侯方域不上套子!”

“好計說不上,不過用來對付這等小兒是足夠了!”劉成冷笑道:“建生,就勞煩你了!”

“是,大人!”趙文德欠了欠身子便退下了,敏敏牽著兩個兒子走了過來,笑道:“阿成,看你這麽高興,有什麽好事嗎?”

“嗯!”劉成彎腰將兩個兒子抱了起來,笑道:“敏敏,拜這群妄人所賜,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搬去北京住了,你說是不是大好事呀?”

時間如流水,轉眼之間就已經是崇禎十年的三月了,雖然塞外依然是朔風如刀,寒冰似鐵,而京師已經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春天的氣息了。=wwW.lwXS520.coM路上的行人們的衣著不再臃腫,道旁的槐樹枝條上也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小嫩芽。大明政壇上的那些“消息靈通”人們也敏感的察覺到一場巨大的變化即將發生,就好像而正如太液池的冰麵下湧動的水流。

當然,孫傳庭並不屬於這些消息靈通人士中的一個,自從上次出使宣慰蒙古的事情之後,他就有些心灰意冷。本來他是一個極其勤勉的人,他那個禮部的差使就是個清閑的所在,若是沒有藩屬前來朝拜,十天半月沒有事務要處理也是尋常。可是孫傳庭卻每天不是鑽研兵書,便是練習騎射武藝,把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而從歸化城回來之後,他便好像換了一個人,每日裏去衙門裏處理完公事後,便回到寓所埋頭睡覺,或者一個人喝悶酒。幸喜他官職還不高,禮部又是個清淨的地方,禦史老爺們才沒有彈劾他。

這天上午孫傳庭依照平時的習慣去衙門裏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公事後便回了家,打發仆人去巷尾酒肆裏沽兩壺酒,再買些下酒菜,準備中午喝幾杯。孫傳庭幾杯酒下肚,便聽到外麵有人高聲道:“白穀兄在否,白穀兄在家不?”

孫傳庭皺了皺眉頭,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沉聲問道:“哪位?”

“是我,汪歲星呀!”

“歲星兄!”孫傳庭吃了一驚,趕忙打開院門:“歲星兄,你什麽時候來京師了,怎麽不先通知我一聲?”

院外站著一個四十出頭的文士,卻是孫傳庭的好友汪喬年,此人乃是天啟二年的進士,與明末大多數士大夫不同的是,汪喬年平日裏清苦自勵,惡衣菲食,出外為官時,隻攜二仆,不納妾自奉。以文武雙全自詡,休沐輒馳騎,習弓刀擊刺,寢處風露中以磨煉。孫汪二人在明末士大夫的奢靡柔弱風尚之中屬於異類,因此在京中為官時結為好友,崇禎二年時汪喬年外放為青州知府,因考績優異而升遷,後因父親去世而辭官回鄉服喪。

“因為一件大事所以來京!”汪喬年笑道,旋即他發現孫傳庭的身上有著酒氣,笑道:“白穀兄,有朋友在嗎?”

孫傳庭聞言一愣,旋即意識到汪喬年是發現自己身上的酒氣,臉色微紅:“沒有,有些煩悶便喝兩杯!”

“這可不像你呀!”汪喬年笑道:“白穀兄,我可是記得當初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當以澄清天下為誌,豈可以沉浸於區區杯中物之中?”

聽到好友這般說,孫傳庭不禁有些尷尬,他強笑道:“歲星兄說的是,不過今日你來,便破一次戒也無妨的!”說罷他便把住汪喬年的右臂,往屋內走去。

汪喬年進得屋來,隻見桌子上擺放著幾樣涼菜,一隻錫酒壺,一隻杯子,杯中還有半杯殘酒,顯然孫傳庭已經喝了有一會兒了,眉頭微皺。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不勸說好友,而是先說另外一件事情。他笑著坐了下來:“白穀兄,你知道我這次來京師是為了何事?”

孫傳庭拿了一隻新酒杯,放在好友麵前,一邊替其倒酒一邊笑道:“想必是三年之期已完,為起複為官的事情吧?”

“白穀兄說笑了!”汪喬年笑道:“我這兩年在老家守喪時,聽石齋先生講學,頗有退隱林泉之誌,功名之心已經淡了,豈會為了這些來京師?”

“那是為了何事?”

“與諸位士子上書言事,請聖天子啟用名臣督領諸鎮,早日平定東虜!”

“什麽?”孫傳庭聞言一愣:“傳星兄,這等軍國大事,豈有諸士子上書言事的道理?你這不是瞎胡鬧嗎?”

“白穀兄莫急,且聽我說!”汪喬年笑道:“自從萬曆末年以來,東虜起兵作亂,我大明便無寧日。王師與虜交戰,敗多勝少,損兵折將,究其原因,督撫不和,上下不一乃是首罪。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嗯!可這與上書言事有何關係?”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眼下我大明如今內患已除,虜酋新喪,加征新稅後,士飽馬騰,是否是討伐東虜的大好時機?”

“這個——”孫傳庭皺了皺眉頭,他此時已經猜出了七八分,的確正如汪喬年所說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崇禎十年的戰略形勢可以說比當初努爾哈赤剛死,皇太極剛剛繼位時更對大明有利。李自成請求招安後,內地的戰事已經基本平息;後金的統治階層新敗之餘,自相殘殺;劉成完成了迂回之後,大明實際上已經從三個方向包圍了後金。但從另外一個方麵來看,戰略形勢的改善是建立在對農民敲骨吸髓的壓榨基礎上的,這種情況是不可能長時間持續下去的,如果拖延下去,有利的形勢很可能會發生不利變化,那就後悔莫及了。

“所以我們以為朝廷當設立一重臣,督領宣大關寧諸鎮大軍,速戰速決,早日平定東虜,停征新稅與民休息!白穀兄,你怎麽看?”

“我們?”孫傳庭品味著好友的話語,顯然這件事情並不像汪喬年說的那麽單純,否則為何他這個時候來自己這裏?在他的身後肯定還隱藏著一個集團在策劃著這一切,自己貿然表態或者拒絕都是不合適的。想到這裏,孫傳庭笑了笑:“聽起來倒也有道理,隻是是否已經有了人選?”

“若論兵事,我如何能及得上白穀兄,這次來便是要請教兄台的!”

“說實話,朝中大臣中實在沒有很合適的人選,如果硬要挑的話,恐怕也隻有盧九台(盧象升)了,隻是他勇烈有餘,韜略還尚有不足!”

汪喬年突然笑道:“白穀兄,宣大總督呂伯奇如何呢?”

“呂伯奇?”孫傳庭失聲道,他心中突然閃過歸化城外那一排排鐵騎,冰冷的大炮,還有那個好像總是戴著一副假麵具的劉鎮台,想到這裏,他就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為何選他?”

“功績呀!盧九台雖然也有不少勝績,可打的基本是流賊,而呂大人就不同了,從流賊到韃虜,還有東虜,樣樣都不缺,分量可比盧九台重多了!何況他麾下的劉成乃是當世名將,兩人交情深厚,相得益彰,定能平定東虜!”

汪喬年越說越是起勁,可是孫傳庭卻是沉吟不語。與其他京官與士大夫不同,他用自己的雙眼看到過劉成所擁有的龐大資源:草原上一群群數不清的牛馬成千上萬彪悍善戰的騎士堆積如山的甲仗與火器,而最可怕的是這一切都隻聽命於劉成一人,甚至朝廷都拿他沒有什麽辦法。當時他得知額哲暴死之後,立即上書朝廷,要求將此事追查到底,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可是這份上書卻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寫過一樣。經過這件事情,孫傳庭已經明白朝廷實際上已經拿劉成沒有什麽辦法了,自己以前所讀的兵書韜略在這個男人麵前,已經是一錢不值了。

汪喬年也不是傻子,看到孫傳庭這般沉默不語,明白對方並不讚同自己的人選,便低聲問道:“白穀兄,你覺得不合適嗎?”

“歲星兄,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再三斟酌一番比較好吧!”孫傳庭低聲道:“呂伯奇與劉成交情深厚,反過來說劉成與呂伯奇也是交情不淺吧!讓呂大人督領宣大關寧兩鎮,就等於讓劉成提督這兩鎮兵馬,你覺得合適嗎?”

汪喬年聽了一愣,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如從冰峰滾落的雪球,汪喬年所說的上書言事,舉薦呂伯奇督領宣大關寧二鎮,討伐東虜之事開始運行起來。一開始還隻是在京師的官員之間流傳,然後就是士子之間,最後就連市井之間也開始流傳了。自從萬曆年間以來,大明對東虜可謂是每戰必敗,不但丟失了遼東之地,就連京師也兩次被兵,這是自從土木堡之敗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的事情。大明從上到下都懷著這樣一種念頭——盡快平定東虜,恢複太平年間的好日子。

軍機處。

“混賬誤國庸才!”楊嗣昌憤怒將一份奏疏丟在地上,不解恨的他甚至在上麵踩了兩腳,以發泄胸中的怒氣。

“先生!”陳新甲被楊嗣昌突兀的行動嚇了一跳,趕忙將奏疏從楊嗣昌的腳下搶了出來,這可是要給天子看的,要是崇禎在上麵看到腳印,這可是不得了的罪過了。

“你搶什麽!寫出這種混賬玩意的哪裏還有人心!”楊嗣昌激憤的從幾案上又搶過一本丟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兩腳:“請以呂伯奇督領宣大關寧兩鎮?這與把這兩鎮交在劉成手上有什麽區別?難道他們不知道額哲是死在誰手上?要是劉成調轉馬頭,他們用什麽抵擋?用他們的道德文章嗎?”

“先生,想必這些人是平定東虜心切吧!”

“才怪!”楊嗣昌冷笑了一聲:“你看看這些人都是南直隸的浙江的江西的福建的。東虜平不平定與他們何幹,他們在乎的是早日把我趕下這個位置。呂伯奇統領兩鎮去打東虜,打贏了呂伯奇立下蓋世大功,自然要入閣當首輔,把我趕下台;打輸了我是兵部尚書加東哥大學士,更是要下台。反正那呂伯奇連個進士都不是,在首輔位置上也坐不了幾天,隻要能把我楊文弱趕走了,別擋了他們的仕途,大明的天下值幾文錢?”

“這個——”陳新甲聽到這裏,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正如楊嗣昌所說的,那股隱藏在背後的勢力打的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反正無論如何最後楊嗣昌都得滾蛋,這樣一來他們就有機可乘了。這辦法倒是巧妙的很,就是陰損了些。

“那,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當然不能同意!”楊嗣昌走到書案旁,拿起一張事先裁好的紙條,用朱筆在上麵書寫起來,書寫完畢之後夾在那份奏疏裏:“反正我楊文弱的名聲也壞不到哪裏去了,拚著這條性命不要,也不能把大明的天下毀在這些家夥手裏。”

看著楊嗣昌堅定地眼神,陳新甲也不禁欽佩不已。明代中後期中樞政治出現了一種非常詭異的現象,那就是監察權淩駕於行政權之上,即禦史諫官這些品階並不高的官員卻能擁有遠遠高於他們品階的影響力,結果就是行政效率的低下。眾所周知,在中國古代皇帝設立諫官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製衡相權,以免其威脅到君主的地位。但明代自朱元璋之後便沒有了宰相,其後的首輔實際上不過是天子的高級顧問而已,如果這個首輔沒有通過朋黨師生等關係控製都察院,在遭到諫官的圍攻下,是非常脆弱的。大明上一個像楊嗣昌這樣敢於硬頂的首輔大臣是張居正!>公告:筆趣閣APP安卓,蘋果專用版,告別一切廣告,請關注微信公眾號進入下載安裝:appxsyd(按住三秒複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