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麽多人!”一個好像呻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安巴知道自己必須立刻做點什麽,他轉過身,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人多嘴巴就多,隻要我們能夠堅持五天,他們就能把自己吃垮!”

人群中傳出一片讚同聲,但很快停住了,有人嘶啞的喊道:“他們來了!”

向前城牆移動的是黑壓壓的蠻子,最前麵的是拿著抱著柴捆的老人和婦女,在他們後麵的是一棵被裝上木輪的巨大的樹幹,樹幹的前端被削砍成尖。“撞錘!”安巴的口腔裏滿是苦澀,什麽時候這些蠻子居然能造出這玩意了,雖然看上去粗陋到了可笑的地步,但即使是最堅固的城門,也挨不了那玩意幾下。在撞錘兩側是騎兵,騎兵的兩側是成群結隊穿著皮衣,揮舞著用火烤硬槍尖的短矛、骨朵、斧頭和柳條盾牌的步兵、弓箭手。一陣陣號角聲、鼓聲、蠻人的口哨和嚎叫聲傳來,在城牆上激起回音,讓人膽寒。

“他們有十萬人!”麻臉酒館老板嚎叫起來。

“不用擔心!”安巴轉過身,麵朝著所有的人,提高聲調:“沒有什麽好怕的,這些蠻子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打仗,連一把梯子都沒有,難道他們能夠飛上城來嗎?是的,他們可以向我們射箭,可是我們在高處,而且有城垛的保護,他們呢?記住,他們除了人多,什麽都不是,對不對?”

酒館老板那張麻臉好看了點,但隻有幾個稀稀拉拉的人應和安巴,他在心裏詛咒了一句,繼續喊道:“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門,把油倒進鍋裏,都燒滾了,還有石塊,都搬到城門這裏來,等到那個攻城錘靠近了,就給他們洗個熱水澡!現在,弓箭手上前,給那些推攻城錘的家夥先下場箭雨,讓他們冷靜冷靜!”

這一次安巴的演講起到了效果,城牆上的人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高聲叫喊,他們的臉頰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安巴拿起號角,用力吹了兩下,士兵們走到女牆旁,等待著發射的信號。

安巴拿起弓,射了第一箭,羽箭劃破空氣,發出嘶嘶的聲音,落在相距攻城錘還有二十多布遠的地上。他稍微等了一會兒,射了第二箭,這次射中了一名旁邊的蠻子,安巴看到那個人捂住傷口,倒了下去。他拔出第三支箭,將弓弦拉滿倒了耳根,高聲喊道:“瞄準,射!”

安巴耳邊傳來密集的聲音,他看到黑色的箭矢如插了翅膀的毒蛇,落在攻城錘周圍,雖然推攻城錘的乞列迷人旁邊都有舉著盾牌的保護者,但還是不斷有人中箭倒下,但旁邊立刻有人補了上來,攻城錘緩慢的,但不斷的向城門移動過去。

護城河已經被最前麵的那些婦女和老人用柴捆和自己的屍體填平了好大一段,許多乞列迷人的弓箭手衝到城牆下,向城頭的守兵射箭,隨著距離的縮短,城頭上也不斷有人中箭倒下,但此時已經無人有時間顧及這些了,攻城錘已經越過護城河,距離城門不過隻有十幾步遠了。安巴嘶聲喊道:“用火,燒掉撞錘!”

幾個士兵用鐵鉤將盛滿已經沸騰滾油的鐵盆提到城垛口,然後倒了下去,幾秒種後,城門下傳來一片不似人聲的慘叫,緊接著是第二盆、第三盆,一名弓手射了火箭下去。城下傳來烈焰的怒號,安巴看到一個渾身浴火的蠻人蹣跚著衝到護城河邊,衝進河裏,瘋狂的在河水裏翻滾,想要撲滅自己身上的火焰。

這時,攻城錘兩旁的騎兵們開始瘋狂的逃跑,他們從火光與煙霧中衝出,無論是馬還是人都被嚇壞了。這些乞列迷人並不害怕長矛、弓箭和斧頭,對死亡和鮮血也早已習慣,但是像這樣的情景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衝進身後的行列,將自己的同族兄弟撞到在地,迫使他們也加入崩潰的行列。不過是轉眼的功夫,戰線的中央部分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兩翼的蠻子們不知道中央陣線發生了什麽,也紛紛向後退卻,們後方的鼓聲和號角聲也沉寂了下來。

“阿克敦,我千辛萬苦把大炮送過來,難道就是為了讓這些人去送死的嗎?”林河水指著不遠處的敗局,憤怒的向阿克敦質問道。

“林大人,請息怒!”阿克敦的鎮定自若:“我想您搞錯了一個事情,這些人並不是在我的控製之下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林河水皺起了眉頭。

“我沒法控製所有的人!”阿克敦伸出手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自從我去年秋天抵達興凱湖,雖然我用盡了一切的辦法,軟硬兼施,可是願意服從我的一共隻有周圍的十七個部落,一共不到三千戰士,而這裏有九十七個部落,光是戰士就超過一萬五千人,他們隻是願意和我一起來圍攻寧古塔,但是我能夠做的並不多!”

“原來是這麽回事!”林河水點了點頭:“那你完全可以先用火炮轟擊,把城門打開,這樣豈不是可以少死很多人?”

“林大人!如果我們一開始就用大炮轟開,又怎麽能體現出劉大人、還有大明的天威呢?”阿克敦問道,他稍微停頓了一會方才繼續說道:“劉大人廢了這麽大一番力氣,總不會是就為了拿下一個寧古塔就完事了吧?”

“那你還想如何,難道還想繼續南下?”

“那倒不是!”阿克敦笑道:“這麽說吧,拿下寧古塔之後,這些部落在瓜分完戰利品之後,他們就會各自散去,我能夠指揮的最多也就是這十七個部落了!”

林河水皺了皺眉頭,他的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但對阿克敦的具體想法還不清楚。阿克敦見狀微微一笑,平日裏誠樸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狡黠:“林大人,我就把話敞開了說吧,大人讓我們來這裏,無非是為了扯東虜的後腿。可如果我們就這麽拿下寧古塔,這些蠻子肯定分了戰利品四散而去,怎麽對得起大人在咱們身上花了這麽大一番力氣?”

“那你說要怎麽做?”

“請林大人您封我做乞列迷人的汗!”

聽阿克敦這般說,林河水啞然失笑:“你這不是說笑嗎?我在大人麾下不過是個微末小吏,如何能封你做乞列迷人的汗?”

“林大人,這些蠻子又有什麽見識,能知道您是什麽官職?”阿克敦低聲道:“我先讓他們攻一次,知道這寧古塔的厲害之處,然後再將其攻破,讓他們見識大明的威風。他們自然就有了畏服之心。到了那個時候,您再以大明的名義冊封我為乞列迷人的汗,讓我統領乞列迷各部討伐東虜,有了這個名義,豈不比就這麽讓他們白白散去要強上萬倍?”

聽了阿克敦這番話,林河水也不禁有些意動,劉成給他的心中意思很清楚,隻要能夠牽製住後金的力量,便準其便宜從事,坑蒙拐騙無所不為。阿克敦的說法往大了說是矯詔,追究起來可是要掉腦袋的,可以自己對劉成性格的了解,隻要差使辦好了,就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也會替自己給補好了,絕不會做那種把下屬踢出來背鍋的事情。他想了想說:“封你為乞列迷人的汗恐怕沒有這麽簡單,不如便封你為奴兒幹都司都指揮僉事,這樣可好?”

阿克敦在後金與劉成麾下都待過,對明朝的官階十分熟悉,依照大明官製,都指揮使司,設都指揮使一人,正二品;都指揮同知二人,從二品;都指揮僉事四人,正三品。如果將都指揮使司比作軍區的話,那都指揮使便是第一首長,而都指揮同知便是副首長,都指揮僉事便是第三首長。像奴兒幹都司這種所轄地區基本都是異民族部落的,通常情況下都指揮使是由朝廷派來的流官擔任,都指揮同知或者都指揮僉事則通常由當地有實力而且忠於大明的酋長擔任。若是依照林河水的說法,阿克敦便能以大明官員的身份統轄乞列迷人各部。他想了想笑道:“林大人說的是,若要封汗恐怕沒有這麽容易,還是做這奴兒幹都司都指揮僉事的好!”

“隻是還有一樁麻煩事!”林河水歎了口氣:“眼下我一無印信,二無告身,如何冊封你?”

“這有何難?”阿克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我在部落裏找到一些沙金,加起來也有七八斤,待會找個匠人將其融了,鑄造官印便是了,至於告身現寫就好了!”

林河水大驚失色:“這怎麽能行,我帶來的那幾個匠人都是鐵匠,可沒有做過金匠的!”

說話間,攻城的野人已經敗退了下來,城頭上傳來一陣陣歡呼呐喊聲,鼓聲與號角聲更是大作,將兩人的話語聲都蓋住了。阿克敦看了看城頭,笑道:“林大人您想的太多了,這些都是些林子裏的蠻子,何嚐見過上國天使的威風,鑄幾枚印信,用緞子包好了便是,他們還能認得出來?您放心稍待,待我拿下了這寧古塔,與我演這一出戲便是了。”

“靜一靜,靜一靜!”安巴竭力用自己的大嗓門壓倒眾人的歡呼聲,他可能是城牆上最冷靜的一個,這個老兵心裏清楚這隻不過是眼前正戲上台前的序幕,即使在城牆上他依然能聽到樹林裏傳來的無休止的叮叮咚咚聲,那是圍攻者在砍伐樹木,不時有人將一顆顆粗大的橡樹、雪鬆以及別的樹木用畜力和人力拖出來,顯然這些蠻子並不會就此放棄。

“一半人去休息,一半人在城頭上警戒!”安巴高聲喊道:“日子還長著呢!”

士兵們馴服的退到城牆下休息,那兒已經有準備好的棚子和食物在等著他們,而安巴卻不敢下去,他不知道城外的敵人在幹什麽,說實話,他並不是太害怕攻城錘哪一類的器材,雖然寧古塔城遠遠無法和漢人修建的城池那麽堅固,也沒有那麽多馬麵、望樓、突門,可也不是僅憑蠻力就能攻下來的。即使是冷兵器時代,圍城戰也是一件極其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攻城器械的製造,如何修築土山、挖掘地道等等諸如此類,都不是這些林子裏的蠻子能夠掌握的。如果僅憑這些玩意,安巴很有信心讓他們淹死在自己的血海裏。

“大人,喝一口提提精神吧!”一隻木杯送了過來,安巴喝了一口,溫暖辛辣的**刺激著他的味蕾,是加入了酒、大量生薑的肉湯,身體立刻滾燙了起來,他一飲而盡,將杯子還給親兵.

“大人,我昨天晚上夢見援兵到了!”親兵快活的說:“信使趕到了盛京,大汗就派大軍來了,無邊的旗幟,隆隆的蹄聲!”他的目光中滿是憧憬。

“很好,非常好!”安巴迫使自己露出笑容,這個時候捅破真相可不會什麽明智的舉動,他心裏清楚那些信使能趕到盛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敵人的指揮官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自己派出信使的目的也是為了給守兵留下一點希望。他走到女牆邊,半裏外乞列迷人們忙碌的用原木和泥土堆砌一個平台,他們這是在幹什麽呢?安巴迷惑不解,在更遠的地方,靠近森林的邊緣,一頂頂帳篷就好像雨後的蘑菇一朵朵升起,甚至有人用原木修建了一個簡陋的房屋,到處都是人,不過在森林裏應該有更多的人,安巴知道他們都在等待著一個信號,但不知道是什麽信號。

突然那平台上升起一股白煙,還沒等安巴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便聽到空氣裏傳來一股尖嘯,好像有什麽東西衝自己頭頂上告訴掠過一樣。他轉過頭,與戈什哈四目相對,旋即他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剛才那是什麽?你看清了嗎?”安巴厲聲問道。