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軍右翼。

相對於左翼與中軍的激烈戰況,劉成軍的右翼幾乎可以用平靜來形容,無論是杜國威還是對麵的多鐸,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勒兵不動。多鐸這麽做的原因是考慮到還有四分之一的兵力在河對岸,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與敵人交戰;而杜國威則是因為劉成在戰前的部署:以左翼先攻,右翼隻擔任牽製的任務,從兵力上看,四個身經百戰的步營都在中軍和左翼,鐵甲騎兵也多半在左翼,杜國威的右翼多半是由招募來的雇傭兵組成的,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都無法與中軍與左翼比擬的。

“我麾下諸將多為蒙古人,若讓他們披堅持銳,引兵衝陣是不錯的;可若讓他們以寡敵眾,堅守不退就難了。國英,你跟隨我最早,戰功也最多,今日我委任你督領右翼,隻要你那邊不被東虜攻破,便是首功!”杜國英站在大旗下,腦海中閃現出戰前分配完任務後劉成私下裏對他說的那一番話。目光掃向己方的軍陣,由於多半是各族的雇傭兵,其甲衣、顏色各不相同,看上去頗為雜亂,而且甲片也多已經陳舊,不像左翼與中軍那般在陽光下銀光閃閃,一比起來便失色了不少。看到這裏,杜國英心裏不僅有幾分不快。

正思量間,突然聽到遠處的呼哨聲,杜國英轉身一看,卻是劉成的傳騎來了。原來在劉成的軍中戰場上傳遞命令的騎士便被稱為傳騎,為了便於他們執行任務,除了在特殊的服色標誌外,在他們的頭盔和衣甲上裝有幾個特殊的哨子,這樣當他們策馬奔馳時就會發出特殊的哨音,己方的人員聽到後就會為其讓路,以減少耽擱的時間。那傳騎趕到杜國英身前六七步,也不下馬,便在馬背上欠了欠身子,便高聲道:“鎮台大人有令,右翼前行,墜後中軍百步!”

“知道了!”杜國英點了點頭,他正準備下令,突然看到距離自己百餘步外的一隊步兵竟然都沒有戴頭盔,隻是用黑布包頭,臉色微變。他知道自己這邊的人馬中雖然衣甲雜亂,但劉成有朝邑發達的煉鐵業和水力機械支持的武器製造業支持,像火繩槍、鐵甲這些消耗大量工時的裝備可能價錢還貴點,像兜鍪、刀劍、長矛、箭矢這些可以批量製造的早就已經是白菜價了。像這些在刀尖上混飯吃的雇傭兵來了劉成手下,除非是原本就有的,無不一發了薪水就趕快給自己整治一套家什,錢少買不起全新的就買一套舊的,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吃飯家夥。是以杜國英這邊雖然衣甲雜亂,但士兵基本頭上都有一頂鐵家夥,隻是新舊樣式不同。

“你過去把那夥黑布裹頭的頭領叫來!”

“是,大人!”親兵應了一聲,便朝杜國英手指的方向打馬去了,杜國英下了進軍的命令,過了一會兒,便看到親兵帶了一個身材魁梧,棕色皮膚,高鼻深目的漢子來。杜國英依稀記得是那夥來自印度的錫克雇傭兵的首領,名叫辛格的,便問道:“你們為何不戴頭盔?”

辛格在劉成手下呆了一年多,已經能夠簡單的聽說,他指著自己的高高聳起的纏頭答道:“稟告將軍,這便是我們錫克人的頭盔!”

“休得胡言!”杜國英笑道:“長矛箭矢乃是鋼鐵所製,豈是布帛能擋的?性命可是開不得玩笑的!”

辛格肅容答道:“將軍有所不知,布帛雖不及鋼鐵堅硬,但信仰卻勝過鋼鐵,將軍若是不信,待會便可親眼看看!”

杜國英將信將疑的看了辛格一眼,笑道:“好,那我便看看你們的信仰吧!”

後金軍左翼。

“貝勒爺,西虜動了!”一個戈什哈指著對麵的敵軍道。

“動了?”多鐸從胡床上跳了起來,向對麵望去,果然正如部下所說的,對麵的敵軍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隻是相對於敵人的中軍要墜後了不少,敵人的陣線實際上形成了一條斜線,老哥阿濟格所指揮的右翼已經打得不可開交,而自己這邊卻還沒開打,著實是有些奇怪。

“貝勒爺,吹號吧!右翼那邊壓力很大,咱們這邊趕快攻過去,至少可以減少一下那邊的壓力!”一旁的副將催促道。

“急什麽!”多鐸冷喝了一聲,在多爾袞三兄弟裏,但如論軍事上的才能,他實際上才是第一,在曆史上他在鬆錦之戰、一片石、破李自成的潼關之役、滅南明諸役中或為主將,或者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是以後世乾隆皇帝評價多鐸為開國諸王戰功第一。當然此時的多鐸才不過二十出頭,調度大軍上自然不如後來那麽老辣,但戰場上的眼光卻已經頗為不凡,他也看出了劉成擺出這個怪陣的目的是為了集中兵力猛攻己方的右翼,應對這種陣型最通常的辦法就是攻擊敵軍的薄弱點通常是敵人的右翼,隻要在阿濟格崩潰前能擊潰敵軍的右翼自然就大獲全勝。但還有一種更加冒險的辦法既然對方將軍陣擺成這樣,自然在各軍之間容易出現縫隙,若是能夠乘機派出一支輕騎穿過敵軍中軍與右翼的連接處切入敵陣,直搗敵軍的中樞,那自然也能大獲全勝,而且比前麵一種辦法贏得更為漂亮。畢竟劉成也不是傻子,他擺出這樣一個陣型來,自然會想到敵軍會猛攻自己的右翼,肯定會想出各種辦法來加強其防禦。

“傳令下去,挑選五百名精銳騎兵,將盔甲衣服上的標誌都給我去了,就在我的陣後,等我的號令!”轉眼之間,多鐸已經打定了主意,他決定選擇第二種辦法。在他看來這一戰光是勝還不夠,還必須是大勝,最好能將劉成斬殺或者生俘。否則,隻要劉成逃回去了,用不了多久又能卷土重來,大金可沒那麽多血可以這麽流下去。

看到對麵的後金開始先前移動,杜國英趕忙下令自己的旗幟豎直,這是讓各軍停下腳步,重整陣型的信號,方才向前走了百餘步,隊形已經有些散亂了。各隊的軍官高聲嗬斥著士兵們,讓他們站穩陣腳,弓手與火繩槍射手來到第一排,對準遠處的敵軍,等待著射擊的命令。為數不多的騎兵則隱藏在步隊的後麵,兼有督戰隊與預備隊的作用。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讓人透不過起來。

“開始向古魯祈禱吧!”辛格對自己的部下們高聲喊道,隨即他用力將長矛插入土中,然後跪下,麵孔緊貼地麵,高聲念誦著禱詞:“敵人要戰爭,就給他們戰爭,古魯琪萬歲!“

“古魯琪萬歲!”錫克士兵們也隨辛格齊聲喊道。完成了簡短的祈禱後,辛格從地上抓了兩把土在手裏搓了搓,握緊長矛,準備迎接戰鬥。

右翼的戰鬥是由弓箭與各種輕型火器對射揭開序幕的,在這些來自河中地區的雇傭兵裏有許多人習慣使用火繩槍,而後金軍中也從朝鮮與大明學會了使用這些輕型火器,在交換了一陣鉛彈與箭矢後,激烈的白刃戰就開始了。

雖然已經有了直突敵軍統帥的打算,但多鐸還是從一開始就投入了鑲白旗的一半以上的兵力隻有將敵軍的右翼向後擠壓,才能撕開其與敵人中軍的缺口。在前幾排的都是經過數次激戰的老兵,他們身著內襯鐵葉的棉甲,頭戴鐵兜鍪、鐵麵甲、手提長矛與厚背砍刀,當雙方的距離隻剩下半箭之地時,一陣大風將火器發射的白煙刮走,昏暗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的甲胄與兵器上,看上去宛如地獄裏走出的惡鬼,攝人心魄!一名後金軍的額真高聲喊道:“殺虜建功!”引來萬眾應和,軍器與甲胄的撞擊聲齊鳴,其餘軍官也高呼殺虜,當先領兵向不遠處的敵軍衝去。

麵對猛衝過來的後金大軍,在步隊前麵釋放箭銃的射手們趕忙退入身後步隊的縫隙,少數來不及撤走的立即死於女真人的刀矛之下。杜國英麾下的士兵們趕忙放平了長矛,兩頭巨大的金屬刺蝟撞到了一起。最前麵的女真士兵根本無法停下腳步,身後傳來的巨大衝量把他們推著往前衝,有許多人死於長矛之下,但很多有經驗的老兵一矮身子就鑽了下去,半跪著用砍刀狠狠的劈砍著敵人的腿。這些身披鐵甲的野獸體內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們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盡可能快的揮舞著手裏的武器,將對麵的敵人殺死。鮮血和生命立即噴射出來,濕潤了幹澀的土地。

辛格站的很穩,他握緊長矛,刺中了第一個敵人,然後借著敵人倒下去的勢頭,拔出了自己的長矛。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錫克武士,他很清楚應該怎麽使用手中的武器他並沒有像大多數菜鳥那樣對準敵人的胸口雖然那裏能夠一下子就致人死命,而是對準肚子或者兩肋,因為後者雖然不能一下子殺死敵人,但也不會讓長矛被肋骨卡住拔不出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會給你時間去再找一根長矛。就這樣,他一連刺倒了三個敵人,不過第四個敵人被刺中時死死的抓住了他的長矛,他怎麽也拔不出來,隻得拔出腰刀迎戰。

杜國英麾下的軍隊戰力參差不齊,在鑲白旗的猛攻下,戰線很快就變得扭曲起來。就如同堤壩被洪流衝垮後,隻有高地才能夠幸免被淹沒一般,這些軍隊結成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方陣圓陣,與湧入的敵軍形成了犬牙交錯之勢。這些方陣多半是由一股戰鬥力較強的雇傭兵頭目統合而成,他們萬裏而來,周圍都是異族之人,所以戰鬥意誌和凝聚力都很強,是以能夠敗而不潰,散而不亂。

“貝勒,全軍壓上吧!”副將又驚又喜的說,他看了看己方的右翼,由於距離太遠,加之硝煙彌漫,隻能聽到喊殺聲,不能看的真切。

“蠢材,還不到時候!”多鐸指著對麵的敵軍:“你看清沒有,敵人的騎兵都還沒投入,這個時候全軍壓上,若是被敵軍側擊怎麽辦?”

副將順著多鐸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正在苦戰的敵軍後麵,還有模模糊糊的一列騎影,正在靜靜的觀戰,顯然敵軍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這裏就交給你了!”多鐸取過頭盔給自己戴上,對副將吩咐道:“你記住了,隻要對方的騎兵沒出動,你就不能全軍壓上,還沒到孤注一擲的時候!”

“交給我了?”副將聞言一愣,他看到多鐸跳上戰馬,一副要親自上陣的樣子,趕忙是抓住韁繩,問道:“貝勒爺,您這是要去哪兒?”

“自然是陷陣去取劉成的首級呀!”多鐸笑道:“你看西虜人自為戰,與中軍的聯係斷開了,這麽大個口子,正好去取劉成的首級。你記得我的話,敵人的騎兵沒動,你就不能全軍壓上!”說罷,他從戈什哈手中接過角弓和長矛,策馬而去,那五百騎兵緊隨其後,隻留下那個呆若木雞的副將。

多鐸這五百騎都去了後金軍的標記旗號,隻穿了蒙古人常穿的輕便皮甲,帶了角弓、箭袋、長矛、砍刀。多鐸雖然有著甲,但在外間披了件羊皮襖子遮擋,在隊伍的最前麵。一行人在煙塵的遮擋下,掠過劉成軍右翼的左端。無論是哪一邊都不知道這隊陌生的人馬來自哪兒,又要往哪兒去。他們身上沒有標誌,又沒有旗號,在服色本就雜亂的劉成軍右翼各隊眼裏也就變得模糊了。加上他們又沒有主動進攻,那些抵擋正麵進攻都十分吃力的士兵們自然也沒有理會他們。

多鐸一行人繞過了杜國英指揮的右翼,並沒有理會正在與皇太極苦戰的敵軍步隊,沿著敵方中軍後麵穿過,尋找著代表著劉成的所在。一路上若有人上來盤問的,多鐸並不理會;若是上前截擊,便分出少許人馬與之糾纏,剩下的大隊則繼續前行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